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当第一缕灰白色的天光,艰难地刺破铅灰色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落在饱经摧残的大地上时,持续了数日的暴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雨丝变得细密而稀疏,不再是那种倾盆而下的狂暴,只剩下零星的雨点,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懒洋洋地敲打着泥泞。

天,亮了。

但这光明,并未驱散笼罩在良港村幸存者心头的沉重阴霾。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束缚着每一个人的身体和精神。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几缕青烟在潮湿的空气中袅袅上升,混合着艾草、菖蒲以及那尚未完全散尽的、令人心悸的浓烈蒜味,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死亡与挣扎的气息。

王宁是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靠在母亲李氏的怀里。李氏也醒着,眼眶红肿,正无声地流着泪,目光悲戚地望向隔离区的方向。

哭声来自那边。

王宁的心猛地一沉,残留的睡意瞬间消失无踪。他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酸麻僵硬。顾不上这些,他踉跄着朝隔离区奔去。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他最坏的预感。

张阿婆静静地躺在湿草堆上,身体已经僵硬冰冷,脸上残留着痛苦与解脱交织的复杂表情。那位失去儿子的老妇人(张阿婆),最终也没能熬过这场劫难,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追随她心爱的“狗娃”而去。几个妇人围在旁边,正用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老人脸上的泥污,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而在不远处,柱子蜷缩在湿冷的泥地上,裹着破布瑟瑟发抖,眼神空洞,充满了对自身命运的恐惧。陈家小子则被他的母亲(一个同样瘦弱憔悴的妇人)紧紧抱在怀里。孩子依旧昏睡着,但呼吸……王宁屏息凝神仔细倾听……虽然依旧微弱,带着痰音,但节奏似乎……似乎比昨夜滴药后更平稳了一些?频率也降低了?他小心地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温度依旧偏高,但似乎不再是那种滚烫灼手的感觉!

“陈嫂子,孩子…怎么样?” 王宁的声音沙哑。

抱着孩子的妇人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光亮:“宁…宁哥儿…娃…娃好像…喘气没那么急了…后半夜咳得也少了点…刚才…刚才还哼唧了两声…” 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希冀和不敢确定的惶恐。

王宁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丝!推演中那15%的最佳情况,似乎正在发生!大蒜素粗提液和鱼腥草汤的组合,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竟真的创造了一丝奇迹!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沉声道:“好!这是好兆头!继续给他喂温的鱼腥草汤!少量多次!注意保暖!千万别再受凉!”

他又看向柱子:“柱子!你现在感觉如何?”

柱子茫然地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似乎恢复了些许生气:“宁…宁哥儿…我…我好像没事?就是…就是有点拉肚子…身上没劲儿…”

腹泻?王宁眉头微皱,这可能是接触污染物的后续反应,也可能是心理压力导致的肠应激。“拉肚子也得多喝水!喝煮开的水!再喝点鱼腥草汤!你暂时还不能回营地,再观察一天!有任何发热、呕吐立刻喊我!”

处理完隔离区,王宁站在坡地边缘,举目四望。

洪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浑浊的水流如同退潮般,从曾经被淹没的房舍、田地、道路上缓缓抽离,留下满目疮痍。曾经熟悉的村庄,此刻被一层厚厚的、粘稠的、散发着浓重腥臭和腐烂气味的黄褐色淤泥所覆盖。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半埋在淤泥中,裸露的房梁、破碎的家具、溺毙牲畜肿胀的尸体……各种杂物如同垃圾般散落在泥泞之中,在晨光下勾勒出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曾经肥沃的田地,此刻被厚厚的淤泥覆盖,但王宁敏锐地注意到,在靠近坡地边缘、淤泥相对较浅的地方,有些地方的淤泥表面,在阳光的照射下,竟泛着一层不祥的、灰白色的盐碱结晶!洪水不仅带来了毁灭,更带来了土地盐碱化的可怕隐患!这对于靠地吃饭的农民来说,是比洪水本身更长久、更致命的打击!

幸存的村民们陆续醒来,拖着疲惫的身体,茫然地看着这片被彻底改变的家园。失去了亲人的,在废墟中徒劳地翻找、哭泣;侥幸全家都在的,看着倒塌的房屋和被毁的田地,脸上也只剩下麻木的绝望。饥饿和寒冷依旧如影随形。昨夜采摘的野菜早已吃完,新的食物来源在哪里?家园重建更是遥遥无期。一股更深的、名为“未来无望”的绝望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王宁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土腥和腐臭的空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部,却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他知道,此时此刻,他必须站出来!洪水退去,只是灾难的结束,更是重建的开始!而重建的第一步,是生存!是希望!

他转身,面向所有幸存的村民(约三十余人),站上了一块稍高的土坡。他的身体依旧瘦弱,脸色苍白,衣衫破烂,但当他挺直脊梁,目光扫过众人时,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是知识赋予的自信,是责任催生的担当。

“乡亲们!” 王宁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寂静和压抑的啜泣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洪水退了!天,也快晴了!我们……活下来了!”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人们麻木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涟漪。是啊,他们还活着!经历了滔天洪水,熬过了瘟疫的威胁,他们这些最卑微的生命,竟然真的活下来了!一些人的眼中,开始有了微弱的光。

“活下来,是老天爷给的机会!是祖宗保佑!” 王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活下来,不是终点!我们脚下这片地,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命!洪水毁了我们的家,淹了我们的田,但毁不掉我们活下去的心气儿!”

他指着坡地下方那片狼藉的淤泥世界:“看看!看看这满地的淤泥!它们是灾祸,但也是馈赠!”

“馈赠?” 有人忍不住发出疑问,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怀疑。这腥臭的烂泥,怎么可能是馈赠?

“没错!是馈赠!” 王宁斩钉截铁,“洪水从上游裹挟而来的淤泥,饱含腐殖质!是上好的肥料!比我们自己沤的粪肥还要肥!” (这是现代土壤学的基本常识,洪水泛滥平原往往形成肥沃土地)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这淤泥里也藏着杀机!大家看那边!” 他指向田地边缘泛着白霜的地方,“看到了吗?那白花花的东西!那是盐碱!洪水浸泡,加上太阳一晒,地里的盐分被带上来,土地就会板结、盐碱化!种什么都活不了!这才是洪水过后最要命的!”

村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那层令人心悸的灰白色。一些老农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们虽然不懂“盐碱化”这个名词,但知道“地泛碱,苗死光”的可怕景象。

“那…那怎么办?宁哥儿!这地…这地还能种吗?” 赵大山焦急地问道,声音带着颤抖。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如果地毁了,那他们就算活着,也和死了没区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宁身上,充满了期盼和恐惧。

“能种!” 王宁的回答掷地有声,给了所有人一颗定心丸。“但,必须用对方法!光靠傻力气不行!得靠脑子!”

他环视众人,条理清晰地开始部署灾后重建的第一步:

“第一,清理!安葬! 这是对逝者的尊重,更是为了活人的健康!大山叔,你带所有还能动的男丁,继续昨天的工作!把能找到的遇难者遗体,还有那些牲畜的尸体,全部深埋!坑要深,至少一人深!埋完后,撒上厚厚的草木灰!找不到生石灰,草木灰就是最好的消毒剂!处理尸体的人,事后必须用流动的雨水反复冲洗身体!记住,这是铁律!谁也不能马虎!”

“第二,水源! 洪水退去,看似到处都是水坑,但水比之前更脏!喝了必死无疑!刘嫂子,王婶,你们几位负责水的妇人听好了!从现在起,取水只取流动的活水!上游没有明显污染源的地方!取回来的水,必须经过我昨天教的两步:先找容器铺砂石木炭过滤,然后必须!必须烧开沸腾至少半盏茶(5分钟)的时间!放温了才能喝!煮饭烧菜的水也一样!这关系到所有人的命!谁要是图省事,就是害人害己!”

“第三,临时住所! 这坡地不能久待,湿气重。趁着天晴,我们要尽快在村子的高地上搭建能遮风挡雨的窝棚!水生,你带几个半大小子和手脚利索的妇人,去废墟里翻找!相对完好的木板、竹竿、茅草(哪怕湿的也要晒干)、绳子!能用的都收集起来!集中放到那边地势稍高的打谷场废墟上!那是我们重建的起点!”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土地!” 王宁的声音变得格外凝重,“我们的命根子!对付盐碱和板结,我有办法!”

他走到坡地边缘,指着下方被淤泥覆盖的田地:“方法叫‘客土法’和‘压碱肥田’!”

排水晒垡(fá): “洪水刚退,地里积水还多。先别急着翻地!先在田地四周挖深沟!把多余的水排出去!让太阳晒!晒得地皮发白、干裂最好!太阳的暴晒能杀死一部分虫卵病菌,也能让盐碱随着水汽蒸发到地表,方便后续处理!”

深翻压碱: “等地晒得差不多了(大概需要三五天),用锄头、铁锹,把地深翻!至少一尺深!把底下没被盐碱污染的好土翻上来!把表面这层泛白的、结块的盐碱土压到底下去!这叫‘压碱’!”

掺入客土: “光压碱还不够!我们要‘掺客土’!什么是客土?就是干净的、没被洪水泡过的土!比如那边山坡上的黄土,林子里的腐殖土!水生,你们收集建材的时候,顺便用筐子、用破麻袋,能装多少装多少!运到田边堆着!等地翻好了,就把这些干净的‘客土’,均匀地掺到田里的淤泥里!比例不用太精确,一筐客土掺三筐淤泥就行!这样能大大降低盐碱度,还能增加土壤肥力!”

施用草木灰: “最后一步,关键!” 王宁指着营地中央那堆篝火燃烧后留下的大量灰烬,“看到那些灰了吗?那是宝贝!草木灰!它不仅能消毒,更是上好的钾肥!还能中和土壤里的酸性!等客土掺好了,把草木灰均匀地撒到地里!越多越好!然后再浅翻一遍,把灰和土混匀!”

王宁的讲解深入浅出,结合着实际的动作比划,让这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都听得入了神。深翻压碱?掺客土?撒草木灰?这些方法他们闻所未闻,但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尤其是说到草木灰能肥田压碱,更是让他们眼睛一亮!这东西他们以前只知道撒茅厕除臭,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用处?

“宁哥儿…这…这法子真能行?” 一个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同沟壑的老农(陈老汉)颤巍巍地问,他是村里最懂侍弄庄稼的老把式之一。

“陈爷爷,相信我!” 王宁目光诚恳而坚定,“这法子不是我凭空想出来的,是古书里记载的治碱良方!只要我们按步骤做,用心做,这块地,明年一定能长出好庄稼!甚至比洪水前更肥!”

“好!宁哥儿!我们听你的!” 赵大山第一个响应,他用力挥了挥拳头,“不就是挖沟翻地背土吗?老子有的是力气!总比等死强!”

“对!听宁哥儿的!”

“挖沟去!晒地!”

“找好土去!”

人群的积极性被调动了起来。绝望之中,王宁为他们描绘了一条清晰可见的求生之路!虽然艰难,但有路可走!

就在众人准备分头行动,热火朝天地开始重建家园时,一个阴阳怪气、带着浓浓官腔的声音,突兀地从坡地下方传来:

“哟呵!挺热闹啊!死了这么多人,还有力气在这瞎折腾?”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个穿着灰色皂隶服、腰间挎着铁尺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泥水走了过来。为首一人,身材矮胖,脸上堆着横肉,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透着一股子精明和贪婪,正是负责管理良港村及附近几个村子的里正——钱有财!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带不善、狐假虎威的帮闲。

钱有财踱着方步,走到坡地中央,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啧啧,这味儿!真是晦气!” 他三角眼扫过一片狼藉的营地和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的村民,最后目光落在站在高处的王宁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审视。

“钱…钱里正…” 赵大山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了拱手,语气带着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村里人都知道这钱有财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灾年更是他搜刮的好时机。

钱有财理都没理赵大山,目光依旧盯着王宁,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不是我们村的秀才公,王宁王童生吗?听说这次洪水,你可是出了大风头啊?带着一帮子泥腿子,又是生火又是找药的?能耐不小嘛!”

王宁心中警铃大作。这钱有财来得蹊跷,语气不善。他压下心中的警惕,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钱里正过誉了。小子只是略尽本分,与乡亲们互相扶持,共度难关罢了。”

“共度难关?说得好听!” 钱有财冷笑一声,三角眼扫过营地,“死了这么多人,尸体横七竖八的,这要是不赶紧处理,发了瘟疫,祸害了其他村子,甚至传到县城!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他陡然拔高音调,声色俱厉,试图用官威压人。

王宁心中了然,这是找茬来了。他平静地回应:“回里正的话,尸体处理,我们一直在进行。已经深埋了大部分,并撒了草木灰消毒。剩下的,今日之内必定处理妥当,绝不会引发瘟疫,请里正放心。”

“哼!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瘟疫不瘟疫?” 钱有财不屑地哼了一声,话锋一转,“本里正今日来,一是体察灾情,二嘛…” 他拖长了音调,三角眼中贪婪之色更浓,“县尊大人心系灾民,特命我等前来,一是登记死伤人数,二是…征收‘安葬捐’和‘防疫捐’!每家每户,按人头算!死人也得算!一人…五十文!算是官府帮你们收殓、防疫的辛苦钱!赶紧的,把钱凑凑交上来!本里正好回去复命!”

“五十文?!还是按死人头算?!” 赵大山第一个炸了,眼睛瞪得溜圆,“钱有财!你他娘的这是趁火打劫!我们刚遭了灾,房子塌了,地淹了,连口吃的都没有!哪来的钱?!还五十文一个人?你不如直接拿刀把我们宰了!”

“就是!没钱!”

“人都死了还要钱!还有没有天理了!”

村民们群情激愤,压抑的怒火被彻底点燃,纷纷怒视着钱有财三人。

“反了!反了!” 钱有财被众人的怒火吓了一跳,但仗着官身,立刻色厉内荏地跳脚,指着赵大山,“赵大山!你敢咆哮公差?!信不信老子现在就锁了你,押到县衙大牢吃板子!还有你们!都想造反不成?!这钱是县尊大人的钧令!谁敢不交,就是抗税!就是造反!”

两个帮闲也立刻抽出腰间的铁尺,凶神恶煞地逼上前。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王宁眉头紧锁。他深知与这些胥吏硬碰硬绝无好处。他上前一步,挡在愤怒的赵大山和村民前面,目光直视钱有财,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钱里正息怒。乡亲们遭此大难,家破人亡,情绪激动在所难免。您说的‘安葬捐’、‘防疫捐’,小子理解,这是官府体恤,要派人手、用药材,确实需要花费。”

钱有财见王宁似乎服软,脸色稍霁,哼了一声:“还是读书人明事理!”

王宁话锋一转:“不过,钱里正也看到了,乡亲们现在确实身无分文,连口粮都无着落。强行征收,恐怕逼出民变,反而不美。小子倒有个提议,不知里正可否通融?”

“什么提议?说来听听!” 钱有财三角眼眯起,带着审视。

“这捐,我们认。但请宽限些时日。” 王宁不疾不徐地说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处理尸体、防疫安民、清理废墟、恢复生产。待我们稍稍安顿下来,有了些许产出,比如…等我们按古法改良了被洪水毁坏的盐碱地,种出了第一季救命的粮食…小子保证,定当亲自将‘捐银’送到里正手上,分文不少!甚至…小子在县城求学时,曾与县衙刑名师爷周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周先生最是体恤民情,若得知里正大人如此通情达理,在灾后给了良港村喘息之机,想必也会在县尊大人面前,为里正大人美言几句?”

王宁这番话,软中带硬,绵里藏针。先是承认“捐”的名目(避免直接对抗官府),强调现实困难(博取同情?),提出宽限要求,然后抛出一个诱饵——改良盐碱地、未来能交钱!更重要的是,他看似随意地提到了县衙的“周师爷”!这既是展示自己并非毫无根底的穷书生,也是一种隐晦的警告——我认识县衙的人,你别太过分!

钱有财的三角眼急速地转动着。他贪婪,但不傻。王宁提到的“周师爷”让他心里一咯噔。刑名师爷虽然不是官,但在县衙里地位特殊,能量不小。眼前这个王宁,以前只当是个死读书的穷酸,没想到这次水灾后,不仅带着村民活了下来,还似乎懂些古怪的法子,甚至能攀上师爷的关系?而且他说的“改良盐碱地”…虽然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万一真成了呢?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进项!比现在强行搜刮这几个铜板划算多了!

他眼珠子转了几圈,脸上的横肉挤出几分假笑:“哈哈,王童生果然是个明白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又有周师爷的面子…本里正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这样吧!这捐银,就宽限你们…一个月!一个月后,本里正再来!到时候,要是见不到钱…哼!” 他冷哼一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多谢里正大人体恤!” 王宁微微躬身,姿态做足。

钱有财又装腔作势地“训勉”了几句,无非是“好好干活”、“别给官府添乱”之类的套话,然后带着两个帮闲,骂骂咧咧地踩着泥泞离开了。显然,没捞到现钱让他很不爽。

看着钱有财走远,赵大山狠狠啐了一口:“呸!狗东西!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

“宁哥儿,一个月…我们去哪弄那么多钱啊?” 陈老汉忧心忡忡地问。其他村民也面露愁容。刚燃起的希望,又被现实的阴云笼罩。

王宁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忧虑的脸,脸上却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钱?会有的!只要我们按我说的,把地种好!把村子重建起来!一个月后,我自有办法!”

他指向坡地下方那片被淤泥覆盖、泛着白霜的田地,声音斩钉截铁:“现在!所有人!听我安排!挖沟排水的!去东边洼地!收集建材的!去村子废墟!找客土的!跟我上山坡!撒草木灰的,等沟挖好了就开始!行动!”

王宁的镇定和自信,再次感染了众人。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有主心骨,有方向,希望就还在!村民们互相看了看,默默地拿起简陋的工具——断裂的锄头、磨秃的铁锹、甚至削尖的木棍,按照王宁的分工,如同蚁群般,沉默而坚定地投入到灾后重建的宏大工程中。

王宁亲自带着李水生和几个半大小子,拿着破筐、烂麻袋,走向不远处未被洪水完全淹没的山坡。那里,有着未被污染的、相对肥沃的腐殖土。

他弯下腰,用一块破陶片吃力地挖掘着相对干燥的黄土和腐叶混合的土壤。泥土的芬芳,混杂着草木根茎的气息,是生命的气息。他一边挖,一边在脑海中再次调出系统光幕。

【源能:19/100】

【来源:成功组织灾后重建工作(+3)】、【提出并实施盐碱地改良方案(客土法/草木灰压碱),可能改变土地命运】(+5)】、【化解与基层胥吏的初步冲突,维护村民利益】(+3)】、【稳定人心,持续获得信任】(+1)】

19点源能!而且还在缓慢增长!王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知识转化为力量,力量带来改变,改变获取源能!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他看着脚下被挖出的、充满生机的“客土”,又望向远方那片被淤泥覆盖的、亟待拯救的土地。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光靠客土和草木灰,只能缓解盐碱,要真正让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焕发生机,产出足以养活村民、甚至创造财富的粮食,还需要更高效、更系统的方法!

“龙骨水车…曲辕犁…堆肥术…” 一个个名词在他脑海中闪过。万世书库中的知识,如同沉睡的宝藏,正等待着他去开启。这淤泥之上,不仅要谋生存,更要谋一个崭新的未来!

他直起身,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望向在泥泞中奋力劳作的村民们。晨光终于彻底撕破了乌云,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照亮了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也照亮了这片在废墟上挣扎求生的土地。希望,如同那初升的朝阳,正艰难而顽强地,刺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