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三个字——“亲爱的”——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灼烫着陈默的眼睛。他猛地转身,背对着前台和顾瑶审视的目光,压抑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声音冰冷而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
“怀孕了?我的?”他对着手机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话语里的刻薄,“杨曼,你凭什么说孩子是我的?你拿什么证明?DNA报告?还是薛磊的良心发现?”
电话那头的杨曼显然被这赤裸裸的质疑彻底点燃了,尖利的声音穿透听筒,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陈默!你王八蛋!我是你老婆!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哪个王八蛋的?!你他妈敢做不敢认是不是?!”
听到杨曼的愤怒,陈默心头那股被背叛、被侮辱的郁气反而找到了一丝扭曲的宣泄口。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呵,我哪知道你肚子里揣的是哪个王八蛋的种?有本事你生下来,看看那张脸是像我还是像薛磊?还有,杨曼女士,麻烦你搞搞清楚现状!我们!离婚了!白纸黑字签了字的!孩子在你肚子里,你是生下来养着玩,还是找块抹布处理掉,都他妈跟我陈默没半毛钱关系!听明白了吗?别再像个怨妇一样打电话骚扰我!烦!”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狠狠按下了挂断键。胸腔剧烈起伏,怒火灼烧着五脏六腑。他转过身,试图平复几乎要失控的表情,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眼睛。
是顾瑶。
她刚刚办完入住手续,手里还拿着房卡,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那双原本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同情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切的……鄙夷。那眼神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陈默因愤怒而竖起的铠甲,让他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在她清澈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刚才那些刻薄恶毒的话语,如同污水般肮脏不堪。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顾瑶率先移开了视线,眼神里的温度降至冰点,声音冷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我办好了,先上去休息。”说完,她不再看陈默一眼,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径直走向楼梯,背影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陈默站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耳光狠狠抽过,脸颊火辣辣地疼。前台小姑娘和其他零星客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充满了探究和无声的谴责。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羞耻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哑着嗓子对前台说:“给我一间最便宜的单人间。”
158元一晚。拿到那张简陋的房卡,拉着自己同样简陋的行李箱走进房间,陈默只觉得身心俱疲。这间位于客栈角落的小房间,没有海景,只有一扇对着狭窄过道的小窗,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这环境,和他此刻的心境倒是相得益彰。
刚放下行李,手机震动起来。是那个名为“拉萨追光小分队”的微信群。
顾瑶:[消息] 晚上大家自由活动吧,想吃什么自己出去找,就不聚餐了。
简洁,冰冷,没有多余的解释。
陈默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划过。他知道,这看似随意的安排,实则是一种无声的孤立。果然,没过多久,透过那扇小窗,他隐约看到顾瑶、李思娇、乔丽、吕胜、孙淼五个人有说有笑地结伴走出了客栈大门。他们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拉得很长,欢声笑语隔着距离传来,模糊不清,却又异常刺耳。
讲真,陈默并不稀罕和他们一起吃饭,甚至巴不得离李思娇她们远点。但这种被刻意排除在群体之外的孤立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口,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难堪。仿佛他真的是一个被所有人唾弃的、不负责任的渣男。
深夜,洱海的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吹进小窗。陈默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是杨曼发来的几十条信息。从一开始的愤怒咒骂,到后来的哭诉哀求,再到最后语无伦次的威胁……字字句句都像紧箍咒,勒得他头疼欲裂。
“陈默你这个畜生!你会遭报应的!”
“孩子是无辜的!你就这么狠心?”
“我要去找你爸妈!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什么嘴脸!”
“你以为躲去拉萨就没事了?我告诉你,我找到你公司去!”
……
心烦意乱到了极点。陈默猛地从床上坐起,抓起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推门走了出去。客栈的二楼有个公共露台,面向洱海。他找了个角落的藤椅坐下,点燃一支烟。
夜色下的洱海深邃而宁静,像一块巨大的墨玉。远处零星的渔火在黑暗中摇曳,如同迷失的星辰。烟草的味道辛辣地刺激着喉咙,却无法抚平内心的焦躁。他需要这片黑暗和宁静,来消化这接踵而至的打击。
露台另一侧,隔着几盆茂盛的绿植,传来几个女孩子压低的说笑声——是顾瑶她们房间的阳台。她们的话题天马行空,从白天的风景聊到明天的行程,又从化妆品聊到感情八卦。
不知是谁突然问了一句:“瑶瑶,你跟那个陈默……怎么认识的啊?桃子介绍的?”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接着,传来顾瑶带着无奈和一丝疲惫的叹息声:“嗯,桃子介绍的。第一次见面……是他找桃子帮忙,把他名下的一套婚前房产,过户到他妻子名下了。”
“啊?”是孙淼惊讶的声音,“为什么呀?婚前财产不是他自己的吗?”
顾瑶的声音带着一丝当初的感慨:“他说,他以前开了个网络公司,现在经营不下去了,想去贷款做点别的,又怕投资失败连累到他妻子,所以提前把房子转过去,算是……给妻子留个保障吧。”
“哇!”孙淼的声音充满了赞叹,“那……那听起来是个好男人啊!挺有担当的!”
顾瑶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失望和鄙夷:“是啊……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觉得这人挺有责任心,为家人考虑。但是……今天你们也听到了。那个‘亲爱的’电话,应该就是他妻子打来的吧?人家怀孕了,他说的那是什么话?‘跟你没关系’?‘爱生不生’?还质疑孩子不是他的?简直……简直冷血到了极点!瞬间就觉得,人真是不可貌相。什么担当,什么责任,都是假的!”
李思娇立刻用她那尖锐的嗓音下了定论:“呸!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提上裤子就不认账的玩意儿!这种渣男,就该曝光他!”
顾瑶似乎不想再多说,声音低沉下去:“算了算了,别在背后议论人家了。我们也不是当事人,也许……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呢?”话虽如此,那语气里的不信任和反感却清晰可闻。
李思娇不满地嘟囔:“有什么内情?渣就是渣!最讨厌这种不负责任的渣男了!”
绿植的另一边,陈默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烟灰无声地飘落在藤椅上。顾瑶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她只看到了他今天刻薄恶毒的一面,却不知道杨曼是如何背叛了他,如何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将他扫地出门!她只听到了他转移房产的“好”,却不知道那是在他以为家庭稳固、一心为爱人打算时做的决定!而如今,这份“好”却成了他“虚伪”的佐证。
解释?向谁解释?又能解释什么?在顾瑶她们眼里,他陈默,已经是一个铁板钉钉的、抛弃怀孕妻子的渣男。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冤屈感席卷而来,比杨曼的纠缠更让他窒息。他猛地掐灭了烟头,火星在黑暗中一闪而灭。他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下露台,回到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小房间。此刻,他只想把自己埋进黑暗里,睡一个安稳觉,哪怕只是片刻的逃离。
第二天清晨,约好九点前出发。原计划是离开双廊,直奔香格里拉,然后过德钦,进入西藏境内第一站——盐井。沿途的帕纳海、白水台,以及过飞来寺时遥望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都是值得期待的风景。而盐井的加加面更是旅途中的一大乐趣,25元一位,无限续碗,据说最高记录是260多碗,打破记录还有奖励。
车队重新上路,气氛比昨天更加微妙。陈默沉默地开着车,顾瑶坐在副驾,也沉默地看着窗外,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后排的李思娇和乔丽倒是兴致勃勃,已经开始讨论中午到了盐井能吃多少碗加加面,要拍什么样的“吃货”照片发朋友圈。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车子刚过德钦县城不久,就被前方设卡的路政人员拦了下来。一块醒目的告示牌立在路边:“前方60公里处山体滑坡,道路中断,请绕行!”
“什么情况?”李思娇第一个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冲到路政人员面前,语气带着质问,“塌方?要多久才能通啊?我们赶着去拉萨呢!”
路政人员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看了一眼急躁的李思娇,公事公办地说道:“这次塌方量很大,把路完全埋了,清理难度很高。最快也得三四天才能恢复通行。”
“三四天?!”李思娇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开什么玩笑!不就是塌方吗?你们怎么不快点抢修?效率这么低!我们时间很宝贵的!”
顾瑶赶紧下车,一把拉住情绪失控的李思娇,连声对路政人员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师傅您别介意,我朋友性子急。我们确实是自驾去拉萨的,行程耽误了有点着急。抱歉抱歉!”
路政师傅显然见多了这种游客,懒得跟李思娇计较,转向态度较好的顾瑶说道:“理解。不过现在这条路肯定走不通了。你们要去拉萨,只能绕道。走川藏线(318)或者丙察察线都行。这个季节雨水多,丙察察那边路况也不稳定,我个人建议你们还是走川藏线,虽然远点,但路况相对好一些,也更成熟。”
“丙察察?”坐在后排一直没下车的乔丽探出头,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陈默也下了车,走到顾瑶身边,听到问话,下意识地解释道:“丙察察是进藏路线里号称最难走的一条。从大理这边往西,经六库进入怒江峡谷,经过丙中洛、察瓦龙到察隅,然后可以转去左贡方向。路线比传统滇藏线要短一些。不过路况……”他顿了一下,斟酌着用词,“比较有挑战性,虽然大部分也是铺装路面,但峡谷路段狭窄,雨季落石塌方风险高,还有著名的‘大流沙’和‘老虎嘴’这种险点,是越野爱好者的‘网红打卡地’。”他特意强调了“挑战性”和“险点”。
路政师傅听了陈默的解释,倒是笑了,点头道:“看来这位兄弟是懂行的!能走一趟丙察察,那确实是值得吹嘘的经历!多少人想走都没那个胆量和技术呢!”
李思娇一听“网红打卡地”、“值得吹嘘”,眼睛瞬间亮了,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抢着说道:“行!那我们就走丙察察!就这么定了!你们都没意见吧?”她环视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
这一次,陈默竟和李思娇的想法不谋而合!走丙察察,虽然路险,但路程确实比绕行川藏线要短得多!至少能节省两三天宝贵的时间!对他而言,早一天到拉萨,那三十万的希望就早一天成为现实!风险?比起杨曼的纠缠和破产的深渊,路上的风险似乎也变得可以承受。
然而,开奥迪Q5的吕胜却显得忧心忡忡。他走上前,掏出烟递给路政师傅,指着自己那辆崭新的城市SUV,语气忐忑地问:“师傅,您看……我这车,能走丙察察吗?不会出问题吧?”
李思娇立刻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抢白道:“你怕什么呀?你这可是新买的奥迪越野车!几十万呢!走条路还怕?胆子这么小!”
陈默在一旁听着,心里暗自嗤笑:连城市SUV和硬派越野都分不清,还在这充内行。
路政师傅接过烟,看了一眼吕胜锃亮的Q5,问道:“你这车是四驱的吗?”
吕胜连忙点头,带着一丝自豪:“是!全时四驱!Quattro系统!”
“全时四驱啊?”路政师傅吐了口烟,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大手一挥,“那没事!放心跑吧!丙察察现在路修得不错了,你这车底盘够高,四驱也够用,只要开慢点,小心点,一点问题都没有!随便跑!”
“真的?”吕胜被师傅笃定的语气感染了,脸上的担忧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那就好!那就走丙察察!”
顾瑶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兴奋的李思娇和吕胜,再想到被堵死的滇藏线,最终也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走丙察察。”
于是,在这位路政师傅“随便跑”的鼓励下,两辆车,一群心思各异的人,怀揣着不同的目的和期待,被命运之手轻轻一拨,调转了方向,驶向了那条充满未知与挑战、被越野爱好者称为“最后的越野天堂”同时也是“死亡之路”的——丙察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