第17章

雍正七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才过立冬,紫禁城的金瓦上就覆了一层薄薄的白纱。苏槿抱着药箱匆匆穿过隆宗门,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了又散。太医院刚接到急报,懋嫔娘娘突发急病,指名要她前去诊治。

自五年前那场风波后,懋嫔虽保住了性命,却被贬至景阳宫偏殿,形同软禁。苏槿每月都会去为她请平安脉,两人心照不宣地从不提起那个雨夜——懋嫔如何冒险救她出慎刑司,她又如何眼睁睁看着懋嫔被允禵的人拖走...

"苏太医到——"

景阳宫的小太监高声通传。苏槿整了整衣冠,刚要迈过门槛,却听见殿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本宫说了多少遍,那东西早就毁了!"懋嫔的声音嘶哑颤抖。

"娘娘何必自欺欺人?"一个低沉的男声冷笑道,"'夜鸮'临终前可是把秘密交给了你。"

苏槿浑身一僵。这声音...是戴铎!当年允禵的心腹谋士,允禵倒台后本该流放宁古塔,怎会出现在深宫之中?

小太监为难地看着苏槿:"苏太医,您看这..."

"我且等等。"苏槿退至廊下,手指悄悄摸向袖中的银针包。自从接管影社部分事务后,她随身携带的已不仅是治病救人的金针。

殿门突然洞开,一个身着蓝绸棉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出。与五年前相比,戴铎消瘦了许多,两鬓斑白,唯有一双眼睛仍如毒蛇般阴冷。见到苏槿,他明显一怔,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不是苏医女吗?哦,现在该称苏太医了。"他的目光在苏槿发间的银杏簪上停留片刻,"听说你与石典籍走得很近?真是...有趣。"

苏槿强忍厌恶,福身行礼:"戴先生安好。太医院奉命来为懋嫔娘娘诊脉。"

戴铎突然凑近,压低声线:"告诉你那位'日鸮'大人,有些秘密还是永远埋藏为好。否则..."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殿内,"下一个倒下的,就不止是失宠的嫔妃了。"

说完,他扬长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懋嫔的状况比苏槿想象的更糟。才三十出头的女子,此刻面色灰败地蜷缩在锦被中,嘴角还带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他又来要那本'暗册'..."懋嫔苦笑道,"我娘临死前确实交给我一样东西,但不是他想要的..."

苏槿一边诊脉,一边警惕地留意着殿外动静:"娘娘,戴铎怎会..."

"皇上南巡,宫中守备松懈。"懋嫔突然抓住苏槿的手,"听我说,戴铎背后还有人!他们找的不是暗册,而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苏槿连忙取出银针,为懋嫔施针止咳。当针尖刺入天突穴时,她敏锐地察觉到懋嫔的脉象有异——这不是寻常的咳疾,而是中毒!

"娘娘近日用过什么特别的饮食吗?"

懋嫔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昨儿戴铎送来一盒蜜饯...说是代故人致意..."

苏槿的心沉了下去。她从药箱深处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这是解毒丹,能暂时压制毒性。但根治需要知道具体用的什么毒..."

懋嫔却推开药瓶:"没用的...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从枕下摸出一个褪色的香囊,"把这个交给石砚。我娘说...若有人追查'鸮娘'的下落,就打开它..."

香囊很轻,却仿佛有千钧重量。苏槿刚要接过,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快走!"懋嫔拼尽全力推她,"他们来了!从后殿小门..."

苏槿将解毒丹塞进懋嫔手中,抓起香囊闪身躲入屏风后。刚藏好,殿门就被粗暴地踢开。透过屏风缝隙,她看到三个侍卫打扮的人闯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当年允禵府上的侍卫统领!

"东西呢?"侍卫统领厉声喝问。

懋嫔冷笑:"烧了...五年前就烧了..."

"搜!"

苏槿屏住呼吸,借着侍卫们翻箱倒柜的嘈杂声,悄悄向后殿挪动。就在她即将到达小门时,一个侍卫突然转向屏风——

"谁在那里!"

苏槿不假思索地扬手,三枚银针破空而出,精准地刺入侍卫的颈侧要穴。那人闷哼一声,轰然倒地。

"有刺客!"

苏槿撞开后殿小门,冲入漫天飞雪中。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拐入一条狭窄的夹道,却被一堵高墙拦住去路。正当绝望之际,墙头突然垂下一根绳索!

"上来!"

石砚的脸出现在墙头。苏槿抓住绳索,借力攀上墙头。两人刚跳下另一侧的废园,追兵已至墙下。

"分头走!"石砚将一个包袱塞给苏槿,"按计划去琉璃厂汇合!"

苏槿刚要反对,石砚已经翻身跃上一匹早已备好的黑马:"放心,我不会有事。"他看了眼苏槿手中的香囊,"那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要。"

马蹄声远去,苏槿咬咬牙,钻入一条隐蔽的地道。这是影社多年前挖通的密道之一,出口正对着神武门外的护城河。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苏槿裹紧斗篷,混入出宫的人流。懋嫔咳血的面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还有她最后的叮嘱:"小心宫里的...杏花..."

杏花?苏槿蓦地想起,戴铎今日腰间确实佩着一个杏花香囊。而两年前潭柘寺相见时,耿精忠煮的正是杏花茶...

地道的出口被积雪覆盖,苏槿费力地扒开冻土。就在她即将钻出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太医这是要去哪儿啊?"

戴铎!他竟早就在此守株待兔!苏槿缓缓转身,看到戴铎手持短弩,身后站着四个黑衣人。

"把香囊交出来,"戴铎冷笑道,"看在故人份上,我给你个痛快。"

苏槿的手摸向腰间的针囊,却发现只剩最后一根银针。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扬手将香囊抛向远处:"拿去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着香囊而去。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苏槿射出最后一根银针,正中戴铎右眼!在他凄厉的惨叫声中,她纵身跳入护城河...

冰水刺骨,沉重的斗篷像铅块般拽着她下沉。苏槿拼命挣扎,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就在意识即将模糊时,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

"抓住绳子!"

石砚的声音!苏瑾奋力抓住垂下的绳索,被拉上一艘小船。船头站着个披蓑衣的老者,竟是多年不见的疤脸汉子!

"三爷死后,我就守着这条水道。"疤脸汉子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总算等到派上用场的时候。"

小船顺流而下,很快甩开了岸上的追兵。苏槿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个香囊——原来她抛出去的只是个普通药囊!

"懋嫔说...这关乎'鸮娘'的下落..."她牙齿打着战,"还让我们小心宫里的...杏花..."

石砚剥开香囊,里面是一缕白发和半张残破的地图。地图上标注着潭柘寺后山的一处洞穴,旁边朱笔小楷写着:"鸮娘埋骨处,暗册在此。"

"果然..."石砚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当年潭柘寺相见,耿精忠故意引我们去藏经阁,却对后山绝口不提..."

小船驶过琉璃厂码头,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疤脸汉子突然压低声音:"有人跟踪!你俩从这儿上岸,换马车走。我去引开他们。"

分别前,苏槿抓住石砚的手:"懋嫔是中毒...戴铎送的蜜饯...还有那些杏花..."

石砚瞳孔骤缩:"杏花毒...是了!当年允禵就是用这个害死先帝的!"他猛地握紧那缕白发,"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马车在风雪中疾驰,驶向潭柘寺方向。苏槿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杏花盛开的春日。当时他们以为一切已经结束,殊不知,那只是个开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