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桃子的提议,像灰暗世界里透进的一缕光。开顾瑶的车去拉萨?陈默在心里快速盘算着:省下租车费这笔大头,油费平摊,的确是眼下绝境中能抓住的最优解。至少,能让那笔关乎生死的三十万,多保留一些在手里。至于那个美得让人有些恍惚的顾瑶……陈默甩甩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活下去,翻盘,才是唯一要紧的事。

“行,桃子,如果顾瑶同意,那确实……”陈默的话还没说完,桃子已经风风火火地掏出了手机,脸上是“包在我身上”的笃定笑容。

“喂?瑶瑶!对,是我!天大的好事儿!你那个自驾西藏的梦想,有着落了!……对,就我跟你提过的陈默,技术大牛,自驾西藏的老司机!……他正好要去拉萨办事,缺个车,你那陆巡不是放着吃灰吗?……对对对!他负责开,当司机加保镖!你负责出车,大家一起平摊油费,完美!……行!那就这么定了!中午一起吃饭详聊!等我定位!”桃子语速飞快,根本不给电话那头,或者说电话这头的陈默太多反应时间,三言两语就敲定了基调。

陈默看着桃子兴奋挂断电话,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无奈地扯出一个苦笑。也好,省得自己再纠结。他点点头:“谢了,桃子。等消息吧。”

夜幕低垂,城市的喧嚣隔着窗户显得有些遥远。陈默躺在桃子家次卧那张临时收拾出来的折叠床上,盯着天花板,盘算着那点可怜的存款和即将到来的巨大开销——租车押金、油费、路上食宿、万一服务器运输途中……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爸”的名字。

陈默的心沉了一下。这个时间点,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事。

“喂,爸。”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小默啊……还没睡吧?”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熟悉的犹豫和难以启齿的沉重。

“没呢,有事您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唉……是你二叔家的事。你堂弟,下个月初八办事(结婚)。女方家那边……彩礼要的数目不小,你二叔……唉,手头实在周转不开,找上我了。”父亲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恳求,“你也知道,你妈她……因为之前那些事,对你二叔家,尤其是你二婶,意见大得很。我……我不敢跟她提借钱这茬。你看你那边……能不能……”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陈默已经了然于胸。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憋闷、无奈甚至一丝愤怒的情绪堵在胸口。又是二叔家。自从他公司有点起色,二婶那张嘴和伸出的手就没停过。借钱时笑脸相迎,还钱时推三阻四,被街坊议论了,反倒四处编排母亲小气刻薄,说“儿子都开大公司赚大钱了,还盯着借给她家那点小钱不放”。这话传到母亲耳朵里,无异于火上浇油,直接勒令父亲不许再跟二叔家来往。可那毕竟是父亲的亲弟弟,血脉相连,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陈默捏紧了手机,指节微微发白。卡里那点钱,是他像卖破烂一样处理掉公司所有办公桌椅电脑才换来的,加起来勉强不到四万块。这是他准备用来支付租车押金、路上应急、甚至服务器万一出问题的救命钱!是通往拉萨那三十万希望的基石!可现在……

“爸,”陈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苦涩,“我这边……最近公司项目回款也卡住了,周转特别紧张。这样吧,我最多……最多能挪出三万块。再多,我真是一分都拿不出来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陈默甚至能想象父亲在电话那头皱紧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足有十几秒,才传来父亲一声压抑着浓浓失望的“嗯”。

“……行吧,三万……就三万吧。”父亲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被拒绝后的失落,甚至隐隐的埋怨,清晰地透过听筒传来。他没再多说一句关心或理解的话,匆匆道了句“那你早点休息”就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陈默感觉胸口那块石头更沉了。他点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串冰冷的数字,咬着牙,把三万块转了过去。操作完成,屏幕上显示的余额瞬间缩水,变成了一个刺眼的数字:**¥5,847.36**。

不到六千块。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亲戚?呵。在有些人眼里,所谓的亲情,不过是“你有钱你就该无条件给我”的道德绑架。一句“自家亲戚”,成了索取的万能理由。至于你开公司背后的倾轧、此刻濒临破产的绝境?他们看不见,也不在乎。人性凉薄,不过如此。

离婚?被扫地出门?公司倒闭?身无分文?这些足以压垮一个男人的重负,陈默对父亲一个字都没提。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学会了把苦水嚼碎了往肚子里咽,对家人,永远只报喜不报忧。所有的狼狈与不堪,只能自己扛。

现在,他全部的生机,都孤注一掷地押在了角落那十二台冰冷的服务器上。拉萨,那三十万,是他沉没深渊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黑暗尽头唯一的光。必须成功!

第二天一早,急促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桃子顶着一头乱发,眼睛却亮晶晶的,兴奋地宣布:“搞定!瑶瑶那边完全没问题!她开心坏了!中午!就中午,老地方吃饭,商量路线、准备事项,还有最重要的——费用!必须提前说清楚!你快收拾收拾,精神点!”

十一点,桃子开车载着陈默前往约定的饭店。城市的交通一如既往地令人窒息,车子像蜗牛一样在车流中蠕动。当他们终于推开包间门时,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四十五分。

包间里,顾瑶已经到了。她今天穿了件浅咖色的针织衫,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优美的脖颈,依旧是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精致感,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对旅程的期待。她身边坐着一对看起来颇为登对的情侣。看到他们进来,顾瑶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起身先给了桃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抱歉抱歉,路上堵成狗了!”桃子赶紧解释。

“没关系,”顾瑶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目光扫过陈默时,带着善意的笑意,“还有两个朋友也在路上呢。”她转向陈默和桃子,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吕胜,这是他女朋友孙淼。他们也打算跟我们一起去拉萨,壮壮队伍。”

陈默主动向吕胜伸出手:“你好,陈默。”

吕胜立刻站起身,非常客气地双手握住陈默的手,脸上堆着笑容:“默哥!久仰久仰!听顾瑶说您是自驾进藏的老炮儿了,经验丰富!这次行程可全仰仗您多费心,多照顾了!给您添麻烦了!”

“太客气了,”陈默收回手,语气平和,“大家一起同行,相互照应,应该的。”

顾瑶在一旁笑着打断:“哎呀,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官方?又不是商务谈判!陈默,吕胜的车是新买的奥迪Q5,也是SUV,走滇藏线应该没问题吧?”她看向陈默,眼神带着询问。

“Q5完全没问题,”陈默肯定地点头,“现在滇藏线路况很好,通麦天险都通了隧道,全程基本都是铺装路面。只要车况稳定,一点问题都没有。”

吕胜闻言,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带着点炫耀的意味:“新车!刚提的!里程表都没过千,杠杠的!放心!”

正说着,包间门被有些粗暴地推开。两个打扮入时、妆容精致的女孩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个,挎着一个显眼的LV老花Neverfull,一进门就皱着精心描绘过的眉毛,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抱怨:“谁挑的这鬼地方啊?市中心堵得要死!停车位找了半天!烦死了!”

另一个女孩妆容风格类似,背着个香奈儿的流浪包,自顾自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眼神带着挑剔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人,语气懒洋洋地问:“我们没迟到吧?都到齐了没?”

顾瑶没好气地撇撇嘴:“李思娇,乔丽,就属你俩最慢!大家都等半天了。”

被叫做李思娇的LV女孩立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毫不客气地回怼:“顾瑶你还好意思说?选这么个破地方见面,不堵才怪!我还没说你选址没脑子呢!”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股被宠坏的骄纵。

顾瑶似乎对她的态度习以为常,懒得计较,简单介绍道:“喏,李思娇,乔丽,我朋友。这是陈默,技术大牛兼我们此行的司机队长,这是桃子,你们都见过的。吕胜和孙淼,刚介绍过。”

陈默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两位“大小姐”。几年的商场沉浮,让他练就了一双看人的眼睛。仅仅一个照面,几句话,他就已经给李思娇和乔丽贴上了“麻烦制造者”的标签——自我中心、缺乏同理心、说话刻薄不顾他人感受。跟这种人进行几千公里的长途旅行?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唯一的安慰是,他开的是顾瑶的车,而顾瑶本人,至少目前看来,温和有礼,素养不错,应该是个能沟通的旅伴。

人齐了,开始切入正题。经过一番讨论(主要是顾瑶和陈默在主导,吕胜附和,李思娇和乔丽偶尔插嘴抱怨两句),最终确定:

* **出发时间:** 五天后的清晨。

* **车辆与人员:**

* 陈默(司机)、顾瑶、李思娇、乔丽四人一车,乘坐顾瑶的丰田陆地巡洋舰(陆巡)。

* 吕胜(司机)、孙淼两人一车,驾驶吕胜的奥迪Q5。

* **路线:** 滇藏线进藏,目标拉萨。

* **费用分摊:**

* **Q5组:** 车辆所有费用(油费、过路费、可能产生的维修保养费)由吕胜和孙淼自行承担。

* **陆巡组:** 车辆油费由车上四人(陈默、顾瑶、李思娇、乔丽)平均分摊。过路费同理。

* **住宿:** 沿途住宿费用,各自承担各自的房间费用。

* **餐饮:** 采取现场AA制。原则是:**一起吃饭,当场按人头A;没一起吃的,不用A。** 这样安排比较灵活,方便途中有人想尝试当地特色小吃或单独行动。

费用方案刚定下来,话题立刻被李思娇和乔丽带偏了。

“瑶瑶,我那件红色的波西米亚长裙带着吧?在雪山脚下拍照肯定绝了!”

“必须带啊!我还带了三条披肩,不同颜色的,搭配不同场景!”

“鞋子呢?马丁靴要带,拍照酷!再带双舒服的运动鞋走路……哎呀,高跟鞋是不是也得带一双?万一晚上去个有格调的酒吧呢?”

“防晒!防晒最重要!我新买的安耐晒小金瓶!还有面膜!一天两片不能少!”

“氧气瓶?那玩意儿丑死了,拍照多影响美感!我才不要拿!”

她们热烈地讨论着要带多少套衣服、多少种配饰、多少护肤品,仿佛后备箱是哆啦A梦的口袋,恨不得把整个衣帽间和梳妆台都塞进去。对于高原反应、路途艰辛、必要的生存装备,只字未提,甚至对氧气瓶表示了嫌弃。陈默沉默地喝着茶,看着她们兴奋地列着“拍照装备清单”,心头的隐忧如同窗外的乌云,又厚重了一层。这趟旅程,注定不会平静。

午宴在女孩们(主要是李思娇和乔丽)的购物清单讨论中结束。回程的路上,桃子开着车,忍不住用充满同情的眼光瞟了一眼副驾上闭目养神的陈默。

“看到了吧?”桃子叹了口气,“那个李思娇,还有她那个闺蜜乔丽,绝对是两个行走的麻烦精。这一路上,默哥,我真替你捏把汗。伺候这两位姑奶奶,绝对是个苦差事。你自求多福吧。”

陈默睁开眼,揉了揉眉心,苦笑:“你以前跟她们打过交道?”

桃子摇头:“没。但听顾瑶提过她这个表姐李思娇。家里条件很好,独生女,从小被宠上天,要星星不给月亮那种。性格嘛……嗯,你刚才也见识了,典型的以自我为中心,全世界都得围着她转。那个乔丽,物以类聚,估计也差不多。”

陈默没再说什么,只是让桃子把车开到了本市最大的一家户外用品店门口。进藏不是都市观光,尤其还要带着几个毫无高原生存经验、满脑子只有拍照的“大小姐”,必要的准备必须做足,这关乎安全。

他目标明确:

1. **便携式氧气瓶:** 直接拿了十五罐。他不担心自己,但顾瑶、尤其是李思娇和乔丽,高反概率极高。有备无患。

2. **应急装备:**

* **丁烷气管 + 炉头 + 便携式套锅:** 一套。万一路上遇到大堵车、极端天气被困,或者找不到餐馆,至少能烧点热水,煮个泡面,关键时刻能救命。

3. **通讯保障:** 大功率对讲机两台(配备用电池)。确保在手机信号盲区(藏区很多)时,两辆车之间能保持联系。

4. **个人装备:** 给自己买了一套专业级的冲锋衣裤。高原气候瞬息万变,防风防水保暖是刚需。

结账时,老板看他买了不少专业装备,热情地塞给他一个小袋子:“小伙子,去西藏啊?送点小东西,别嫌弃!用得着!”

陈默道谢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镁块打火石和几张折叠得方方正正、比手帕还小的银色塑料膜——**保温毯**。

“别小看这玩意儿,”老板热心地解释,“打开能有差不多三平米大!一面金一面银,防风隔温效果特别好!真要是在野外遇上失温或者恶劣天气,裹上它能顶大用!还有这打火石,潮湿下雨也不怕,比打火机靠谱!”

陈默再次道谢,将小袋子随手塞进了购物袋。这些东西加起来估计也就几十块钱,他当时并未太在意,只觉得是老板的好意。谁能预料到,正是这几张其貌不扬的银色塑料膜和那个小小的打火石,在不久后风雪交加的无人区,成了维系他们几个人生命的最后屏障……

离开户外店,陈默又走进了隔壁的药店。

* **红景天胶囊:** 几盒。叮嘱顾瑶她们提前几天开始吃,预防高原反应(虽然他知道那两位大小姐未必会听)。

* **高原安(携氧片):** 几盒。缓解高反症状的。

* **西洋参含片:** 几盒。提神,缓解疲劳。

* 另外还买了些感冒药、肠胃药、创可贴、消毒棉签等常用药品。

拎着几大袋东西回到车上,桃子看着这些明显是公共物资的装备和药品,忍不住皱眉:“陈默,氧气瓶、药、还有那套锅炉头,这都是给大家准备的吧?刚才吃饭的时候你怎么不提一下?这笔钱应该算公共开销,大家一起A啊!你本来就没钱了!” 桃子知道他那六千块的窘境。

陈默将东西塞进后备箱,疲惫地坐进副驾,望着窗外熙攘的车流,声音没什么起伏:“算了,也没多少钱,加起来两千块不到。要一起走那么多天呢,路上互相照应的地方多了,就当……提前预支点团队建设费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淡笑,“主要我这人……天生就不是那斤斤计较、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