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老余痛苦扭曲的面容。

夏长生小心地为他包扎右手的伤口。那青灰色的冻伤处,金光如活物般游动,每一次闪烁都让老余浑身痉挛。距离北冥冰川死里逃生已过去三天,老余始终昏迷不醒,体温忽高忽低,口中不时吐出含糊的呓语。

"上界...巡察使...不是我...门主恕罪..."

苏沐清裹着厚厚的兽皮毯坐在火堆另一侧。她的情况同样不妙,护法印记的金银双色纹路已经蔓延到双手,皮肤下仿佛有细小的沙粒在流动。更可怕的是,她的外貌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时而皱纹满面如老妪,时而肌肤娇嫩似孩童,那是时之砂反噬造成的时间紊乱。

"我们必须尽快去无间渊。"夏长生将最后一条绷带系紧,"老余的伤和你的反噬,都需要完整的长生钥才能解决。"

苏沐清刚要回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几粒闪烁着微光的时之砂从她指缝间漏出,落地的瞬间,那片草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荣交替了十几次。

"我撑不了多久了。"她声音沙哑,这次是八十岁老妇的声线,"但老余的情况更危险,那道金光是..."

"上界追踪标记。"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插入。

老余睁开了眼睛,瞳孔中竟有金色符文旋转。他试图坐起来,却因右手剧痛而跌回原地。

"前辈!"夏长生连忙扶住他,"别乱动,伤口会..."

"没用的。"老余苦笑,"这不是普通伤势,而是'仙罚印'。上界巡察使用来标记叛徒的烙印,永远无法消除。"

火堆旁陷入沉默,只有木柴燃烧的爆裂声。苏沐清的目光变得锐利,手悄悄按上了剑柄。

"你到底是谁?"她问,声音恢复了本来的清冷。

老余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玄尘子,长生门第三代长老,千年前...背叛宗门的罪人之一。"

尽管早有预感,夏长生还是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在历史中被唾弃的名字——玄尘子,正是他引上界仙人攻破长生门护山大阵,导致门主陨落、宗门覆灭。

"为什么救我们?"苏沐清剑已出鞘三寸,"千年后又来演戏赎罪?"

"因为悔恨比死亡更痛苦。"老余——现在该称他玄尘子了——声音嘶哑,"当年我们几个长老被上界许诺长生诱惑,却不知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劫火。等发现真相时,一切已无法挽回..."

他挣扎着坐直,扯开胸前衣襟。夏长生骇然看到,他心口处有一个漆黑的空洞,边缘处金光闪烁,却没有血流出来。

"这是背叛的代价。千年苟活,日日受仙罚噬心之苦,唯有找到圣子、助其重振长生门,才能稍减罪孽。"

夏长生与苏沐清对视一眼。护法印记让苏沐清能辨别真话谎言,她微微点头,示意老余(或者说玄尘子)所言非虚。

"那这伤?"夏长生指向他右手的金光。

"在北冥强行使用仙术,惊动了巡察使。"玄尘子苦笑,"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我们必须在那之前进入无间渊——初代门主坐化之地有禁制,上界之人无法踏入。"

苏沐清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这次变成了五六岁女童的模样,小小的手几乎握不住剑。夏长生连忙将她搂住,感受着她体内混乱的时间流速。

"走!现在就出发!"夏长生背起苏沐清,另一只手扶起玄尘子,"无间渊在哪?"

玄尘子指向东北方:"三千里外'葬神谷'深处。但路途凶险,以我们现在的状态..."

"没有选择。"夏长生打断他,目光坚定。

三人简单收拾行装,连夜启程。夏长生将苏沐清用兽皮裹好背在身后,她时而轻如孩童,时而重若老妪,这种变化越来越频繁。玄尘子勉强能行走,但右手金光每闪烁一次,他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途中休息时,夏长生取出三块界钥碎片——青铜钱币、青玉简和冰晶。将它们拼在一起时,缺口处自动延伸出光纹,组合成一幅立体地图,清晰地标注出无间渊的入口。

"还差最后一步。"玄尘子指着地图上一处光点,"需要心剑引路。"

夏长生拔出长生心剑。剑身上的三道裂痕中,前两道已经暗淡,唯有第三道仍泛着微光。当他将剑尖指向地图时,一只玄龟虚影再次浮现,与地图上的光点重合。

"明早就能到葬神谷。"夏长生收起碎片,"你们撑得住吗?"

苏沐清以一声痛苦的呻吟作为回答,她现在的样子像个垂死的老妇人。玄尘子则咬牙点头,但夏长生注意到他胸前的黑洞正在缓慢扩大。

夜幕低垂,夏长生守夜时仔细端详心剑。剑身上的玄龟图案越发清晰,龟壳上的纹路组成了一幅星图,指向北方更遥远的"混沌海"——那是个连玄尘子都语焉不详的禁忌之地。

"在想什么?"苏沐清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次恢复了本来年龄。

夏长生收起心剑:"在想无间渊的考验。玄尘子说要通过三重试炼才能拿到完整的长生钥。"

"怕了?"苏沐清勉强笑了笑,银色与金色交织的纹路在她脸上流动。

"怕你撑不到那时候。"夏长生轻声说,伸手抚上她的脸庞。触手冰凉,仿佛在触摸一个时光错乱的幻影。

苏沐清突然抓住他的手:"如果...如果我变成怪物,或者彻底迷失在时间里...答应我,不要犹豫,完成你的使命。"

夏长生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月光下,两颗九窍玲珑心在各自胸腔中同步跳动,发出淡淡的共鸣声。

......

葬神谷比想象中更加阴森。两侧悬崖高耸入云,形如两只合拢的巨手,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通行。谷中寸草不生,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白骨,有人形的,也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妖兽遗骸。

"别碰任何东西。"玄尘子警告道,"这里是上古战场,连泥土都浸透了诅咒。"

夏长生背着又变成女童模样的苏沐清,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玄尘子的状态更糟了,右手的金光已经蔓延到肘部,每走一步都像在忍受酷刑。

谷底尽头是一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壁,壁上刻着九个孔洞,排列方式与夏长生心口的九窍一模一样。

"无间渊入口。"玄尘子跪倒在地,声音虚弱,"需要圣子以心血激活。"

夏长生放下苏沐清,走到石壁前。无需指导,他本能地咬破手指,将九滴心血依次滴入孔洞。血液渗入的瞬间,整面石壁亮起暗红色光芒,九个孔洞旋转起来,最终形成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

"第一重考验——问心路。"玄尘子艰难站起,"只能圣子独自进入。我和护法在外面等..."

"不!"苏沐清突然尖叫,这次是苍老的声音,"他不能一个人去!那里面...那里面有..."

她的话没能说完,又变回了女童模样,蜷缩在地上啜泣。玄尘子面露惊色:"她能看到未来碎片?"

夏长生抱起苏沐清:"我们一起进去。既然是我的考验,规则由我定。"

玄尘子想要反对,但看到两人坚决的表情,最终叹了口气:"那就一起面对吧。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了。"

三人踏入阶梯,身后的入口随即消失。阶梯似乎没有尽头,不断向下盘旋,两侧墙壁上浮现出无数画面,全是夏长生过去的记忆——青云村的童年,玄天宗的屈辱,获得《长生经》的转折...

"别看那些。"玄尘子提醒,"问心路会挖掘内心最深的恐惧。"

话音刚落,阶梯突然消失,三人站在一个圆形平台上。对面站着另一个"夏长生",只是他胸口没有九窍玲珑心,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燃烧的金色火焰。

"第一问。"镜像夏长生开口,声音空洞,"若杀一人可救苍生,杀否?"

夏长生皱眉:"这算什么问题?谁有权力决定..."

"回答错误。"镜像挥手,一道金光击中苏沐清,她瞬间衰老到濒死状态,皮肤如枯树般皲裂!

"住手!"夏长生怒吼。

"第二问。"镜像不为所动,"若牺牲挚爱可得长生,愿否?"

看着奄奄一息的苏沐清,夏长生心如刀绞:"不!我宁愿不要长生!"

"回答错误。"又一束金光,这次玄尘子惨叫倒地,右手的仙罚印瞬间蔓延全身,将他变成一尊金色雕像。

镜像夏长生逼近:"最后一问——若护法注定因你而死,是逃避命运,还是坦然接受?"

夏长生颤抖着看向垂死的苏沐清和化为金像的玄尘子,两颗心脏在胸腔内疯狂跳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我...我..."

就在他即将崩溃的瞬间,九窍玲珑心突然同时亮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涌上心头。夏长生猛地抬头:

"这些都是幻象!真正的考验是——我是否会被预设的选择所束缚!"

话音刚落,镜像夏长生露出微笑,四周景象如玻璃般碎裂。三人依然站在阶梯上,仿佛从未离开过。苏沐清和玄尘子一脸茫然,显然没经历刚才的幻境。

"你...通过了?"玄尘子惊讶地问。

夏长生点头,发现胸口的九窍更加通透,灵力运转速度提升了一倍不止。阶梯尽头出现了一扇石门,上面刻着"明心见性"四个大字。

第二重考验在一间简陋的草庐中进行。草庐中央摆着一副棋盘,对面坐着一位白衣老者,容貌与初代门主画像一模一样!

"林...林门主?"夏长生声音发颤。

老者微笑摇头:"只是留在世间的残念。第二考很简单——下赢这盘棋。"

夏长生看向棋盘,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普通棋局,而是以星辰为子,山河为盘的"天地棋"!每一颗棋子都代表一种天地法则,稍有不慎就会引发连锁反应。

"我不会..."

"我教你。"门主残念拂袖,棋盘上顿时星河流转,"九窍玲珑心可窥天机,你只需跟着感觉走。"

对弈开始,夏长生每落一子,体内灵力就被抽走一分。九局过后,他几乎虚脱,但棋艺以惊人的速度提升。到第十八局时,他已能预判门主三步内的落子。

"好!"门主突然拍手,"最后一子,你来定乾坤。"

夏长生凝视棋盘,福至心灵地将一颗白子落在看似毫无关联的边角。刹那间,整个棋局活了过来,白子连成九星贯日之势!

"善!"门主大笑,"不循常规,方得大道。第二考通过!"

草庐消散,三人被传送到最后的试炼场——一个悬浮在虚无中的平台。平台中央插着一柄剑,剑身没入石中,只露出剑柄。

"拔出来。"空中回荡着门主的声音,"长生钥就在剑下。"

夏长生上前握剑,却发现无论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玄尘子尝试帮忙,同样失败。苏沐清突然推开两人,此时她恢复了本来样貌,护法印记金光大盛。

"让我来。"她双手握剑,"这是'誓约之剑',唯有心无杂念者能拔。"

剑身缓缓升起,露出下方一个精巧的玉匣。就在苏沐清即将成功时,异变突生!她体内的时之砂突然暴走,无数细小的沙粒从皮肤渗出,将她和剑一起包裹成茧!

"沐清!"夏长生想要冲上去,却被无形屏障阻挡。

玉匣自动打开,里面飞出一把晶莹剔透的钥匙,形状正是三块碎片的完美组合。钥匙悬浮在时之茧上方,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最后一考。"门主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之茧内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千倍。她要么自己挣脱,要么在茧中度过千年孤独——你要现在拿走钥匙拯救苍生,还是等她可能永远无法完成的试炼?"

夏长生如遭雷击。这比第一考的幻境更加残酷——是选择立刻取得长生钥拯救濒死的苏沐清和玄尘子,还是尊重她的意志等待可能无果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玄尘子右手的金光已经蔓延到肩膀,苏沐清的时之茧毫无动静。夏长生跪在茧前,九窍玲珑心疯狂跳动,突然福至心灵:

"我选择——相信她!"

话音刚落,时之茧轰然碎裂,苏沐清手持誓约之剑傲然挺立,眼中银金双色光芒流转:"千年孤寂,不过弹指。"

她竟真的在茧中经历了千年时光!但外表丝毫未变,唯有眼神沧桑如古井。

门主残念终于完全现身,欣慰地看着三人:"善。持长生钥,开天门,证大道。"

他将钥匙交给夏长生,身影开始消散。就在即将消失的瞬间,他突然对玄尘子说:"玄尘师弟,千年忏悔,罪孽已赎。仙罚印...该解除了。"

一道白光击中玄尘子,他右手的金光如冰雪消融,胸前的黑洞也缓缓愈合。老泪纵横的玄尘子跪伏于地,久久不能起身。

夏长生紧握长生钥,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浩瀚力量。钥匙顶端有三个凹槽,正好对应心剑上的三道裂痕。

"接下来去哪?"苏沐清问,声音里带着千年历练后的沉稳。

夏长生还未回答,长生钥突然射出一道光芒,在空中形成一幅星图——正是玄龟背上所载的"混沌海"方位!

"看来..."夏长生收起钥匙,看向两位同伴,"我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无间渊外,一道金光划破天际,隐约可见其中人影绰绰。上界巡察使,终于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