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内的肃杀气氛,几乎凝成了实质。丙字七号号舍被府兵严密把守,如同风暴的中心。提督学政周鸿儒端坐于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面色铁青,几位考官分坐两旁,神情凝重。吴书吏被两名衙役死死按在地上,面如死灰,瑟瑟发抖。那几张“铁证”被小心地封存在一个木盒内,置于案上。
王宁站在堂下,衣衫虽因刚才的推搡略显凌乱,但身姿挺拔,目光清澈而锐利,如同被风暴打磨过的青竹。
“王宁,将你方才所言,再详细禀来!” 周鸿儒的声音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目光如电射向王宁。他必须尽快厘清真相,否则府试中断、泄题疑云,足以让他这位学政官帽落地!
“是,大人。” 王宁深吸一口气,条理清晰地陈述:
“学生王宁,清源县童生,县试案首,蒙知府沈大人信重,暂领良港村河道治理协理之职。今日入考,一切如常。学生入丙字七号号舍后,便静坐答题。墨义、诗题皆已答毕,正欲构思策论之时,吴书吏便带人闯入,声称有人举报学生夹带舞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抖如筛糠的吴书吏,声音转冷:
“吴书吏不由分说,命衙役倾倒学生考篮,当众翻出学生为防身所携之《格斗术图解》(此书非禁书,内容为强身健体之常识),以此污蔑学生心怀不轨。随后,更在学生座位下青砖缝隙中,搜出此油纸包裹之物,并当场宣称其为泄题与按察司机密抄件!”
王宁指向案上的木盒,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学生当时惊怒交加!然,学生深知,若此物果真是泄题与机密,吴书吏身为查获者,按律当立即封存,密报学政大人与按察使大人共勘!岂能当众宣读内容,广而告之?此举,无异于将泄题与机密二次扩散,罪加一等!此为其疑点一!”
“其二!” 王宁目光如炬,逼视吴书吏,“学生请吴书吏当众宣读‘罪证’内容以证其言,吴书吏却百般推诿,神色慌张,不敢宣读!此非心虚,更待何时?!学生由此断定,此‘物证’必为伪造!其目的,便是构陷学生于死地,并借机扰乱府试,污损学政大人清誉!”
“其三!” 王宁环视在场考官,声音沉稳有力,“学生虽位卑,亦知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神圣不可侵犯!更知按察司机密,关乎朝廷法度!学生若有此通天手段窃取泄题与机密,何须冒险带入考场?置于号舍之下,岂非授人以柄?此等拙劣栽赃,不合常理,漏洞百出!恳请大人明察!”
王宁的陈述,逻辑严密,条理清晰,直指吴书吏行为的三大致命破绽!每一个疑点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孙书吏等几位正直考官眼中已露出激赏和了然之色。周鸿儒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看向吴书吏的眼神充满了冰冷的审视。
“吴书吏!王宁所言,你有何辩解?!” 周鸿儒厉声喝问。
“大人!冤枉啊!大人!” 吴书吏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小人…小人只是一时情急,想…想尽快坐实罪证…绝无他意啊!那…那东西确实是从他座位下搜出…千真万确啊大人!”
“哼!一时情急?” 周鸿儒冷笑,“本官看你是有恃无恐!来人!将这‘物证’立刻送往按察使衙门!请按察使陈大人亲自勘验!再查!这油纸包裹之物,是何人,于何时,如何放入丙字七号号舍之下!给本官掘地三尺,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 立刻有亲信衙役领命,捧起木盒匆匆而去。
“至于你,吴书吏,” 周鸿儒冰冷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身为考场书吏,不思尽职,反行构陷之事,扰乱考场,罪无可赦!革去书吏之职,押入府衙大牢,严加看管!待查明真相,一并论处!”
“大人!饶命啊大人!我是冤枉的!是…是…” 吴书吏还想攀咬,却被衙役捂住嘴,如同死狗般拖了下去。他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怨毒,死死盯着王宁。
考场内的风波暂时平息,但阴云并未散去。王宁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按察司内部必然有人参与其中,赵文博也必定还有后手。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时间窗口,完成那篇至关重要的策论!
“王宁。” 周鸿儒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构陷之事,本官自会查明,还你清白。然,府试尚未结束。你…可还能继续答卷?”
“回大人!” 王宁毫不犹豫,躬身答道,“学生清白已自证,心无旁骛。恳请大人允学生返回号舍,完成策论!”
周鸿儒看着王宁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微微颔首:“准!丙字七号号舍已封锁,你移步至甲字一号号舍(通常是留给特殊考生或备用),本官亲自监考!笔墨纸砚,本官命人取你原物!”
“谢大人!” 王宁再次行礼。他明白,这是学政大人对他的信任和一种变相的保护。
移步至宽敞明亮的甲字一号号舍,新的笔墨纸砚(包括他那几刀良港村竹纸)已备好。周鸿儒果然坐在不远处,亲自监看。
经历了刚才的生死风波,王宁的心境反而更加澄澈空明。所有的愤怒、恐惧、杂念都被摒除,只剩下对盐政难题的专注思考。系统提供的海量信息在脑海中再次梳理、整合、升华。
他铺开竹纸,提笔蘸墨。笔尖悬于纸上,仿佛凝聚了千钧之力。片刻后,笔走龙蛇!
标题力透纸背:《盐政积弊疏——以疏通为要,渐进求变》
开篇,王宁并未直接抨击制度,而是以悲悯的笔触,描绘了底层百姓“淡食”的惨状,盐商巨贾奢靡无度与官府盐仓滞销并存的荒诞图景,点明盐政之弊已至“膏肓”,非疏通不可!
紧接着,他条分缕析,直指积弊核心:
引岸之锢:盐引为权贵豪商垄断,中小商贩无路可通,百姓别无选择。
浮费之重:层层盘剥,盐价虚高如天,官盐滞销如土。
官商之蠹:勾结舞弊,夹带私盐,侵吞国税,荼毒地方。
私盐之患:非民愿为,实乃官逼!缉私愈严,民怨愈深!
分析透彻,字字如刀,却又立足于详实的“常识”(实则系统提供的深层数据支撑),令人无法反驳。
然后,他提出了那四条“疏通”之策:
开“票引”以活商路:于私盐泛滥、官盐难至之边远府县,试行小额“盐票”。许地方殷实户或小商贩凭票至就近官仓支盐,划定区域零售。破大商垄断,引活水入渠,降盐价于民。
厘“浮费”以定盐价:请朝廷(或省府)明令,彻查盐价构成,剔除无名规费,核定合理盐价(含税、运、利),张榜公示,严惩违价者。使盐价透明,民知所出。
设“常平”以稳市价:择要地设官营常平盐仓。谷贱(盐丰)时籴入,谷贵(盐荒)时粜出。平抑市价,打击囤积,保障民需。
改“灶制”以清源头:于官营盐场,试推“火灶承包”。以有经验灶头承管,按产计酬,减冗员盘剥,增盐产质效。
每一条策略,王宁都辅以具体的操作设想、预期效果(如“盐票”可吸纳部分私盐贩为合法商人,“常平仓”可稳定灾年盐价),并反复强调:
“盐政积弊,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冒然剧变,恐生大乱!故上述诸策,宜择一二私盐为祸尤烈、民怨沸腾之府县先行试点,观其成效,补其不足,待善法成熟,再徐徐图之!此乃‘疏通’之本,渐进之道!”
最后,他笔锋饱蘸忧国忧民之情:
“盐者,民生日用不可须臾离也!盐政之弊,非止税赋流失,更在民心离散!疏通盐政,非仅为充盈府库,实为纾解民困,固结民心!民安则国本固,本固则邦宁!此学生区区之见,伏惟大人明鉴!”
洋洋洒洒数千言,一气呵成!字迹刚劲有力,文风务实犀利,既有高屋建瓴的格局,又有细致入微的操作。更难得的是,通篇立足于“疏通”与“渐进”,既点明了问题要害,提出了可行方案,又巧妙地避开了彻底改革盐引制度这个最敏感的雷区,将政治风险降到了最低!
当王宁落下最后一笔,搁下墨迹未干的毛笔时,窗外已是日影西斜。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篇《盐政疏》,凝聚了他穿越以来的见识、系统的智慧、以及方才生死关头的顿悟!无论结果如何,他无愧于心!
【源能:285/300!】
【来源:完成惊世策论《盐政疏》,融合古今智慧(+25)】、【在高压下保持极致专注(+10)】、【文气贯通,心念通达(+5)】!】
周鸿儒一直在不远处默默观看。当王宁开始书写时,他起初还带着审视。但随着那力透纸背的文字一行行呈现,他的眼神从平静转为惊讶,从惊讶转为凝重,最后化为难以掩饰的震撼与激赏!
他作为一省学政,宦海沉浮多年,见过无数锦绣文章,但从未见过如此…“有用”的策论!这不是空谈道德文章,不是堆砌华丽辞藻,而是真正切中时弊、有破有立、有章有法、极具操作性的治国良策!尤其是那“票引”、“厘浮费”、“设常平”之策,简直是神来之笔!而“渐进试点”的思路,更是老成谋国之言!
“好!好一篇《盐政疏》!好一个‘疏通渐进’之道!” 周鸿儒忍不住击节赞叹,快步走到王宁案前,拿起那墨迹淋漓的试卷,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喜爱!“王宁!此策论,当为本次府试魁首之文!不!此等见识,已远超生员之限!本官定当将此文,连同今日考场之事,一并具折,上达天听!”
王宁心中一震!上达天听?!这…这影响远超他的预期!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躬身道:“学生惶恐,些许浅见,若能对国计民生有涓埃之益,便是学生之幸。”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匆匆而入,在周鸿儒耳边低语几句,并呈上一份公文。
周鸿儒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有惊愕,有恍然,更有一丝后怕。他看向王宁,眼神复杂难明:“王宁,按察司陈副使亲自勘验结果已出!你号舍下所藏之物,确系伪造!其笔迹经比对,与按察司照磨所李照磨(已被暂时停职)手下一名文吏相似!而指使其伪造文书、并贿赂吴书吏构陷于你的幕后主使…”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冷意:“正是清源县童生——赵文博!以及其爪牙钱有财!按察司已签发海捕文书,缉拿此二人!”
真相大白!果然是赵文博!
王宁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但随即又涌起寒意。赵文博为了报复,竟不惜勾结按察司官吏,伪造机密文书,行此灭门绝户之计!其心之毒,令人发指!
“多谢大人主持公道!” 王宁郑重道谢。
“此乃按察司陈大人明察秋毫之功。” 周鸿儒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宁一眼。他隐隐感觉,按察司这次反应如此迅速,处理如此果决(连李照磨都被停职),背后恐怕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推动。而这股力量,似乎与眼前这个少年有着某种联系。
府试风波,随着王宁惊世策论的完成和赵文博罪名的坐实,终于落下帷幕。王宁的《盐政疏》被周鸿儒视为瑰宝,连同考场舞弊案的详细经过,以六百里加急,直送京城!
数日后,府试放榜。
贡院外,人山人海。
王宁的名字,赫然高悬于榜首——府试案首!王宁,连中两元(县案首、府案首)!
消息传回良港村,全村沸腾!而王宁的名字,连同他那篇注定要掀起轩然大波的《盐政疏》,已随着驿马的疾驰,冲破了临江府的界限,传向了帝国那深不可测的权力中心——京城!
京城,紫禁城,御书房。
少年天子景和帝(约十三四岁)身着明黄常服,略显稚嫩的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面前御案上,摊开的正是临江府加急送来的奏折:提督学政周鸿儒详述考场舞弊案及力荐王宁《盐政疏》的奏本,以及那篇被誊抄在明黄贡纸上的《盐政积弊疏——以疏通为要,渐进求变》!
景和帝看得极其认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当他看到王宁驳斥构陷、力证清白时,眼中闪过一丝少年人的激赏;当他看到那四条“疏通”之策时,眉头紧锁,陷入深思;尤其是看到“票引”、“常平仓”、“渐进试点”等字眼时,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好!好一个‘疏通渐进’!好一个王宁!” 景和帝忍不住拍案叫好,小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此子见识,远超朝中衮衮诸公!此疏所述,直指盐政痼疾,更给出了可行之策!虽未触及根本,然此等老成谋国之论,出自一寒门少年之手,实乃天赐我大胤之才!”
侍立在一旁、面容清矍、目光深邃的中年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冯保,微微躬身,声音平和:“陛下圣明。此子确有不凡。然,盐政牵涉甚广,此疏一出,恐触动无数人的利益。临江按察司此次反应迅速,背后似有‘玄部’的影子。” 他点到即止。
“玄部?” 景和帝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锐利。他知道,这是皇姐慕容雪掌控的、直属于皇家的隐秘力量。“皇姐她…果然在民间寻到了宝。”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即又严肃起来,“冯大伴,拟旨!”
“着,临江府提督学政周鸿儒,妥善保护生员王宁。其治河协理之职,用心办差,秋汛后朕要看成效。”
“着,都察院、户部,会同临江按察司,彻查清源赵家及按察司涉案官吏!严惩不贷!”
“王宁所呈《盐政疏》,誊抄数份,送内阁…及司礼监。” 景和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让朕看看,这潭死水,能激起多大的浪!”
“老奴遵旨。” 冯保躬身领命,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王宁…这个名字,已进入了帝国最高权力层的视野。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千里之外,通往西陲的崎岖小道上。
两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车厢内,赵文博脸色惨白,眼神怨毒如疯狗。钱有财在一旁瑟瑟发抖。
“少爷…少爷…按察司的海捕文书…我们完了…”
“闭嘴!” 赵文博低吼道,声音嘶哑,“只要逃到西陲,找到叔公(赵家在西陲军中任职的族叔)…就还有机会!王宁!王宁!我赵文博对天发誓!此生不杀你,誓不为人!”
然而,就在马车即将驶入一片密林时!
数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毫无征兆地从林间树梢飘落!
没有喊杀声,只有冰冷的刀锋划破空气的轻啸!
驾车的车夫和护卫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已毙命!
马车戛然而止!
赵文博和钱有财惊恐地掀开车帘。
一道清冷如月华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马车前。蓝衣,蒙面,只露出一双冰寒彻骨的眼眸。她手中并未持剑,但那股无形的杀意,已让赵文博如坠冰窟!
“你…你是那个蓝衣…” 赵文博声音颤抖。
“赵文博。” 慕容雪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不带一丝情感,“勾结胥吏,扰乱科举,伪造机密,构陷良才…罪不容诛。”
“不…你不能杀我!我叔公是…” 赵文博还想挣扎。
“西陲?赵德方?” 慕容雪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讽,“他自身难保了。”
话音未落,慕容雪身后一名黑衣人如同闪电般欺近!
噗嗤!
刀光一闪!
赵文博捂着喷血的脖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缓缓软倒。钱有财吓得屎尿齐流,也被一刀了结。
慕容雪看都未看地上的尸体,转身,清冷的声音飘散在夜风中:
“清理干净。赵家…该彻底清算了。”
“是!” 黑衣人躬身领命,身影迅速融入黑暗。
夜色更深。慕容雪遥望东方,那是良港村的方向,也是京城的方向。
“王宁…你的《盐政疏》,应该已经到皇兄案头了吧?” 她低声自语,清冷的眼眸中,映着天边寥落的星辰,“这大胤的天…是该变一变了。只是,这洪流之上,你能否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