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嘶哑、破碎、饱含着天地间最深沉绝望的呼唤,如同带着倒钩的利箭,狠狠穿透风雨,精准地钉入王宁的灵魂深处!融合的记忆中,关于母亲李氏的一切瞬间变得无比鲜活:昏黄油灯下,她佝偻着背,就着微弱的光线,一针一线地缝补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衿,指关节因为常年操劳而变形肿大;为了给他凑足去县里参加童生试的盘缠,她偷偷卖掉了娘家陪嫁的最后一只银镯子,却骗他说是向娘家舅舅借的;送他出门那天,她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用力地挥着手,脸上强撑着笑容,眼里的泪水却在她转身的瞬间无声滑落……原主那份对母亲深入骨髓的依恋、因家贫无法尽孝的愧疚,此刻如同汹涌的熔岩,在王宁的意识中奔流冲撞,与他自己对“母亲”这个概念的孺慕之情激烈地融合在一起!
“娘!我在这儿!娘!” 王宁用尽胸腔里所有的气息嘶吼回应,声音因为极度的急切和激动而劈裂,带着哭腔。他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管不顾地冲下泥泞的坡地,朝着那绝望哭声的源头狂奔而去。冰冷的泥浆再次没过大腿,每一次抬脚都无比沉重,脚下打滑,摔倒了又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泥水糊满了他的脸和全身,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个声音,那一个方向!
绕过一片被洪水冲垮、只剩下半人高土埂的篱笆墙,眼前的一幕让王宁的呼吸瞬间停滞。
一片相对开阔、但水深及膝的洼地里,两个妇人身影在浑浊的水中挣扎。
靠近王宁这边的一个老妇人,半跪在冰冷的水中,披头散发,身上的粗布夹袄早已被泥浆浸透,颜色难辨,紧紧裹在她瘦骨嶙峋的身躯上。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穿着靛蓝色短褂的年轻男子。那男子面色青灰中透着死白,双目紧闭,嘴唇是骇人的乌紫色,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僵硬姿态蜷缩着,显然早已气绝多时,而且并非王宁的原身。妇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只是机械地、一遍遍地摇晃着怀中冰冷的躯体,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狗娃…娘的狗娃…醒醒…看看娘…水退了…娘给你蒸…蒸你爱吃的…白面馍馍…” 浑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脸上的污泥,无声地滴落在儿子毫无生气的脸上。那是她的命根子,显然没能逃过这场天灾。
而在老妇人身后七八步远的地方,另一个同样狼狈的身影正踉跄着在浑浊的水里疯狂地摸索。她身上的素色布裙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了黑黄的泥浆,头发散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脸上布满了污泥和细小的划痕,干裂的嘴唇因为不停地呼喊而渗出血丝。她的眼神涣散而狂乱,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只剩下寻找儿子这唯一的执念!她正是王宁的母亲,李氏!
“宁儿!宁儿!你在哪儿啊!你听见没有!应应娘啊!老天爷啊!我求求你了!我李秀云一辈子吃斋念佛,没做过亏心事啊!你要收就收我!别带走我的宁儿!他还小!他还要考功名!他还没娶媳妇啊!宁儿——!” 李氏的声音凄厉绝望,如同杜鹃啼血。她瘦弱的身体在冰冷的泥水中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跌倒都溅起大片水花,但她立刻又挣扎着爬起,双手在水中徒劳地抓挠着,仿佛那样就能从这无情的洪水中捞出她心爱的儿子。
“娘!” 王宁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裂,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嘶吼着,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李氏摇摇欲坠的身体,“娘!是我!我是宁儿!我在这儿!我活着!我没死!”
李氏的身体如同被雷击中般猛地一僵!那双涣散、疯狂的眼睛,如同生锈的齿轮,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聚焦到王宁沾满泥浆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脸上。她伸出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手,那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污泥,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轻轻抚上王宁同样冰冷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温热的、真实的!
“宁…宁儿?” 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害怕眼前这张脸只是一个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美丽泡沫,“真的是你?你没死?你没丢下娘?娘不是在做梦?”
“是我!娘!真的是我!我好好的!一点伤都没受!我找到您了!” 王宁死死抓住母亲那只冰冷刺骨、布满伤口的手,用力地按在自己温热的脸上、胸膛上,让她感受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您摸摸!热的!活的!我没丢下您!我找到您了!” 他的声音哽咽,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混合着脸上的泥水滚落下来。这一刻,穿越者的隔阂被彻底冲垮,他就是王宁,王宁就是他!这份失而复得的母子亲情,是这片死亡水域中最珍贵的宝藏!
“我的儿啊——!” 李氏终于确认了眼前是活生生的儿子!那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恐惧、绝望、担忧、无助,如同积蓄到顶点的火山,轰然爆发!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几乎要震碎灵魂的嚎啕,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了王宁,瘦弱的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骨肉彻底融入自己的生命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王宁肩头单薄的湿衣。“吓死娘了!吓死娘了啊!娘以为…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啊!你要是没了…娘…娘也不活了!不活了啊!呜呜呜呜……” 那哭声,饱含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无边无际的后怕,在风雨中回荡,令人闻之心碎。
王宁也紧紧回抱着母亲瘦小颤抖的身体,感受着她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泪水,自己的泪水也无声流淌。他轻轻拍着李氏的后背,一遍遍低语:“没事了,娘,没事了,我在这儿,好好的。我们安全了,先离开这里,水里太凉了,您身子骨受不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氏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体温低得吓人,显然已到了虚脱的边缘。
在王宁的搀扶下,李氏几乎是半挂在他身上,一步一挪,艰难地离开这片伤心水域。经过那位抱着儿子尸体、陷入无声悲恸的张阿婆身边时,李氏的哭声停了一瞬,她扭过头,目光落在张阿婆怀中那张青灰僵硬的少年脸上,眼中瞬间盈满了深切的、感同身受的悲悯和无边痛楚。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只是流着泪,对着那位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母亲,深深地、无声地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是同病相怜的哀伤,是对命运无常的控诉。然后,她紧紧抓住儿子的手臂,在王宁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水,朝着那片象征着生存希望的坡地走去。
回到坡地临时营地,看到赵大山、李水生等人已经初步清理出一片空地,湿柴也堆起了一小堆,王宁心中稍定。他小心翼翼地将几乎虚脱、浑身冰凉的李氏安置在那棵最粗壮的老樟树下相对干燥的树根凹陷处,让她背靠着粗糙的树干。
“娘,您先靠着歇会儿,千万别睡,儿子这就想办法生火,弄点热水给您暖暖身子。” 王宁脱下自己那件同样湿透、但相对厚实一点的破烂外衫,拧了拧水,勉强盖在李氏不停发抖的身上。
李氏紧紧抓住王宁的手,仿佛一松开儿子就会消失,她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因为极度的寒冷和虚弱,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王宁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他直起身,强忍着眩晕和腹中的绞痛,目光急切地扫向赵大山那边:“大山叔!柴火怎么样了?火生起来了吗?”
赵大山正蹲在湿柴堆旁,手里拿着两块木头拼命地互相攥着,累得满头大汗(混着雨水),脸上写满了焦躁和挫败。“宁哥儿!柴火是捡了些,可***都湿透了!这鬼老天,雨就没个停歇的时候!钻木取火?试了百八十遍了!火星子都见不着!连点干透的引火绒都找不到!” 他懊恼地把手里的木头狠狠摔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泥点。没有火,意味着无法取暖,无法烧水消毒,无法煮熟野菜!在这湿冷的环境里,老人、孩子和像李氏这样极度虚弱的妇人,体温会迅速流失,失温症随时可能夺走他们的生命!刚采摘的那些野菜,生吃不仅难以下咽,还可能携带寄生虫卵!
一股沉重的压力再次笼罩在王宁心头。没有火,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化为泡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系统的知识库再次被调动:“检索:潮湿环境下生火方法!引火物替代!”
光幕信息快速刷新:
寻找替代引火物: 干燥的鸟类羽毛(难寻)、朽木内部可能存在的干燥粉末(需劈开)、某些干燥的菌类(如桦树茸内部)…
摩擦生火技巧提升: 选择干燥(相对)的软木(如柳木)做钻板,硬木做钻杆;弓钻法效率更高(需绳索和弓形木)…
聚焦取火: 若有水晶或高度抛光的金属凹面(如铜镜)可利用阳光聚焦…(当前阴雨,此条无效)
火石火镰: 最佳方案!寻找燧石(坚硬、有棱角、撞击能产生火花的深色石头)和铁器(如小刀、柴刀背)…
“火石!铁器!” 王宁眼睛猛地一亮!他立刻看向赵大山,“大山叔!你身上或者附近,有没有带铁的东西?小刀?柴刀?或者能打出火星的硬石头?”
赵大山一愣,随即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脑子!” 他急忙在自己湿透的腰间摸索,解下一个同样湿漉漉的、用兽皮缝制的简陋小皮囊,从里面掏出一块巴掌大小、边缘锋利的深灰色石头(燧石)和一个巴掌长、生了锈但边缘还算完好的小铁片(火镰)!“有!有!打火的家伙我一直随身带着!可…可引火绒湿得能拧出水了!没引火绒,光有火星子也点不着啊!” 他又犯了愁。
引火绒!王宁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坡地上扫视。忽然,他看到了之前李水生堆在老樟树下、准备用来引火的那些细小的枯枝、树皮碎片和一团团…苔藓?等等!苔藓!
他脑中灵光一闪!系统知识瞬间印证:某些干燥的苔藓纤维极其蓬松易燃,是极佳的天然引火物!虽然现在被雨淋湿了……
“水生!快!把你捡的那些苔藓!挑看起来颜色浅、蓬松的!拿过来!快!” 王宁急切地喊道。
李水生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捧着一小把湿漉漉、颜色灰绿的苔藓跑了过来。
王宁接过苔藓,入手冰凉湿滑。他毫不犹豫,一把将苔藓塞进了自己破烂单衣的内衬里,紧紧贴在了尚且温热的胸口皮肤上!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利用体温快速烘干引火物的“土办法”!冰冷的湿苔藓贴在皮肤上,激得他浑身一哆嗦,但他咬牙忍住。
“宁哥儿,你这是…” 赵大山和周围的几个村民都看呆了。
“用身体焐干!没时间了!” 王宁咬着牙解释,同时飞快地指挥,“水生!再去!找些更细、更干燥(相对)的枯草和小树枝!越细越好!大山叔!清理出一块干燥(相对)的地面,用石头围个小圈!准备生火!其他人,尽量把湿柴架起来,让风吹吹,能晾干一点是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宁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那块湿冷的苔藓在慢慢吸收着他宝贵的体温。他一边忍受着不适,一边紧张地关注着李氏的状况。李氏裹着他那件湿衣,蜷缩在树根下,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不能再等了!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十来分钟),王宁感觉胸口的苔藓似乎没那么冰冷刺骨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怀里,掏出那团苔藓。入手不再是冰凉湿滑,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触感也变得稍微蓬松了一些。他用手指小心地捻开苔藓团,发现最核心的部分似乎有了一点干燥的迹象!虽然还很潮,但这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快!大山叔!火石火镰!” 王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赵大山立刻会意,他找了一块相对平坦的石头作为底座,将那一小撮核心微干的苔藓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然后,他右手紧握燧石,左手捏着火镰,深吸一口气,对着苔藓团,用力地、快速地用燧石边缘刮擦火镰!
嚓!嚓!嚓!
一下!两下!三下!燧石与铁片剧烈摩擦,几点微弱的橘红色火星迸溅出来,落在潮湿的苔藓表面,发出轻微的“滋”声,瞬间熄灭,只留下一个微小的黑点。
周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团小小的苔藓。李氏也挣扎着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希冀。
嚓!嚓!嚓!赵大山的动作更快更用力,汗水混着雨水从他额头滚落。更多的火星溅射!
终于!一颗稍大些、更持久的火星,如同黑暗中诞生的精灵,准确地落在了苔藓最干燥、最蓬松的纤维中心!
滋…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袅袅升起!
“着了!有烟了!” 李水生眼尖,激动地小声叫道。
王宁的心几乎跳出胸腔!他立刻俯下身,如同呵护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对着那缕微弱的青烟,用最轻柔、最均匀的气息,缓缓地、持续地吹气。
呼…呼…
青烟开始变得明显,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点,在灰黑色的苔藓纤维深处若隐若现!
“快!细草!最细最干的草!” 王宁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一口气吹灭了这微弱的火种。
李水生早已准备好一小把相对干燥的细草茎,颤抖着手,极其小心地将草茎的尖端轻轻搭在那暗红的火种上。
呼…呼…王宁继续稳定地吹气。
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那暗红的火种猛地一亮!一丝微小的、金红色的火苗,如同初生的雏鸟,怯生生地、却又无比顽强地从细草茎的尖端跳跃出来!点燃了!
“着了!火!火点着了!” 周围的村民忍不住发出压抑的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狂喜!几个老人甚至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王宁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小心翼翼地指挥着:“水生,慢慢加细草,一点点加!别压!大山叔,把小树枝架上去,斜着架,让火能烧上来!稳!一定要稳!”
金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细草,发出噼啪的微响,火势渐渐稳定、变大。当第一根小树枝被点燃,发出明亮温暖的火焰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伴随着希望的光芒,瞬间驱散了笼罩在坡地上的死亡阴霾和刺骨寒意!
赵大山赶紧将之前架好的湿柴小心地围拢在逐渐旺盛的火堆周围,利用火焰的热量慢慢烘烤。李水生则按照王宁之前的吩咐,将洗干净的野菜倒进一个从废墟里找到、边缘有些磕碰但还能用的破陶罐里,又小心地倒入王宁之前用衣角过滤过、相对清澈的雨水。
看着破陶罐被架在逐渐旺盛起来的篝火上,看着罐口开始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王宁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他疲惫地坐倒在李氏身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他回头看向母亲李氏,发现她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看到火光的温暖,但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刚才他指挥生火时展现出的那份冷静、果断和…某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就在这时,负责照看老人孩子的王婶,抱着一个用破布裹着的婴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惊恐:“宁哥儿!不好了!张阿婆!张阿婆她…她浑身滚烫!开始说胡话了!还有…还有陈家小子,咳得厉害,脸都憋红了!”
王宁的心猛地一沉!瘟疫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