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刀锋冰冷的触感如毒蛇吐信,死死抵在颈侧皮肉。雨水顺着对方油腻纠缠的胡须滴落,砸在脸上,混着刺鼻的体臭和更浓烈的血腥杀气,令人窒息。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真切。

周瘸子。

这具残废的躯壳在剧痛和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断腿处火烧火燎,断掉的左膝每一次细微挪动都牵扯着腰腹神经撕裂般抽搐。百夫长那只大脚掌的力量透过污秽的皮靴狠狠碾在右大腿断茬上,每一次碾动都如同用生锈的铁锯锯他的骨头!冷汗混着雨水、血水、泥浆糊满了脸,视线模糊不清,只有那只近在咫尺的黄浊眼珠,倒映着自己即将被收割的最后恐惧。

不能死!

这念头像从冻僵骨髓里迸发出来的一丝火星,微弱却烫得惊人!

血仇未报!玉佩的幽蓝微光还在等着!还有轮回书……那本唯一能让他爬回那个血色雨夜的、冰冷的、染血的希望!

“嘶……”

喉咙深处滚出微弱的气流摩擦声,像破风箱漏气。周瘸子全身绷紧的肌肉猛地一松,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死鱼。剧烈抽搐的四肢瘫软下来,压在身下冰冷尸骸上,只剩下胸膛还能勉强感知的微弱起伏。连呼吸都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装死!

战场底层士兵在绝境中最后一搏的拙劣伎俩!赌的就是敌人对生命流逝的最后一丝麻痹大意!

脚掌的碾压停下了。

那双黄浊的眼珠眯了眯,审视着身下这摊彻底“软倒”的“烂泥”。带着厚茧的手指松开弯刀刀柄,只用两根手指,像捏起一条烂鱼一样,捏住周瘸子黏腻肮脏的衣领,把他被血污和雨水浸透的头颅往上提了半尺。动作粗鲁轻蔑,甚至懒得多看这临死挣扎的废物一眼。

“废物就是废物,连送死都不爽利。”干涩的痰音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和不屑,像是在抱怨脚底下的屎壳郎太粘鞋。缠绕着干枯人发的刀柄被他随意换到另一只沾满血泥、指关节粗大的手上,握紧。锋刃再次压下,刀尖重新精准地找到了刚刚那道冰冷的、几乎要切入皮肉的颈侧压痕。

颈动脉在刀刃下微弱地搏动。

就是此刻!

当对方松懈地认为砧板上的鱼肉再无力反抗,当那致命的弯刀重新加力、即将切下最后那绝杀的一刀瞬间——

周瘸子蜷缩在尸堆中的右手,如同濒死毒蛇从冻土中爆发的最后噬咬!那手中一直死死攥着半截不知何时从旁边泥血里抠出来、沾满污血的断矛矛杆,只有尺长,断裂处参差不齐,断茬泛着金属的冷光!

没有一丝预兆!甚至感觉不到肌肉的发力前兆!纯粹是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烙印进骨子里的搏杀本能!在“生”或“死”的深渊边缘被彻底点燃!

噗嗤!

一声沉闷又干脆无比的利器穿透坚韧血肉的声音!

断矛矛头带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和粘稠的血浆碎肉,如同毒蛇暴起的獠牙,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从百夫长那件油腻肮脏、由不知名动物厚皮简单硝制的破烂护胸下沿缝隙处——那里护甲松散,只有一层同样布满污垢的、灰褐色的亚麻布内衬——猛地捅了进去!

快!狠!准!

刁钻无比的角度!从腹部柔软区域斜向上插入!冰冷锋利的断矛瞬间撕裂了那层薄薄的粗麻内衬,穿透皮肉,切开脏腑间的筋膜,一路势如破竹,直至矛尖前端一小截从这高大汉子紧绷的腹横肌下缘狠狠刺穿出来!甚至还带出一小截断裂的、滴着暗绿色消化液的肠子!

“呃——嗬嗬!”

百夫长那张油污横陈、布满泥痂血污的狰狞面孔,所有的轻蔑、残忍、得意,瞬间凝固、扭曲、放大!黄浊的瞳孔扩张到极限!难以置信的剧痛如同铁钉灌入脑髓!他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被踩瘪的抽气声!抓着周瘰子衣领的手猛地痉挛松开!整个人像被无形巨锤击中般,身体剧烈地、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

哐当!

那柄造型怪诞、刀柄缠人发的弯刀脱手坠地,溅起泥浆。

机会!

周瘰子连滚带爬!不是向外挣扎,而是借着百夫长踉跄松开脚的瞬间,像一头被逼疯的独狼扑向最近的武器来源!那只长满汗毛和油腻污垢、指节粗壮异常的手!它正捂向那个瞬间刺穿小腹的、冰凉刺骨的血洞!

手抓住了脚踝!

那只刚刚还踩在他大腿残肢上的脚踝!皮肤粗糙坚韧如同老树皮,带着浓烈的体味和血腥!

滚!

全身残余的力量连同刚才绝杀反击残留的战栗和狂暴,都被周瘸子用进全身力气爆发出来!抓握!拧腰塌肩!借势狠狠一扯!同归于尽的凶悍!

百夫长腹部巨大的贯穿伤本就剧痛钻心、身体失衡,脚踝突然被一股大力死命拽住——他像一株被伐木工锯断根部的巨木,山一般高大壮硕的身躯失去最后的重心,不可遏制地、直挺挺地向后仰倒砸去!

轰隆!

他沉重的后背狠狠砸在身后堆积如山的、腐烂冰冷、混杂着兵器铠甲碎块的尸堆之上!腐烂的黑水、腥臭的泥污、断裂的骨刺和被挤压出的内脏碎块猛地溅起老高!数根被尸体堆压住的、折断的长矛矛杆也被他巨大的重量压断,发出令人牙酸的折裂声!

周瘸子也在巨力拉扯下猛地扑出,脸朝下狠狠砸在冰冷污浊的血泥地上,断腿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但他死死咬着牙,嘴唇被咬烂,铁锈味的血混着泥水流入口中,腥咸苦涩!他不敢停!不敢昏!

噗嗤!噗嗤!噗嗤!

连续的、利器疯狂穿透血肉的闷响密集响起!如同剁碎骨肉的鼓点!伴随着百夫长骤然爆发的、非人般的凄厉惨嚎!

是那些断矛!

那些被百夫山倒下时砸断、压断的矛杆断口!有的尖锐如锥!有的锋锐如刀!此刻,这些浸透了无数死者和泥土、铁锈、腐烂物的致命断木,数根如同地狱长出的獠牙,从他后背猛然穿入!一根刺穿了肩胛骨,斜穿出胸口!一根从小腹侧后直接捅了个对穿!更有一根粗大的、断裂成狰狞巨齿状的矛柄末端,直接从他的后腰脊椎部位深深楔入!

鲜血、碎骨、肉沫,甚至可以看到少量青白断裂的神经线随着百夫长身体的剧烈痉挛抽搐而喷射出来!

百夫长那痛苦扭曲到极致的嘶吼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深处破碎的气泡翻滚声!他眼睛还死死瞪着,里面凝固着不甘、恐惧、难以置信的惊骇,还有一丝未曾熄灭的疯狂!身体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青蛙,痉挛着、抽搐着,四肢不规则地抽动,嘴里涌出大量的暗红血块和白沫。那把失去主人的弯刀,就孤零零地躺在离他不远、浸泡在血水泥浆的泥地里。刀柄上缠绕的人发,在雨水的浸泡下颜色更深了。

赢了……惨胜。

周瘸子瘫在血泥里,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在哀鸣。断腿处的剧痛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反复穿刺。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伤口,更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胸腹被重碾后阵阵抽搐的内伤。刚才那一击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嗡嗡……

耳朵里还在响着战场狂乱的厮杀、嘶吼、爆炸、惨叫。雨点密集敲打在地面、尸体、铠甲上的声音混合着这些,成了单调麻木的背景噪音。死亡的阴影依旧浓重地笼罩在每个人头顶,每一刻都有人倒下。

他费力地侧过头,血污和泥水模糊的视线望向那截从自己膝下彻底断离的小腿——被那只长满细密鳞片、流淌暗绿色粘液的爪子死死攥住,拖在不远处的血水中。那怪物早就没了声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失去重量的空落感席卷全身,比雨水更冷。

断腿处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火烧和刀割叠加的剧痛。每一次剧痛冲击,都像有一条冰冷的毒蛇沿着残缺的骨头茬子往上爬,从膝盖残骸钻进大腿根,疯狂撕咬着神经末端,再一路钻穿小腹、冲进胸腔,最后狠狠噬咬他的心脏!

“嗬……嗬……”周瘸子喉头滚动着破碎的呻吟。每一次剧痛的痉挛,他都下意识地绷紧全身残余的筋肉,仅存的右腿脚趾在冰冷粘稠的血泥里死死抠紧,仿佛想抓住什么,对抗着从骨髓深处传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撕裂感。

他必须活下去。爬回去。哪怕用双手。

活下去……

念头像寒夜里微弱的火星。

为了……什么?

战场残酷的铁锈味、血腥味、腐臭味和雨水的湿冷气息灌满了他的肺。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那片铅灰色的、翻涌着不祥浓烟的肮脏天穹。

远处,靠近那道狰狞的、还在冒烟的坍塌城墙垛口附近,几面残破到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旗帜在风中抖动,像几片被抛弃的烂布。隐约能听到风中传来扭曲变调的、不成调的笛声,那是军队里巫祝鼓舞士气的调子,此刻在尸山血海里显得诡异而苍凉。

更近些的城垣缺口废墟里,一小队大约十来个人的残兵死死扼守着最后一段低矮的土坎。他们人人带伤,衣衫褴褛,被泥血污垢包裹看不出原来的军属服色,甲胄只剩零星铁片挂着。有人挥着豁口卷刃的长刀,有人端着断折矛头的枪杆,有人挥舞着从尸体上扒拉下来的异形怪物骨头做成的简陋棍棒。一个独眼、脑袋裹着渗血烂布条的高大汉子,正嘶哑地咆哮着,挥动一柄沉重的、沾染了粘稠脑浆和碎肉的大铁锤,将一只扑上来的、挥舞着几丁质硬壳前肢、酷似巨大变种蜈蚣的怪虫狠狠砸碎了三角形的头颅!

绿色的汁液和黄褐色的污秽之物猛烈爆开!但那大锤去势不停,重重落在城墙断壁的碎石堆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周瘸子的眼睛定在那柄砸烂虫头的大锤上。巨大的力量感通过肌肉筋骨的传导爆发出来,最终汇聚于锤头,将可怖的硬壳怪物一击毙命的暴力美。他的眼珠跟随着那重锤扬起、挥落、砸碎、再扬起的轨迹。脑海中如同混沌的泥浆被搅动,一个早已模糊成灰色剪影、只存在于他破碎童年记忆里的片段,被这股力量猛地激活,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灼热——

【闪回·孩童视角】

燥热的夏日午后,尘土飞扬的打谷场。

一个赤膊的精壮男人——皮肤晒成古铜色,汗水顺着起伏的脊背肌肉沟壑流淌。他动作大开大合,虎虎生风,舞动一杆足有两个孩童高的沉重黝黑大铁枪!

枪不是用来刺的。那精壮男人口中低喝着不成调的节奏,腰腹发力拧转,带动双臂,将沉重的枪杆当作棍棒!横扫!风声呼啸!空气仿佛被沉重的黑影割裂!

啪!

斜劈!枪尖并未点刺,巨大的力量顺着枪身传递,用末端抽砸!

嗡!

回旋上撩!沉重的枪身在惯性下划出一个圆满霸道的弧,撕裂空气!

砰!

枪身狠狠顿在地上,激起一圈肉眼可见的尘埃气浪,整个打谷场似乎都颤了一下!

“二狗!看好了!” 那精壮男人汗流浃背,黝黑的脸上却透着灼热的光,“王家枪术……扎、刺是明面,腰马合一、劲如崩山才是根底!” 男人粗糙的手指用力点着自己小腹丹田的位置,“力从地起!腰如轴!身似弓!臂为弦!力贯……”

他猛地沉喝发力示范!周瘸子(童年的小名王二狗)看到父亲粗布裤下的肌肉条条虬结,双脚发力跺地,瞬间爆发的力量将脚下踩实的泥土地面震起一圈细小的裂纹和浮土!腰腹如同一张拉满的古弓骤然拧转弹开,那股勃然的力量瞬间传导至肩臂!

轰!

沉重的铁枪带着一股无法阻挡的惨烈气势,悍然劈砸在演练桩上!

咔嚓!

碗口粗的木桩应声裂成数块!

画面碎裂!

如同惊雷在泥浆浆糊一般的脑海里炸开!力量!纯粹、野蛮、以肢体为引、瞬间爆发如雷崩山倾的恐怖力量!不需要花哨的枪花!不需要刺破空气的尖啸!只需要筋骨拧紧瞬间释放的——砸!劈!抽!

力从地起!

腰如轴!

身似弓!

臂为弦!

力贯!

那残破模糊的童年武学口诀,此刻像被滚烫的烙铁印在飞速运转的意识核心!那些简单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残躯的每一次痛楚的抽搐中,在他每一次绝望的求生挣扎里,在刚刚他用断矛拼死反击、拧腰撕扯的动作轨迹里——那些原本粗糙浅显、只停留在记忆表层的话语,突然被战场的血腥和残酷赋予了沉重的、带着铁锈和硝烟味道的生命!

一个极其模糊、却如同惊鸿般掠过意识海的东西被捕捉到了。

不是什么玄奥深湛的武功心法。

那是无数次血肉磨砺、千锤百炼后近乎本能的杀戮韵律!是在生死狭缝里对力量如何瞬间凝聚、传递、爆发、造成最大伤害的最直接领悟!如同沉寂许久的弓弦猛地被血火重新拉满,在意识深处震开一声苍凉暴戾的——

战!

一个音节在他濒死破碎的意识里响起,微弱却清晰!不是文字,是意志的烙印!是武道真意的第一缕微光!

噗!

一股滚烫腥热的鲜血猛地喷在他脸上!打断了那如同顿悟般的战栗!

周瘸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猛然回神!

前方,那土坎上的残兵小队似乎已经溃了,要么战死,要么被涌上来的更多奇异虫群逼退。几只巨大甲壳坚硬、口器狰狞的虫子在尸堆里穿梭,咬噬着尸体。

一头格外庞大、身披厚重深褐色骨板、类似巨型盾甲虫的怪物正冲破那片区域,几丁质口器开合,咔嚓一声将半具穿着破烂皮甲的士兵下半身拦腰咬断!温热的血液和内脏喷洒而出!它硕大如同石碾的头颅扭动着,似乎在感受活人的气息,冰冷的复眼锁定了瘫倒在尸坑边缘、正在装死的周瘸子,猛地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般的嘶鸣!显然活着的猎物更能刺激它的凶性!

更近!一个踉跄着从另一侧尸骸堆里爬出来的士兵,满脸血污,一条手臂血肉模糊,断臂处用布条胡乱裹着,还滴着血。他似乎想挣扎着往倒塌的城墙后面爬,但那巨大虫怪似乎也同时被他的动静和血腥味吸引!

那如同盾牌般镶嵌在怪物前冲位置的厚重骨板微微竖起,下面两只巨大的、如同挖掘机铲斗般的钳足猛地张开!复眼凶狠盯住前方逃兵,沉重的身躯猛地加速,如同巨大的攻城锤,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轰隆隆碾压过泥泞尸骸,目标直指那个断臂的伤兵!速度虽不快,但力量骇人,挡在路径上的小体积尸骨直接被踩碎、碾入泥中!

呼啦!腥风扑面!巨大钳夹形成的阴影已经笼罩了那可怜的士兵!绝望的惨嚎还没来得及发出!

拼!

刚刚在脑海深处萌发的那点近乎野蛮的“力之韵律”瞬间烧灼了周瘸子的神经!他仅存的右腿在冰冷血泥里猛地一蹬!借着这点微末力量,残躯向旁边猛地一滚!堪堪躲过那巨大虫怪碾过时带起的泥浆碎石!

动作牵动了所有伤口!腹部的贯穿创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喉头一甜,嘴角涌出血沫!

他蜷缩在更深的血坑里,透过堆积的尸块缝隙,死死盯着那只巨大的深褐盾甲虫怪逼近那断臂士兵。看着那士兵试图用唯一完好的手臂挥舞一柄崩裂的小刀徒劳地刺向虫怪厚实的骨甲,发出叮当脆响!看着怪物巨大的钳夹如同铁铸的山岩般落下,咔嚓一声!那士兵用来格挡的手臂如同脆弱的火柴棍瞬间折断弯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士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紧接着,另一只更大的钳足猛地扣拢!

噗嗤!噗嚓!

骨骼被碾压爆碎的混合声响!惨叫戛然而止!血水肉酱如同被巨力挤压的烂番茄,猛地从怪物的钳足缝隙中喷射溅射出来!染红了周围的尸骸和地面!

一股冰冷的、带着甜腻腥臭、绝非人类血液能发出的怪异血气瞬间弥漫开来!

嗡——!

周瘸子怀中那本冷硬残旧的《万世轮回书》!在如此浓郁且怪异鲜活的生命血气刺激下,骤然发出轻微的震动!封面上那残缺的半个“輪”字,如同被浇了油的暗火,陡然泛起一层急促明灭的幽紫色光晕!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巨大拉扯感瞬间攫住了周瘸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霸道!

身体仿佛要被撕裂!意识如同被巨大的漩涡无情卷走!

眼前血污模糊的战场——倒塌的城墙、蠕动的巨大怪物阴影、遍地的残肢碎肉、惨烈的死亡气息……都开始飞速旋转、褪色、剥离,仿佛一张巨大的染血油画被无形的手粗暴扯碎!

不!

周瘸子残存的意识里爆发出强烈的呐喊!他下意识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张被血污覆盖的脸猛地朝向那头巨大的深褐虫怪方向,朝向那浓郁的生命血气来源!

视线最后定格的画面:

巨大的盾甲虫怪正抬起一只沾满人类血肉碎末的巨大钳足。在那一汪刚刚“榨”出来的血肉泥沼上方,一团浓郁得如同液态、混杂着暗红(士兵血液)与粘稠浓绿(虫族生命)气息的怪异血气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形成一团不规则的雾气漩涡。那雾气仿佛受到轮回书紫光的吸引,一丝丝、一缕缕,如同被巨鲸吸水般,穿过空气,被疯狂拉扯,朝着周瘸子怀中涌入!

冰冷!炽烈!腥甜!又带着诡异的“饱胀”!

轰!

最后的画面破碎。意识彻底沉沦于永恒黑暗的眩晕风暴!

青岳宗,破晓前。

熹微晨光艰难地穿透破败柴房窗棂上糊着的几层发黄发脆、虫蛀孔洞遍布的窗纸,斜斜地挤进来一道窄窄的光柱。光柱中浮尘微舞。光落在一张被冷汗、污垢覆盖的脸上。

睫毛颤动。

王二狗猛地睁开眼!

身体僵直,瞳孔短暂失焦。鼻腔里弥漫着熟悉的霉味、干柴尘灰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来自手臂的伤口?

回来了?

不是战场!没有硝烟尸骸!没有断腿的剧痛!

但另一种无比清晰的记忆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烙入他刚刚清醒的脑海!冰冷血雨中那张油污覆盖、黄浊眼珠里带着残忍和淡漠的狰狞面孔!那柄抵住咽喉、缠绕人发的弯刀!那刁钻凶狠、凝聚所有残存意志与身体力量的断矛穿刺!甚至最后感知到的,那被轮回书吸扯而来的、诡异混杂的、饱含生命力的血气!

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滚烫的真实感!比以往任何一次轮回都清晰百倍!烙印在灵魂深处!特别是最后那一刻捕捉到的……那个模糊的意念!那个在战场生死一线间领悟到的……力量凝聚、传递、爆发的原始烙印!

那不再是周瘸子模糊的记忆。倒像是一段被千锤百炼刻入他骨髓里的……本能!一种对“致命攻击轨迹路径预判与力量瞬间传递”的玄妙反应力!

吱呀——

柴房那扇腐朽不堪、眼看就要散架的破门板被人从外面一脚粗暴踹开!

熟悉无比的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嚣张和酒气,像往常一样灌满了狭窄的空间:“王二狗!你这属王八的废物还没断气呢?起来!师兄们晨练缺个活动筋骨的物件,就你了!”

来人正是赵大锤。他五大三粗,粗麻短打也掩不住一身剽悍的横肉。他手中随意拎着一根手腕粗的实心白蜡木柴棒(那是用来顶门轴的,结实、沉重),没有任何预警,也没有丝毫迟疑。对赵大锤而言,殴打王二狗这件事,如同呼吸般自然而然,不需要思考。柴棒带着呼呼风响,兜头盖脸就朝着刚刚挣扎坐起身、脑子还沉浸在战场残酷和那一丝奇异感悟中的王二狗抡砸下来!目标是肩膀,若是落空打中头颅也无所谓,反正一个练气二层、五行皆废的底层废物,死了也就死了。空气中甚至已经提前荡漾起赵大锤眼中那习惯性的残忍笑意。

嗡——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瞬间攥住了王二狗!不是练气二层那稀薄微弱的神识感应,而是一种源于周瘸子残躯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对“攻击来临角度、力量、速度”的精准本能预判!

那抡砸下来的柴棒,其落点角度、力量趋势、瞬间打击的目标区域……甚至比他肉眼所见还要清晰、具体!他近乎能“看”到那棍身带起的空气流动的微弱轨迹!

是他扑向弯刀主人脚踝、拧腰拉扯的那种发力感!是百战老兵刻进骨头里的……卸力反制本能的延伸!

千分之一息!赵大锤的狞笑尚未完全在脸上绽开。

王二狗那只沾着草屑泥土、指节变形粗糙、满是劳作与殴打印记的右手,快得几乎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绝对错误的时机(迎着棍棒)悍然迎了上去!

这绝不是格挡!那是找死!

可就在五指与砸落的沉重木棒接触前的刹那,手腕微不可查地内旋一压(如同周瘸子挺矛穿刺前细微的调整),五根手指化作没有骨头的蛇,一沾即走、指尖以最小的接触面积点、捺向棍身侧面偏下一处略平的凹痕,同时肩背极其细微地向后一引一带,整个上半身微微侧转。不是硬抗,而是引导!

“啪!”

声音很轻,不是骨断筋折的脆响,更像是一块湿滑的鹅卵石被按入泥浆发出的轻响。

赵大锤势在必得、足以砸碎骨头的一棍,如同砸在了一片涂抹了厚牛油的滑溜冰面上!棍棒前端携带的可怕力道被某种诡异的力量牵引着,偏移了至少半个身位,几乎是擦着王二狗的肩膀肋部落下,“咚”地一声狠狠砸在他身旁堆放着的柴垛上,震得整捆干柴簌簌作响,木屑横飞!柴棍本身也因这股诡异的力量偏转,震得赵大锤自己的虎口一阵发麻!

狂狷的笑意凝固在赵大锤那张肌肉虬结、生着横肉的脸上。他那双酒气熏天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骤然缩成针尖!里面塞满了无尽的惊愕、荒谬和一种被戏耍后的暴怒狂潮!瞳孔深处,倒映着王二狗那刚刚完成惊人动作、此刻微微垂落的右手——指关节微曲,动作凝练、稳定得可怕,带着一种与这卑贱杂役身份格格不入的、近乎……残酷的利落感!

这绝不是一个五行皆废、连挨打都只能笨拙蜷缩的废物王二狗能做出的反应!

更让他心头骤然掀起惊涛骇浪的,是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王二狗手指拂过他棍棒时带起的那一丝极其细微却精准异常的动作轨迹!那种轨迹,沉实、刁钻、简洁得近乎残忍。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他寒毛倒竖的……熟悉的血腥气!这感觉……这感觉……他曾远远见过!在那场血腥的屠杀中……王家那位老家主垂死挣扎时,握着一截断枪,用这种手法接连格开了七道致命刀光!只用了七个最简单的动作!如格刀枪!

柴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被砸中的柴捆还在细微地抖落着木屑。

赵大锤脸上的惊愕迅速凝固,随后像被泼了浓墨般被一种残忍的、带着恍然大悟的凶戾覆盖。他死死盯着王二狗那只刚刚完成惊人动作、此刻微微垂落的右手,仿佛要把它看穿。那眼神,不再是惯常的轻蔑和戏谑,而是如同秃鹫盯上了腐烂的尸骸,里面燃烧着难以置信的寒芒和毒辣。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从喉咙里艰难地碾磨出来:

“你刚才……挡开的?”

他往前逼了一步,巨大的阴影将王二狗完全笼罩。那狰狞的面孔扭曲着,混杂着惊疑和某种捕捉到猎物的兴奋狂躁,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砂纸摩擦铁器,刺破了柴房的死寂:

“王——家——枪——术?!灭门之仇…竟还有余孽没杀尽?!”

(第三章终)

身份暴露!杀机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