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边简单解决了午饭,食物的味道陈默几乎没尝出来,满脑子都是颠簸的路途和未知的丙察察。
吕胜私下找到了陈默。他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安,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百度搜索“丙察察路况”的结果页面。
“默哥,”吕胜递了根烟过来,声音带着犹豫,“再跟你确认下,这丙察察……我那车,真的能行?网上说挺险的,落石、塌方、大流沙……我这Q5,毕竟是新车,底盘……”
陈默接过烟点上,目光扫过吕胜那辆崭新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奥迪Q5。城市SUV的流线造型和相对较低的离地间隙,与即将面对的非铺装烂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知道,此刻说泄气话只会让队伍更不安。他吐出一口烟,尽量让语气显得笃定:
“只要不遇到极端天气,不出现严重塌方把路堵死,小心点开,通过是没问题的。底盘高度够,四驱系统也够用。关键是慢,一定要慢。别心疼车,该蹭底就蹭底,安全第一。”
吕胜仔细听着,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搜到的那些惊险图片和描述,似乎在权衡。最终,陈默平静的语气多少给了他一些信心。他点点头,像是给自己打气:“行,有默哥这话我就放心多了!我去买几瓶红牛,路上提神!”说完,转身走向旁边的便利店。
看着吕胜的背影,陈默心里却并不轻松。他知道接下来几天的住宿条件会非常艰苦。六库、察瓦龙、察隅……这些沿途的落脚点,能找到的“宾馆”条件可能连城市里最廉价的连锁酒店都不如。狭窄的房间,吱呀作响的木板床,时有时无的热水,还有那令人不适的蹲便器……而价格,却可能高达三四百一晚。至于吃的?一盘在城里卖十几块的番茄炒蛋,在那里标价六十块是常态。
他也走进了便利店。吕胜在拿红牛,陈默则径直走向货架深处。他默默搬了两件矿泉水(24瓶装),又扛起一箱桶装泡面,接着拿了几大包火腿肠和一堆真空包装的榨菜。这才是接下来艰苦旅程的“豪华套餐”,是填饱肚子最实在的保障。
便利店老板看着陈默的大手笔,好奇地问:“老板,这是要去哪啊?买这么多干粮?”
“走丙察察,进藏。”陈默简短地回答。
“丙察察?!”老板眼睛一亮,瞬间来了精神,热情地推销起来,“哎呀!走那条线啊!那可得多备点硬货!压缩饼干来一盒吧?关键时刻顶饿!轻便又管饱!必备啊兄弟!”他不由分说地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铁盒子。
陈默本想拒绝,但看着老板热切的眼神,想到前路未知的艰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拿一盒吧。”铁盒里整齐地码着八块沉甸甸的压缩饼干,像一块块小砖头。他付了钱,拎着沉重的物资回到车旁,将它们和服务器、行李一起,艰难地塞进了陆巡已经不堪重负的后备箱。
下午两点,车队再次启程,目标直指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首府——六库镇。这里是进入丙察察线的一个重要起点。从六库到丙中洛约230公里,丙中洛再到察瓦龙乡,然后抵达西藏林芝地区的察隅县。从察隅到拉萨,就只剩300多公里,而且通了高速。
然而,这230公里的“序曲”,就给所有人来了个下马威。怒江大峡谷的风景壮丽雄奇,碧绿的江水在深切的峡谷中奔腾咆哮,两岸是巍峨陡峭、云雾缭绕的高山。但与之相伴的,是路况的急剧恶化。道路狭窄,弯急坡陡,许多路段年久失修,坑洼遍布。会车时常常需要一方小心翼翼地退到稍宽的地方。更令人提心吊胆的是,紧邻道路的山体上,不时能看到风化的岩石和松动的泥土,仿佛随时会滚落下来。200多公里的路程,足足开了五个多小时。
当车队在傍晚六点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驶入六库镇时,所有人都累得够呛,尤其是几位娇生惯养的女孩。李思娇一下车就举着手机,脸上写满了失望和嫌弃:“我的天!这什么破地方啊!连个像样的酒店都没有!四星级?三星级都找不到一个!”
乔丽也疲惫不堪,但还是强打精神安抚道:“忍忍吧思娇,这里毕竟只是个小县城,不是大理丽江那种旅游城市。”
一行人开着车,几乎把六库镇转了个遍,把能看的“酒店”、“宾馆”都看了个遍。最终,勉强找到一家条件接近城市里经济型连锁酒店(如汉庭)水平的住处。房间老旧,设施简陋,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价格却毫不含糊,一间房要价近四百块。
顾瑶、李思娇、乔丽和吕胜孙淼各自办理了入住。陈默则默默回到陆巡旁边。他拉开后备箱,将第二排座椅放倒,艰难地将堆叠的服务器、矿泉水箱、泡面箱和其他物资规整到一侧,腾出一块勉强能躺下的地方。然后,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那个厚实的睡袋,仔细地铺了上去。
顾瑶放好行李下来,正好看到陈默在车里整理“床铺”,她惊讶地走过来,隔着车窗问道:“陈默?你……不住酒店?打算睡车里?这……能舒服吗?”她的眼神里带着不解,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或许还残留着昨天“渣男事件”的影响。
陈默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静得没有波澜:“习惯了。前年跟车队穿越羌塘无人区,整整在车里睡了七天,比这条件差多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吧。而且,”他顿了顿,补充道,“六库这边估计也没什么特别好吃的,我带了泡面,晚饭就自己解决了,你们去吃吧。”他提前说出口,既是为了避免可能的尴尬(再次被排除在外),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或“怜悯”。
顾瑶看着他平静的脸和车里的“床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没再劝说,转身离开了。
半小时后,顾瑶、李思娇、乔丽、吕胜、孙淼五人结伴走出宾馆,显然是去寻找晚饭了。小镇的灯光昏暗,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陈默拿出便携炉头,接上丁烷气管,在车旁的空地上点燃。蓝色的火苗跳跃着。他拆开一桶泡面,放入面饼和调料包,注入矿泉水,盖上盖子。又撕开一根火腿肠,切成片,再撒上点榨菜。不一会儿,浓郁的泡面香味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他席地而坐,捧着热气腾腾的泡面,就着火腿肠和榨菜,大口吃了起来。这一刻的简单和自给自足,竟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和平静。
泡面吃到一半,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禾丰”的名字,还伴随着微信视频通话的请求。陈默皱了皱眉,匆匆放下泡面桶,起身钻进驾驶室,关上车门,按下了接听键。
禾丰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在家里。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轻松,反而充满了凝重和歉意。
“老默,”禾丰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给我说实话,你之前转给我的那88万……到底是怎么来的?”
陈默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含糊道:“问这个干嘛?钱给你了你就拿着用,先把家里的难关渡过去再说。”
“你别糊弄我!”禾丰的语气陡然激动起来,“杨曼都告诉我了!她说你把你的宝马X6卖了!卖车的钱全都给了我!是不是因为这事,你们俩才大吵一架,然后……然后一气之下就去离了婚?”禾丰的眼里充满了自责和痛苦,“老默,我知道你重情义,可你也不能……不能为了帮我,把家都弄散了啊!你对得起杨曼吗?”
陈默愣住了。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杨曼!又是杨曼!她竟然扭曲事实,编造了这样一个看似他“为友舍家”实则将他置于不义之地的故事!
“禾丰你听我说!”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被深深刺伤的愤怒,“我跟杨曼离婚,跟卖车给你那笔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们是兄弟,我不怕你笑话。杨曼当初跟我提离婚,用的是她爸要用她名字买房避税这种狗屁理由!说好了是假离婚!你他妈绝对想不到!”陈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们俩前脚刚走出民政局大门,薛磊那孙子!后脚就拿着两张飞泰国度假的机票在门口等着她了!更操蛋的是,杨曼她……她就那么跟着薛磊走了!把我像个傻逼一样晾在那里!你说!你说我他妈算什么东西?!”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积压的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视频那头的禾丰彻底惊呆了,嘴巴微张,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显然被这个截然不同的、充满背叛的版本震住了。“这……这是真的?薛磊他……他怎么能……”
“我陈默再他妈落魄,再他妈不是东西,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给自己扣绿帽子来编故事!”陈默的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冰冷,“禾丰,我们兄弟一场,我告诉你真相,不是要你同情,更不是要你去指责谁。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她的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也比你听到的肮脏。这事,你别掺和了。你也劝不了什么。”
“可是……杨曼她……她跟我说她怀孕了……”禾丰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一丝茫然,“她说希望我能劝劝你……”
“够了!”陈默粗暴地打断了他,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决绝,“别提她了!就这样吧!”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将禾丰那张写满震惊和困惑的脸隔绝在屏幕之外。
车厢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陈默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背叛、污蔑、误解……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勒得他喘不过气。
良久,他睁开眼,推开车门。那桶泡面还静静地放在地上,已经有些凉了,油花凝结在汤面上。他走过去,重新端起泡面桶,坐在冰冷的地上,拿起叉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面坨了,汤凉了,味道变得很差。但他吃得异常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三十岁的男人,早已不配轻易说疼叫苦。所有的尊严,都是靠自己在泥泞里一点点拼出来的。他经历过公司倒闭前门庭若市的虚假繁荣,也尝尽了破产离婚后无人问津的人情冷暖。他比谁都清楚:辉煌时,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你当祖宗供着;落魄时,你在他们眼里,可能连一只流浪狗都不如。
冰凉的泡面混合着火腿肠和榨菜,被他用力地吞咽下去。胃里是冷的,但心里那股不服输的火焰,却在冰冷的屈辱中,烧得更加炽烈。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怒江在不远处奔腾咆哮,声音隐隐传来。前方,是更加凶险莫测的丙察察。而他,除了车里那点物资,口袋里几张轻薄的保温毯,和身后沉重的服务器所代表的三十万希望,已经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