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传古镜能吞噬噩梦,使用者却会随之丧失记忆。祖父临终前死死攥住我的手:“别让它饿着……也千万别喂得太饱……”连续七天失眠后,我颤抖着把镜子浸入雨水。当夜无梦酣睡,醒来却忘了同事姓名。镜面深处,黑影蠕动,正咀嚼我昨夜遗忘的噩梦碎片。为摆脱失眠,我夜夜投喂古镜。直到第七夜,镜中黑影竟探出半截枯手。我翻出祖父的七张病危通知书,赫然发现每张都写着同一行小字:“过度喂养,镜噬饲主。”身后传来指甲刮过镜面的声音。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数字无声地跳动,从2:59变成3:00,像一滴冰冷的水珠,滴进死寂的深潭。陈默猛地睁开眼,视野里只有天花板上那片被窗外路灯漂染过的、模糊不清的灰白。又来了。那熟悉而令人窒息的清醒,像一层冰冷的油污,紧紧裹住他的意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个关节都在酸涩地叫嚣,但大脑深处,却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绷得死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
他像一具僵硬的木偶,一点点侧过头。视线艰难地越过枕头堆叠的褶皱,落在床头柜那面古旧的铜镜上。月光吝啬地只洒下一缕,恰好描摹出它沉重、沉郁的轮廓。镜框是盘曲的螭龙,纹路深凹,浸透了漫长岁月里无数人摩挲留下的油汗,在微弱光线下泛着一种幽暗、粘稠的光泽,仿佛某种活物在沉睡中缓慢的呼吸。镜面本身则像一潭凝固的墨,深邃得令人心悸,任何试图窥探的目光,都仿佛会被那黑暗无声地吞噬、消化。
它叫“魇镜”。一个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名字。陈默的指尖在身下粗糙的被单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记忆深处,祖父陈三爷那张布满沟壑、蜡黄枯槁的脸猛地浮现出来。那是在充斥着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病房里,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回光返照般惊人的亮光,枯树枝般的手死死钳住陈默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默儿……听好……”祖父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他残存的力气,“那镜子……它能吃梦……噩梦……让它吃……千万……别让它饿着……”老人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眼神死死钉在陈默脸上,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近乎疯狂的恐惧,“但!记住!不能……喂得太饱!不能……太饱啊!那里面……有东西……喂不饱的……会……爬出来……”
最后的尾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祖父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落下去。那双曾无数次抚摸过他头顶的粗糙大手,变得冰冷而僵硬。那句临终遗言,带着未尽的恐怖,像一枚淬了毒的冰锥,深深楔进了陈默的灵魂深处。不能饿着,更不能喂饱。一个悖论般的诅咒,悬在了他和这面诡异古镜之间。
他猛地翻了个身,后脑勺重重砸在枕头上,发出一声闷响。七天。整整七天了。闭上眼,不是一片令人绝望的虚无,就是无数光怪陆离、毫无意义的碎片在意识里疯狂冲撞、尖叫,却无法形成任何连贯的梦境。疲惫像无数细小的虫豸,啃噬着他的神经末梢。白天,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在办公室的格子间里机械地移动,同事们模糊的面孔和交谈声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遥远而不真实。他知道自己正在遗忘,像一块被风化的石头,一点点剥落着名为“过去”的碎屑。昨天开会时主管的名字?前天午餐吃的什么?上周答应帮同事小李修改的方案……这些细小的碎片,如同流沙,正悄无声息地从他意识的指缝间溜走。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用手指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不能再这样下去。这个念头带着一种绝望的狠劲,冲破了他对祖父警告的恐惧。
他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身体晃了晃,才勉强站稳。他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又像一个提线将断的木偶,一步步挪到窗边。窗外,城市沉睡在浓稠的夜色里,只有远处高楼上几点稀疏的灯火,如同垂死的萤火虫。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外面下着雨,细密的雨丝无声地冲刷着玻璃,留下蜿蜒的水痕。他推开一扇窗,一股裹挟着水汽和城市尘埃味道的凉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他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雨水。祖父模糊的笔记里提到过,需要“无根水”。
他探出半个身子,将一个素白的陶瓷小碗小心翼翼地伸到窗外屋檐下。冰凉的雨滴打在手臂上,很快,细碎的水珠汇聚成流,叮叮咚咚地落入碗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他耐心地等着,直到碗底积起浅浅一层清澈的雨水。
捧着那碗微凉的雨水,陈默回到床边。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肃穆,又掺杂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将铜盆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刚刚接来的雨水。然后,他双手捧起那面沉重的魇镜。镜框入手冰凉刺骨,那寒意似乎能穿透皮肉,直刺骨髓。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勇气。镜子在手中微微颤抖着,倒映着他自己那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一个被失眠和遗忘双重折磨的可怜虫。
冰冷的镜面缓缓沉入铜盆清冷的雨水里。水面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就在镜面完全没入水中的一刹那,那盆底浅浅的雨水,似乎极其轻微地、极其诡异地……“嗡”地震动了一下!水面下,镜面中心那原本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像沉睡的巨兽在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才强压下喉咙里即将冲出的惊叫。幻觉!一定是自己精神恍惚产生的幻觉!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盆水和镜。动作僵硬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仿佛这薄薄一层织物能隔绝掉外面所有的诡异和冰冷。黑暗瞬间将他吞没。被子里残留着自己身体的气息,闷热而带着汗味。他紧紧闭着眼,身体蜷缩成一团,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等待着那熟悉的无眠煎熬,或者更糟的、光怪陆离的意识碎片风暴。
然而,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令人窒息的清醒,没有混乱的碎片冲撞。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深海般宁静的黑暗,温柔而沉重地包裹了他。紧绷的神经像骤然松开的弓弦,意识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坠入那无边无际的、温暖舒适的黑暗之海。没有挣扎,没有恐惧,只有彻底的、沉甸甸的……安眠。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万年。陈默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唤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一时间有些茫然。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像一道金色的利剑,斜斜地劈在床尾的地板上,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他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一种久违的、神清气爽的感觉,如同温热的泉水,流遍四肢百骸。身体轻盈得像是要飘起来,大脑一片澄澈,仿佛被最纯净的泉水彻底洗涤过,那些沉重的疲惫、尖锐的神经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骨头关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带来一种慵懒而满足的舒畅。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贪婪地呼吸着早晨微凉的空气,嘴角甚至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翻身下床,脚步轻快地走进狭小的卫生间。他拧开水龙头,掬起清凉的自来水泼在脸上,试图驱散最后一丝残留的睡意。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带来真实的冰凉触感。他抬起头,望向镜子里那个湿漉漉的自己。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些红润,眼下的乌青也淡了不少。
“嘿,今天状态不错!”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习惯性地想叫出那个每天在隔壁工位、总喜欢和他分享零食的同事的名字,“待会儿见到……见到……”
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个名字呢?那个非常熟悉、几乎每天都要叫上几遍的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舌尖似乎已经抵在了正确的发音位置,但大脑里关于那个名字的字符,却像被橡皮擦狠狠擦过,只留下一片空白而刺眼的痕迹!
他张着嘴,保持着那个僵硬的、试图叫出名字的口型,眼睛死死盯着镜子里那个同样一脸茫然和惊愕的自己。冷汗,瞬间从额头和后背渗了出来,刚才的轻松愉悦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恐慌。
是谁?那个胖乎乎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昨天还帮他带了早餐的同事……他叫什么?!
一股寒意,比刚才泼在脸上的冷水更刺骨,瞬间攫住了他。遗忘的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具体地笼罩下来,目标明确地吞噬掉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名。他下意识地转过头,视线穿过敞开的卧室门,死死盯住床头柜上那面铜镜。它静静地躺在铜盆里,水面已经平静无波。但陈默却觉得,那镜面深处的黑暗,似乎比昨夜……更浓郁了几分?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绒布。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床边,一把抓起那面魇镜。镜框依旧冰冷刺骨。他强迫自己看向镜面。
镜子里映出他惊惶失措的脸。但就在那倒影的眼睛深处……不,是在镜面本身的黑暗最底层……有什么东西!
不再是昨夜那种模糊的、仿佛错觉的蠕动。这一次,他看得无比清晰!
那是一团浓稠得近乎实质的黑影,像一团不断翻涌、搏动的沥青。它就在镜面深处,仿佛隔着几千米厚的深水,缓慢而诡异地蠕动着。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在那团蠕动的黑影边缘,正漂浮着几缕极其细微、极其黯淡的光丝碎片。那些碎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紫色,形状扭曲,像被撕碎的、沾满污垢的破布条。其中一片碎片上,隐约闪过一个模糊的、扭曲变形的、如同巨大蜘蛛般的恐怖轮廓!还有几缕碎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滑腻感,仿佛沾满了冰冷的黏液……
这些光丝碎片正被那团蠕动的黑影缓慢地、贪婪地……吸食、咀嚼着!陈默甚至能“感觉”到一种无声的、令人齿冷的磨碎声,直接在他大脑深处响起!那正是他昨夜遗忘的噩梦残留物!那个巨大的蜘蛛怪物,那些冰冷滑腻的触感……这些碎片本该属于他的记忆,此刻却被镜中的怪物当成了食粮!
“呕……”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头。陈默手一抖,沉重的古镜差点脱手砸落。他慌忙把它放回铜盆,踉跄着退开几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祖父的警告在耳边疯狂回响:“不能饿着……不能喂饱……” 他喂了它一次,代价是一个同事的名字,还有一段清晰可见的噩梦被吞噬的恐怖景象。饥饿的后果是遗忘一切直至崩溃,而喂养……喂养的代价又是什么?那镜中蠕动咀嚼的怪物,就是祖父说的“喂不饱的东西”吗?
他该怎么办?停止喂养?任由失眠和彻底的遗忘将自己拖入深渊?还是……继续?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感觉自己像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缘的赌徒。失眠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吐着冰冷的信子。当疲惫积累到极限,当记忆的碎片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剥落,当白天在办公室里对着同事那张熟悉的脸却怎么也叫不出名字的恐慌几乎将他逼疯时……他只能颤抖着,再次走向那面镜子,重复着那诡异的仪式。
每一次,他都将镜子浸入新鲜的雨水。每一次,他都能换来一夜短暂却无比珍贵的无梦酣眠。而每一次醒来,遗忘的阴影就加深一分。
第三天醒来,他忘记了公司楼下那家常去早餐铺的老板姓什么。那个总是笑呵呵给他多加一个煎蛋的老人,在他脑海里只剩下一张模糊的笑脸。
第五天醒来,他站在自己住了三年的公寓客厅中央,环顾四周,一种巨大的陌生感攫住了他。那张沙发,他是在哪里买的?那个摆在电视柜上的奇怪木雕,是谁送的?他像个闯入者,在自己的家里迷失了方向。恐慌让他翻箱倒柜,直到找到房产证上自己的签名,那强烈的疏离感才稍稍退去,但一种深切的寒意却留在了心底。
遗忘如同跗骨之蛆,正在一点点蚕食他存在的根基。
每一次喂养后,当他鼓起残存的勇气看向镜面深处时,那团蠕动的黑影都变得更加庞大、更加凝实。它像一团在深水中不断膨胀的黑色肿瘤,边缘翻滚扭曲得更加剧烈。那些被吞噬的噩梦碎片,颜色变得更加污浊诡异,形态更加扭曲狰狞,被吸食、碾磨的过程也更加清晰可见。镜面本身似乎也发生了变化,那原本深邃的黑暗,隐隐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活物内脏般的暗红色泽,仿佛有污血在下面缓慢渗透。
陈默感觉自己正在滑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他无数次想要砸碎这面镜子,结束这一切。但当那熟悉的、令人崩溃的清醒感再次袭来,当遗忘的空白如同黑洞般在脑海中扩大时,对睡眠的渴望和对彻底迷失自我的恐惧,总是压倒一切理智。他就像抓住一根不断腐蚀的救命稻草,明知它最终会断裂,却无法放手。
终于,第七夜来临了。
窗外的雨下得格外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玻璃上,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陈默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将屋内的一切瞬间照亮,又在刹那间拖入更深的黑暗。每一次闪电亮起,墙上扭曲放大的影子都如同鬼魅般舞动。
七天。又是这个不祥的数字。
陈默蜷缩在床角,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像一滩烂泥,但大脑却异常亢奋,无数混乱的、毫无意义的画面和声音在里面疯狂冲撞、尖叫。他知道自己撑不住了。那面魇镜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仅存的、摇摇欲坠的意志力。对睡眠的渴望,如同地狱的业火,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颤抖着爬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到窗边。推开窗,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扑了他一脸,让他打了个寒噤。他麻木地伸出手,将那个白瓷碗伸到窗外狂暴的雨幕中。雨水很快灌满了碗,冰冷的触感顺着手指蔓延上来。他收回手,关上窗,水珠顺着他的手臂不断滴落在地板上。
端着那碗冰冷的雨水,他像一个走向刑场的囚徒,一步步挪回床边,将铜盆放在床头柜上。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端不稳那个碗。雨水在碗里剧烈地晃荡着。他放下碗,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了那面魇镜。
入手的感觉……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冰冷坚硬。那沉重的铜镜,此刻握在手中,竟隐隐传来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搏动感!仿佛在抚摸一个沉睡巨兽的心脏!镜框上盘绕的螭龙纹路,在窗外闪电划过的瞬间,似乎活了过来,鳞片下流淌着暗红色的光!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陈默的手猛地一抖,几乎就要将镜子扔掉!但就在这时,一股尖锐如同钢针扎入脑髓的剧痛猛地袭来!那是连续失眠积累到顶点的爆发!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身体摇摇欲坠。对睡眠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最后一次……就这一次……”他听到自己发出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语,带着绝望的哭腔。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令人心悸的镜面,双手捧着镜子,如同献祭一件邪恶的圣物,缓缓地、颤抖着,将它沉入铜盆冰冷的雨水中。
“噗通。”
镜面入水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沉闷,如同石块投入深潭。
就在镜面完全没入水中的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铜盆里的水,毫无征兆地剧烈沸腾起来!不是被加热的那种沸腾,而是像被投入了滚烫的烙铁,瞬间翻滚出大颗大颗浑浊的、带着暗红色泽的气泡!咕嘟咕嘟!气泡破裂,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内脏的腥甜恶臭!
与此同时,那面沉在水底的魇镜,镜面中心那浓稠的黑暗深处,猛地爆发出一点猩红如血的光芒!那光芒妖异无比,瞬间穿透浑浊的沸水,将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陈默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一只……手!
一只枯瘦、扭曲、如同被烈火焚烧过又在水底浸泡了千年的手!那手上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焦黑与惨白交错的、腐烂树皮般的质感,指甲尖长弯曲,如同漆黑的鸟爪!它竟然从那血光迸射的镜面中心,硬生生地……探了出来!
先是几根嶙峋的、如同枯枝般的手指,指甲刮擦过铜盆的内壁,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牙齿发酸的“滋啦——滋啦——”声!接着是扭曲变形的手掌,手腕……那只枯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贪婪和恶意,缓慢而坚定地向外伸展!浑浊腥臭的沸水不断从它焦黑的指缝间滴落,砸在铜盆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镜中的怪物……要爬出来了!
祖父的遗言如同惊雷在陈默脑海中炸响:“……喂不饱的……会……爬出来!”
“啊——!!!” 陈默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巨大的恐惧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他猛地向后踉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地板上,眼前金星乱冒。
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去,只想离那个铜盆,离那只正从镜中爬出的枯手越远越好!
他挣扎着爬向卧室角落那个蒙尘的旧书柜。他记得!他模模糊糊地记得!祖父临终前,除了那面镜子,似乎还死死攥着一个小木匣!后来被他放进了书柜最底层!那里一定有线索!一定有阻止这一切的方法!
他像疯了一样扑到书柜前,粗暴地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塞满了杂物:旧照片、一些泛黄的信封、几本线装的老黄历……他双手颤抖着,在里面疯狂翻找!抽屉里的东西被他胡乱地扒拉出来,散落一地。
终于!一个巴掌大小、颜色暗沉、没有任何花纹的旧木匣被他翻了出来!木匣很轻,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黄铜锁。
锁?陈默的心猛地一沉。钥匙在哪里?他绝望地在散落一地的杂物中摸索着。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叠硬硬的、边缘有些扎手的纸。不是照片,也不是信封。他下意识地抽了出来。
是几张纸。纸张很旧,微微泛黄,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一共七张。
是病危通知书!
纸张顶端,印着XX市人民医院鲜红的抬头。下面,是祖父陈三爷的名字。日期……陈默的目光扫过那七张纸上的日期,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七张病危通知书,日期赫然是连续的!从祖父入院的第一天起,直到他离世的那天!每一天一张!
每一张通知书的正文部分,医生用冷静而专业的笔迹描述着祖父危重的病情和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但在每一张通知书最下方、家属签字栏旁边,那空白处,都被人用极细的笔、极小的字,用一种近乎刻骨的力道,反复写着同一行字!那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绝望的疯狂,正是祖父的笔迹!
“过度喂养,镜噬饲主。”
过度喂养,镜噬饲主……
过度喂养,镜噬饲主……
七张纸,七遍!像七道血淋淋的诅咒,狠狠烙印在陈默的视网膜上,也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原来祖父那七次濒死的挣扎,根本不是什么顽疾!是他自己!是他自己过度使用了这面镜子!他被镜子反噬了!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幕,紧随其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雷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借着这刹那的光芒,陈默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看向床头柜的方向。
铜盆里的水已经不再沸腾,但依旧浑浊不堪,散发着恶臭。那只枯黑扭曲的手,已经完完全全地探出了镜面!它如同一条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毒蛇,五指箕张,死死地抠住了铜盆冰冷坚硬的边缘!嶙峋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死白!那尖锐漆黑的指甲,深深陷入了铜盆的金属里!而更深处,镜面那浓稠的黑暗中,似乎有更多的阴影在疯狂涌动,一个模糊的、令人作呕的轮廓,正试图从狭窄的镜面中挤出!
“嗬……嗬……”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嘶哑、如同破旧风箱在漏气般的吸气声,幽幽地从铜盆的方向传来。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带着一种纯粹的、对鲜活生命的贪婪渴望。
陈默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了。极度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他只能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大到极限,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绝望地看着那只枯手死死抠住铜盆的边缘。
就在这死寂凝固、连空气都仿佛冻结的时刻——
“滋啦——滋——啦——”
一种新的声音,缓慢地、清晰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寸寸炸裂的恶意,在陈默身后响起。
那声音……不是来自铜盆。
那声音,冰冷、粘腻、带着金属摩擦的尖锐和某种角质刮过硬物的滞涩感。
它就在陈默身后!
那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陈默的脊椎一路向上爬行,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折磨。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眼,眼珠在巨大的惊骇中疯狂震颤,试图捕捉声音的来源。
那“滋啦——滋——啦——”的声音,并非来自前方那只已探出镜面、抠住铜盆边缘的枯手。它清晰无比地响在身后,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背脊紧贴着的墙壁……不,或者更近的地方。
是镜子!是他身后墙壁上挂着的那面……普通的卫生间镜子?!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大脑。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眼珠,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视线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移向自己身体右侧——卧室通往狭小卫生间的门洞。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几指宽的缝隙。
就在那条缝隙后面,在卫生间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区域内……有什么东西在动!
借着窗外闪电残留的余光,陈默惊恐地看到,那扇半掩的卫生间木门内侧,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震动。门板在极其轻微地……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紧贴着门的内侧,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刮擦着。
滋啦——滋——啦——
声音的来源确定了。是门。更准确地说,是门板后面那面挂在卫生间墙上的普通镜子!
那声音,像极了……长而尖锐的指甲,在光滑冰冷的镜面上,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耐心和冰冷的恶意,缓慢地刮过。
一下。
又一下。
每一次刮擦,都像是在陈默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狠狠锯过。
那声音里蕴含的恶意是如此赤裸裸,如此冰冷粘稠,仿佛能透过门缝渗透出来,缠绕上他的皮肤,钻进他的骨髓。它不是在寻找出路,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冰冷的、戏谑的倒数,宣告着某个存在的降临,宣告着猎物的无处可逃。
他身后!那面他每天早晨用来洗漱、刮胡子的普通镜子……里面也有东西!它也要出来了?!
“嗬……嗬……”铜盆方向传来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贪婪吸气声还在继续。镜中枯手抠住铜盆边缘的力道似乎更紧了几分,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身前,是即将完全爬出魇镜的未知恐怖。
身后,是另一面镜子中蠢蠢欲动、指甲刮擦镜面的冰冷恶意。
陈默蜷缩在书柜与墙壁形成的冰冷夹角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七张写着“过度喂养,镜噬饲主”的病危通知书。纸张的边缘深深陷入他冰冷汗湿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那灭顶的绝望。他被堵死了!前后都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