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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断流的困局
黑石山谷的蒸汽轰鸣被一种更刺耳的寂静取代。
工坊区,巨大的飞轮依旧在转动,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冶炼区的高炉虽然还喷吐着火焰,却失去了往日的狂暴,炉温肉眼可见地在下降。流水线上,新组装好的神火铳堆积在角落,缺少关键的铅弹进行最后的校验。整个山谷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息,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王德几乎是滚爬着冲进中央大帐,脸上再不见往日的油滑,只剩下绝望的灰败:“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最后一批从江南采买的硫磺、硝石、精铅…全被卡在洛水渡口了!漕帮的人扣了船,说…说是奉了漕运总督衙门的令,所有运往河东的‘战略物资’,一律暂扣查验!还有…我们派去北边买精煤的商队,在雁门关外被马匪劫了!连人带货…都没了踪影!”
帐内,炭盆里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林婉儿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的账册上,朱笔圈出的数字触目惊心——火药储备仅够支撑十日高强度训练;精铅告罄;优质燃煤存量锐减;甚至连打制燧石用的优质燧石矿都出现了短缺!
“二皇兄的手,伸得够长。”萧辰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王德打了个寒噤。他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手指正点着贯穿大胤南北、如同帝国血管般的洛水河道。“漕运总督周扒皮,他二皇子奶娘的那位表兄…好,很好。”
林婉儿放下笔,清冷的脸上笼罩着寒霜:“不仅是物资。平阳府及周边几个州府的粮商,一夜之间全部‘无粮可售’或‘坐地起价’,我们以工代赈的口粮也快接济不上了。灾民中开始流传,说殿下…要用他们的命去填炉子炼妖法。”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朝中虽因‘瘟疫’暂息了弹劾,但二皇子一系的人,正借着物资短缺,攻讦殿下‘赈灾不力’、‘徒耗国帑’。”
断粮!断硝!断铅!谣言四起!二皇子萧宏这一套组合拳,狠辣精准,直指神机营的命门!他要活活困死这头刚刚展露獠牙的幼兽!
张猛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帐内焦躁地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殿下!给末将五百精兵!不!三百!末将带人去洛水渡口!把那劳什子漕帮连锅端了!把咱们的东西抢回来!”
“然后呢?”萧辰头也不回,声音依旧平静,“让周扒皮抓住把柄,参本王一个纵兵劫掠漕运、意图谋反?让二皇兄名正言顺地请旨调边军来‘平叛’?”
张猛噎住,满脸横肉憋得通红,却哑口无言。
“他想要困死我们…”萧辰的手指从沙盘的洛水缓缓移向代表大海的蔚蓝色区域,最终停留在靠近河东道入海口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鬼愁湾”。“那本王…就给他…开一条新路!”
他的目光,如同穿越了时空的阻隔,落在了意识海中那刚刚被“初级蒸汽机”任务奖励解锁的、散发着诱人光芒的新知识模块上——【瓦特改良型蒸汽机全套图纸及核心部件加工要点】!以及…其延伸分支上,一个更加庞大、更加令人心潮澎湃的光点——【明轮蒸汽船原理及基础构造】!
“赵铁锤!”萧辰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老奴在!”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身上还带着油污和煤灰的赵铁锤,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的光芒!他闻到了…新的、更伟大的钢铁造物的气息!
“工坊现有蒸汽机,立刻停转一台!”萧辰的命令如同铁锤砸落,“拆解!以其核心汽缸和飞轮为基础,参照这份图纸…”他手指在虚空中一点,意识海中那份关于明轮蒸汽船的构造图瞬间清晰无比,“本王要你在一个月内…不!二十天!给本王造出一条能在海上跑的…铁甲蒸汽明轮船!船身要足够坚固,至少要能装上我们最大的炮!速度…要比最快的帆船更快!”
铁甲?!蒸汽明轮?!海上跑?!还能装炮?!
帐内一片死寂!连林婉儿都忘了呼吸!这想法…简直比当初的神火铳更加天方夜谭!铁做的船?那不是沉得比石头还快?!
赵铁锤的呼吸却陡然粗重起来!他那双布满老茧、沾满油污的大手,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剧烈颤抖!挑战!前所未有的挑战!超越所有匠人祖师爷的伟业!他猛地单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嘶哑却如同宣誓:
“老奴…赵铁锤!领命!二十天内!若造不出殿下要的铁甲船!老奴…提头来见!” 什么不可能?在殿下那些“神迹”般的图纸面前,这世间就没有不可能的事!
“很好。”萧辰眼中寒光一闪,转向张猛和王德,“封锁鬼愁湾!方圆二十里,设为绝对禁区!飞鸟难渡!擅入者…格杀勿论!”鬼愁湾,一处礁石密布、暗流汹涌、人迹罕至的天然深水良港,正是他选定的秘密造船基地!
“末将(奴才)遵命!”张猛和王德同时应喝,杀气腾腾!
“婉儿,”萧辰最后看向林婉儿,“粮,我们自己‘买’!硝石、硫磺、精铅…我们自己‘取’!通知我们在江南和北地的暗线,启动‘断刃’计划!目标——周扒皮设在各地的秘密仓库!还有…那些敢囤积居奇、发国难财的粮商巨贾!手段…你自己把握,但本王要看到…源源不断的物资,通过鬼愁湾…运进来!”
林婉儿娇躯微震。断刃计划!这是林家经营多年、从未启动的终极暗棋!一旦启动,便是腥风血雨!她看着萧辰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知道这已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寒意,清冷的眸子恢复了锐利:“是,殿下。江南的米,北地的硝…婉儿保证,一粒不少,一斤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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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鬼愁湾的钢铁巨兽
鬼愁湾,名不虚传。
陡峭的黑色崖壁如同巨斧劈成,直插墨绿色的海水。礁石犬牙交错,暗流在狭窄的湾口形成恐怖的漩涡,发出呜咽般的低吼,仿佛无数溺死鬼魂的哀鸣。终年不散的咸腥海雾笼罩着这片死地,连海鸟都绕着飞。
然而,在这片被世人遗忘的绝地深处,却是一片地狱熔炉般的景象!
巨大的、由整根整根黑石山铁杉搭建的船坞如同巨兽的骨架,深深嵌入陡峭的崖壁之下,巧妙地避开了最危险的风浪区。船坞内,灯火彻夜通明!数台经过紧急改造、体型更加庞大的蒸汽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粗大的飞轮疯狂旋转,带动着巨大的龙门吊、水压锻造机和切割锯!灼热的气浪混合着海腥味,形成令人窒息的闷热。
滚烫的钢水从坩埚中倾泻而下,流入预先铺设好的、用于铸造船肋的巨大砂模中,发出刺耳的“嗤嗤”声,腾起冲天的白烟!厚重的熟铁板被烧得通红,在蒸汽锻锤下反复捶打、弯曲,发出震耳欲聋的“铛!铛!”巨响,最终被铆接成坚固的船壳!粗大的铆钉如同巨兽的獠牙,在铁锤的敲击下,一颗颗深深地咬合进钢铁的肌体!
赵铁锤如同疯魔!他几乎吃住在船坞里,双眼赤红,喉咙早已喊得嘶哑,只能靠手势和鞭子(更多的是威慑性的挥舞)指挥着数百名从工兵营和灾民中挑选出的最强壮、最灵巧的工匠。图纸上那些复杂到令人绝望的曲线、角度、结构,在他那双仿佛被火神赐福过的眼睛和手下,一点点从冰冷的线条化为灼热的现实!
“左舷!龙骨第三段对接!用千斤顶顶住!偏差不能超过半寸!”
“锅炉!把二号锅炉吊装到位!小心!碰掉一块漆老子扒了你的皮!”
“明轮!明轮叶片锻造好了没有?淬火!立刻淬火!要最好的韧性!”
他的咆哮和蒸汽机的轰鸣、锻锤的撞击、铆钉的敲打声混合在一起,构成了鬼愁湾独特的“钢铁交响曲”!
萧辰站在船坞旁一处突出的悬崖上,海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袍。下方,那艘凝聚了他野心和系统科技的钢铁巨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它摒弃了传统帆船优雅的流线,线条更加粗犷、刚硬!船体中部,两台巨大的、由多层熟铁板铆接而成的圆柱形锅炉如同蛰伏的心脏,粗大的蒸汽管道如同血管般虬结蔓延。船体两侧,巨大的明轮骨架已经安装到位,只待最后装上沉重的桨叶!最令人心悸的是船艏部位——那里预留了一个巨大的、带着厚重护盾的炮位!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巨兽尚未睁开的独眼,无声地宣告着毁灭的到来!
“靖海…级。”萧辰低声念出他为这艘划时代战舰赋予的名字。靖海平波,扫荡六合!这名字里,蕴藏着他未来制霸海洋的野心!
张猛站在他身后,看着那艘在船坞中渐渐显露峥嵘的钢铁怪物,饶是他胆大包天,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这玩意儿…真的能浮在水上?还能跑?还能装炮打仗?
“殿下…”张猛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这铁船…真能行?”
萧辰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波涛汹涌的海湾入口。在那里,几艘悬挂着林家特殊旗号、吃水极深的货船,正如同幽灵般,巧妙地利用暗流和礁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驶入鬼愁湾。船上满载的,正是林婉儿通过“断刃计划”从江南周扒皮的秘密仓库和那些囤积粮商处“取”来的粮食、硝石、硫磺、精铅!源源不断的物资,正通过这条由鲜血和钢铁开辟的秘密航线,注入神机营这头战争巨兽的体内!
二皇子的封锁?在绝对的力量和超越时代的科技面前,不过是一张自欺欺人的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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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洛水血浪
洛水,大胤南北漕运命脉。
宽阔的河面上,千帆竞渡,百舸争流。漕帮的旗帜在众多货船间格外显眼。靠近洛水渡口的一片宽阔水域,十几艘悬挂着“漕”字大旗的坚固漕船,如同水上的堡垒,横亘在河道中央。船上,精壮的漕帮打手手持刀枪棍棒,眼神凶悍地扫视着过往船只。几艘明显载着重货的商船被他们蛮横地拦下,船主苦苦哀求,却被推搡辱骂,货物被强行扣押。
“妈的!周爷说了!所有运往河东的货,都得查!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给那个什么‘神机营’送军火的?!”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胸毛的漕帮小头目(绰号“水鬼刘”)站在船头,一脚将一个试图争辩的船主踹入冰冷的河水中,引起一阵猖狂的哄笑。
“都给老子听好了!”水鬼刘叉着腰,对着河面吼叫,“这洛水渡口,老子说了算!想过去?要么乖乖交钱孝敬!要么…就等着货烂在码头吧!哈哈哈!”
就在他得意忘形之际,下游方向,河面薄雾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沉闷而怪异的声响。
呜——嗡——!
那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震颤,又夹杂着水流被剧烈搅动的哗啦声!不同于任何帆船的桨橹之声,也不同于纤夫号子的粗犷!它像是某种沉睡河底的巨兽被惊醒,发出的第一声不满的咆哮!
所有河面上的船只都下意识地慢了下来,船工和客商们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源。连漕帮那些凶悍的打手,也停止了喧哗,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薄雾渐散。
一艘…怪物…缓缓现出了它令人窒息的轮廓!
它通体黝黑,在初冬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毫无生机的金属光泽!没有风帆!没有桨橹!船体粗短而高耸,线条刚硬得如同刀劈斧凿!最令人瞠目的是船体两侧那两个巨大的、正在缓缓转动、带起滔天水浪的…钢铁巨轮(明轮)!巨轮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那低沉而恐怖的“呜嗡”声!船艏处,一根粗短的、覆盖着厚实钢板的“独角”狰狞地指向天空——那是一门炮!一门远超这个时代认知的巨炮!
船艏甲板上,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帜在蒸汽带动的狂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中央,一个由齿轮、枪管和蒸汽云纹构成的狰狞徽记,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神机营战旗!
靖海一号!这头由钢铁和蒸汽铸造的战争巨兽,以如此蛮横、如此颠覆的姿态,闯入了洛水漕运的千年秩序!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水鬼刘脸上的横肉剧烈抽搐,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恐惧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身后的漕帮打手们更是骚动起来,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脸色煞白。
靖海一号的驾驶室内,张猛穿着特制的、沾染了油污的皮围裙,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狂热和残忍的狞笑。他透过狭小的观察窗,死死盯着前方那十几艘拦路的漕船,如同猛虎盯上了待宰的羔羊!
“目标!正前方!漕帮拦路船!主炮装填…实心弹!”张猛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通过简陋的传声筒传到炮位。
炮位上的炮手们早已被这钢铁巨舰的力量感点燃,动作麻利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沉重的实心铁弹被塞入粗大的炮膛,颗粒火药被压实。炮口缓缓放平,冰冷地指向了水鬼刘所在的那艘最大的漕船!
“给老子…开炮!”张猛猛地挥下手臂!
轰——!!!!
一声远比陆战炮更加沉闷、更加狂暴、带着金属腔体特有回音的巨响,猛然炸裂!整个靖海一号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炮口喷出的火舌长达数尺,浓密的硝烟瞬间弥漫了船艏!
一道肉眼可见的、带着凄厉尖啸的黑影,如同死神的投矛,撕裂空气,以无可匹敌的速度,狠狠砸向目标!
咔嚓!轰隆!
水鬼刘只来得及看到一团巨大的黑影在眼前急速放大!下一秒,他脚下的漕船如同被天神的巨锤击中!坚固的船体在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中,被硬生生撕开一个直径超过三尺的恐怖大洞!木屑、碎板、人体残肢混合着冰冷的河水,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整艘大船发出垂死的呻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下沉!
水鬼刘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掀飞,重重砸在冰冷的河水中,刺骨的寒冷和呛入肺腑的河水让他瞬间清醒,随即又被无边的恐惧吞噬!他挣扎着浮出水面,看到的是一片人间地狱!
靖海一号那庞大的钢铁身躯,已经蛮横地撞开了正在下沉的漕船残骸,如同冲入羊群的猛虎!两侧巨大的明轮疯狂转动,卷起滔天的巨浪!它根本不需要转向,不需要避让!就这么笔直地、蛮横地朝着剩下的漕帮船只碾压过去!
“开火!自由射击!给老子打沉他们!”张猛狂野的咆哮在蒸汽机的轰鸣中依旧清晰!
砰!砰!砰!砰!
船艏两侧预留的、如同蜂巢般的射击孔内,数十支缩短版的神火铳同时喷吐出致命的火焰!密集的铅弹如同泼水般扫向那些惊慌失措、试图掉头逃跑的漕船!船上的打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惨叫着栽入河中!船帆被打得千疮百孔!船舵被击碎!
轰!轰!
主炮再次发出怒吼!这一次装填的是威力更大的开花弹(简易爆破弹)!炮弹在另一艘漕船的中部甲板上轰然炸开!灼热的气浪混合着锋利的铁片和预制破片,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而过!整艘船瞬间被烈焰和浓烟吞噬,甲板上的人体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撕碎、抛飞!
屠杀!这是一场赤裸裸的、力量悬殊到令人绝望的屠杀!
钢铁对木船!
蒸汽动力对人力摇橹!
线膛炮和燧发铳对刀枪棍棒!
靖海一号如同来自深渊的魔神,在洛水河面上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漕帮的船只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撞碎、撕裂、击沉!河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倾覆的货物和无数挣扎哀嚎的落水者!冰冷的河水被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
侥幸未被击沉的几艘漕船,船上的打手早已吓破了胆,哭喊着跳入冰冷的河水,拼命向岸边游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横行洛水、不可一世的漕帮拦截船队,全军覆没!
靖海一号庞大的钢铁身躯缓缓停在河道中央,蒸汽机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轰鸣,如同巨兽饱食后的喘息。两侧巨大的明轮搅动着血色的河水。张猛站在船艏,看着下方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嗅着空气中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毁灭力量的快感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他猛地抽出腰刀,指向洛水渡口的方向,发出震天的咆哮:
“神机营!靖海号!”
“目标!漕帮总舵码头!”
“全速前进!”
“给老子…碾过去!”
呜——嗡——!
钢铁巨兽再次发出低沉的咆哮,破开血浪,带着无可阻挡的毁灭之势,朝着象征着漕帮权力和财富的核心——洛水渡口码头,碾压而去!它所代表的,不仅是神机营对封锁的粉碎,更是一种全新的、以钢铁和蒸汽为标志的战争方式,向这个旧世界发出的第一声…也是最野蛮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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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献弩惊魂
紫宸殿内的金砖,仿佛还残留着昨日刘墉被拖走时留下的无形血痕。今日的早朝,气氛却比昨日更加诡异。
承平帝高坐龙椅,脸色阴沉。案头,堆积着来自河东道雪花般的急报。有弹劾萧辰“擅启边衅”、“屠戮漕帮”、“劫掠官船”的;也有歌颂其“扫清漕弊”、“打通粮道”、“解救灾民”的;更有语焉不详,暗示那艘“钢铁妖船”和“喷火铁兽”的…信息混乱,真假难辨。唯一确定的是,他那个“病弱”的七儿子,在河东搞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且用的手段,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
“陛下!”一名礼部侍郎出列,声音带着惶恐,“洛水漕运关乎国本!七殿下纵容麾下,以…以妖法驱使铁甲妖船,悍然攻击漕帮官船,致使洛水航道阻塞,漕粮延误!此乃动摇国本之大罪!臣恳请…”
“陛下!”林如海立刻出列打断,声音沉稳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漕帮横行洛水,盘剥商旅,私设关卡,强征暴敛,早已怨声载道!此次更胆大包天,公然扣押朝廷赈灾物资,置河东百万灾民性命于不顾!七殿下为解救灾民,迫不得已,方行雷霆手段!此乃为民除害,肃清漕弊!何罪之有?至于所谓‘妖船’…”林如海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不过是殿下为救灾民,因地制宜,督造的一种运力更大、不惧风浪的新式货船罢了。坊间愚夫愚妇,以讹传讹,岂能当真?”
“新式货船?”二皇子萧宏再也按捺不住,出列冷笑,“林相莫要欺君!据儿臣所知,那‘靖海号’通体铁铸,无帆无桨,却能日行数百里!船载巨炮,一炮糜烂十数里!此等凶器,岂是货船?分明是意图不轨的战争利器!七弟在河东私募甲兵,私造此等凶器,其心…”
“够了!”承平帝猛地一拍龙案,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疲惫。他不想听这些争吵!他只想弄清楚,那艘“铁甲船”到底是什么!还有…辰儿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报:“启禀陛下!工部尚书鲁直,携墨家遗脉当代钜子公输衍,有奇物献于陛下!”
墨家遗脉?钜子?
这个几乎已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承平帝眉头紧锁:“宣!”
片刻,须发皆白、身形瘦削的工部尚书鲁直(素以钻研奇技淫巧著称),引着一位身着粗布葛衣、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的中年人步入大殿。那中年人(公输衍)背上负着一个用黑布严密包裹的长条形木匣,步履沉稳,气质卓然,与朝堂的富贵格格不入。
“臣(草民)叩见陛下!”两人跪地行礼。
“鲁爱卿,公输先生,所献何物?”承平帝沉声问道。
鲁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激动和敬畏的神情:“陛下!此乃墨家不传之秘,机关术之巅峰——‘天机弩’!威力绝伦,百步穿杨,更可连发十矢!公输先生感念陛下仁德,愿以此弩献于陛下,助我大胤强军!”
公输衍解开黑布,打开木匣。一具造型极其复杂精密的弩机呈现在众人面前。弩身以不知名的黑色硬木制成,镶嵌着青铜机括,弩弦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弩臂上刻满了繁复的几何纹路,透着一股古老而危险的气息。
“请陛下御览!”公输衍双手捧起天机弩,目光却似有意无意地扫过殿中诸人,尤其在林如海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恨意。
内侍接过天机弩,小心翼翼呈到御前。承平帝也是知兵之人,一见此弩构造,便知其不凡。他刚想伸手触碰…
异变陡生!
就在内侍将弩机放在龙案上的瞬间!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括声响!
天机弩那黑洞洞的弩槽内,一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矢,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猛地激射而出!直取…承平帝的咽喉!
“护驾!!!”
尖叫声、怒吼声瞬间撕裂了大殿的宁静!御前侍卫目眦欲裂,疯狂扑上!但弩矢太快!太近!
千钧一发!
一道鬼魅般的白影,如同凭空出现!速度之快,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只见剑光一闪!如同九天惊雷乍现!精准无比地点在那支致命的幽蓝弩矢尖端!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金铁交鸣!
那支足以洞穿重甲的毒矢,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剑点得偏转了方向!擦着承平帝的龙袍领口,“夺”地一声,深深钉入其身后的蟠龙金柱!箭尾兀自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哀鸣!
直到此时,侍卫们才堪堪扑到御前,用身体将吓呆了的承平帝死死护住!
整个紫宸殿,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那支毒矢震颤的余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骇然地聚焦在那道突然出现的白影身上。
一袭如雪白衣,纤尘不染。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青丝如瀑,仅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容颜清冷绝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眉眼间却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淡漠。她手中握着一柄古朴长剑,剑身狭长,通体如秋水般澄澈,此刻正缓缓归入腰间那同样古朴的剑鞘。
正是天剑阁当代剑首——苏清雪!
她何时入殿?如何入殿?竟无一人察觉!这神鬼莫测的身法,这惊世骇俗的一剑!满朝文武,包括那些自诩高手的御前侍卫,无不骇然失色!
“大胆逆贼!竟敢行刺陛下!拿下!”反应过来的侍卫统领厉声咆哮,刀剑齐出,指向公输衍和…苏清雪!
公输衍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猛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草民冤枉!草民不知!这弩…这弩的机关…被人动了手脚!草民纵有万死,也绝不敢行此大逆之事啊!”
承平帝惊魂未定,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公输衍和那具凶器,又惊疑不定地看向如同冰山般伫立的苏清雪。
苏清雪却看也不看那些指向她的刀剑,清冷的目光如同冰锥,直刺公输衍:“墨家‘天机弩’,机括精巧,环环相扣。激发弩内暗藏之‘子母追魂箭’,需同时触动弩身三处极其隐蔽的‘逆鳞’机簧。非此道绝顶高手,绝难做到无声无息。”她的声音如同玉磬轻击,清越却毫无温度,“此弩…在你献上之前,已被人种下杀机。”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脸色剧变的二皇子萧宏、眼神闪烁的四皇子萧睿,最终落回到惊魂未定的承平帝身上,淡漠地补充了一句:
“若非受人之托,护你性命。此等龌龊,污我剑耳。”
说罢,她竟无视满殿的刀剑和惊骇的目光,白衣微动,如同融入空气的幻影,瞬间消失在紫宸殿门口!来无影,去无踪!只留下满殿的死寂,和那钉在金柱上、兀自震颤的毒箭,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魂一刻!
承平帝看着苏清雪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跪地喊冤的公输衍,再看看那具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天机弩,最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案头那些关于河东“铁甲妖船”的奏报…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前所未有的惊悸、猜疑和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了这位大胤帝王的心脏。
钢铁的船…神鬼的剑…还有那个在河东搅动风云的儿子…
这大胤的天…
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