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极北荒原,破败的山神庙在肆虐的风雪中如同怒海中的孤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庙内,篝火的光芒摇曳不定,将两道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剥落的墙壁上。

顾寒江蜷缩在火堆旁,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寒毒的余威如同附骨之蛆,在经脉深处蠢蠢欲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隐隐的刺痛和冰冷的麻木。然而,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怀中那紧贴肌肤的玉盒!火髓玉莲那灼热霸道的生命力透过温润的玉质丝丝缕缕地传来,如同最诱人的罂粟,不断撩拨着他求生的渴望和对剩余莲瓣的贪婪!

他偷偷抬眼,看向篝火另一侧。

灰影依旧盘膝而坐,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雕像。他(她)左臂的焦黑伤口被布条紧紧包裹,看不出端倪。篝火的光芒在他(她)冷硬的侧脸上跳跃,那双浅灰色的眼眸紧闭,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的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与庙宇的阴影融为一体。然而,顾寒江敏锐地感觉到,灰影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深沉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寒意,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郁了一些,无声地抵消着篝火的暖意,让庙内的温度始终徘徊在冰点边缘。

时间在风雪呼啸和顾寒江内心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突然!

一直如同石雕般静坐的灰影,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她)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浅灰色的眸子,此刻竟不再是纯粹的漠然!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冰晶在疯狂旋转、凝聚!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度震惊、刻骨仇恨以及一丝……诡异渴望的剧烈情绪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他(她)那万年冰封的平静!

灰影豁然起身!动作快如鬼魅,带起一股冰冷的旋风!

“走!”他(她)的声音不再是平日的清冷,而是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嘶哑和急迫!甚至没有看顾寒江一眼,身影已化作一道模糊的灰线,径直冲向庙外肆虐的风雪之中!

顾寒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发生了什么?灰影从未如此失态!难道是追兵?还是……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玉盒,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不安攫住!但他不敢犹豫,灰影是他在这绝地唯一的依靠!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踉跄着冲出破庙,一头扎入那能见度不足十米、如同白色地狱般的暴风雪中!

“等等我!”顾寒江嘶喊着,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瞬间灌入口鼻,让他几乎窒息。他拼命睁大眼睛,也只能勉强看到前方不远处,那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速度快得惊人的灰色身影!

灰影根本没有等待的意思,他(她)的身影在狂风暴雪中穿梭,如同融入风雪的一部分,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顾寒江只能咬紧牙关,不顾寒毒隐隐作痛,不顾肺腑如同火烧,拼尽全力追赶!每一次跌倒,他都挣扎着爬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跟上!不能掉队!玉莲还在灰影手里!

风雪怒吼,天地一片混沌。不知奔行了多久,顾寒江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意识都开始模糊。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前方的风雪中,突然出现了一片巨大而模糊的黑影!

那是一座山!一座被厚厚冰雪覆盖、如同白色巨兽匍匐的雪山!

灰影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迅疾地朝着山脚一处不起眼的、被积雪和巨大冰棱半掩的裂缝冲去!那裂缝幽深黑暗,仿佛巨兽微张的口。

是另一个入口?还是……顾寒江心中惊疑不定,但此时已无退路。他跟着灰影,一头冲进了那狭窄冰冷的裂缝之中!

一入裂缝,外界的风雪呼啸瞬间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渗入骨髓的幽寂和冰冷。裂缝内部并非笔直,而是蜿蜒向下,洞壁同样是那种流动着幽蓝光晕的奇异冰晶构成,只是光晕更加黯淡,寒意却比之前那个冰窟更加精纯、更加沉凝!仿佛能冻结灵魂!

顾寒江打了个寒颤,体内的寒毒似乎受到刺激,又开始隐隐躁动。他惊恐地发现,怀中的玉盒传来的灼热感,竟似乎被这洞窟深处散发的寒意隐隐压制了下去!

灰影的身影在前方疾行,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对这里的地形无比熟悉。他(她)的速度依旧快得惊人,顾寒江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跟上。越往下深入,洞壁的幽蓝光晕越发明亮,那沉凝的寒意也越发恐怖!顾寒江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瞬间就在面前凝结成冰粉,血液流动都变得滞涩起来!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比之前所见略小、却更加诡异的空间出现在眼前!洞窟中央,并非平台,而是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寒潭!寒潭上方,倒悬着无数巨大的、如同尖锥般的幽蓝冰棱,尖端凝聚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而在寒潭正中央,赫然悬浮着一座冰棺!

正是他们在之前那个巨大洞窟深处惊鸿一瞥的——深蓝色玄冰棺椁!

此刻近距离观看,这冰棺更加震撼!通体由一种深邃如星空、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深蓝玄冰构成,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洞窟内幽蓝的光晕和上方狰狞的冰锥,流转着一种亘古不化的神秘光泽。冰棺巨大,静静悬浮在寒潭冰冷的潭水之上,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托举。隔着厚重的、近乎不透明的深蓝玄冰,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极其模糊的女子轮廓,身着古老的素色长裙,姿态安详,却散发着一种跨越了无尽时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与死寂!

灰影站在寒潭边缘,距离冰棺不过数丈之遥。他(她)的身体如同标枪般挺直,宽大的皮袄在洞窟的幽风中微微拂动。他(她)没有看顾寒江,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精神,都死死地锁定在那座悬浮的深蓝玄冰棺椁之上!

顾寒江站在灰影身后几步,大气不敢出。他惊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也看着灰影那异常的反应。他清晰地感觉到,灰影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深沉寒意,此刻如同沸腾般剧烈波动起来!与这洞窟中、与那冰棺散发出的恐怖寒气,隐隐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灰影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冰棺中模糊的女子轮廓。瞳孔深处,冰晶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震惊、仇恨、痛苦……种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在他(她)眼中翻腾!他(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握着乌黑短匕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咔声,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凸起!

“是…是你……”一个沙哑、干涩、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声音,从灰影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怆!

顾寒江心头剧震!灰影认识冰棺里的人?!那刻骨的恨意……难道冰棺里躺着的,是灰影的仇人?这诡异的冰棺,这恐怖的寒潭……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似乎是感应到灰影那沸腾的恨意和剧烈波动的气息,寒潭上方那些倒悬的、凝聚着恐怖寒芒的幽蓝冰锥,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数道比之前洞窟中更加凝练、颜色近乎墨黑、散发着绝对寂灭气息的冰冷光束,如同死神的凝视,瞬间锁定了寒潭边缘的灰影!

毁灭的气息,瞬间降临!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无可抵挡!

顾寒江亡魂皆冒!下意识地就想后退!但灰影的反应更快!

面对那足以冻结神魂的墨黑光束,灰影非但没有后退闪避,反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他(她)眼中所有的情绪瞬间被一种疯狂的决绝取代!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霸道、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恐怖寒气,猛地从灰影体内爆发出来!他(她)的皮肤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晶莹剔透的深蓝色冰晶,发丝无风自动,每一根都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整个洞窟的温度骤然暴跌!连寒潭表面都瞬间凝结出厚厚的玄冰!

灰影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极其古老、繁复、充满蛮荒气息的冰蓝色印记!随着印记的结成,他(她)身后仿佛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由无数旋转冰晶构成的巨大虚影!一股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能号令天地寒冰的古老威压,轰然降临!

“霜魂……引!”灰影口中,吐出三个冰冷、古老、如同神谕般的音节!

随着话音落下,那数道射来的墨黑光束,在接触到灰影身前那无形寒冰力场的瞬间,竟如同百川归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牵引、扭曲!并未攻击灰影,反而如同温顺的溪流,环绕着灰影周身旋转一圈后,被那冰蓝色印记疯狂地吞噬、吸纳!

灰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覆盖体表的深蓝冰晶光芒大放!他(她)的气息在吞噬了那恐怖的墨黑光束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疯狂暴涨!那深沉的寒意变得更加纯粹,更加浩瀚!他(她)的双眼,彻底化作了两轮旋转的冰蓝旋涡!

顾寒江被眼前这颠覆认知的一幕彻底惊呆了!灰影……他(她)竟然在吸收这守护冰棺的恐怖寒能?!这…这是什么功法?!他(她)和这冰棺,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那座悬浮的深蓝玄冰棺椁,在灰影爆发、吞噬寒能的同时,光滑如镜的棺盖表面,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那棺中模糊的女子轮廓,在幽蓝光影的扭曲中,仿佛……动了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