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思娇压抑的啜泣声和车外风雪呼啸的呜咽。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和对未知的恐惧,拿起对讲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

“吕胜,听着!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要是慌了,孙淼怎么办?丙察察这条路在这个季节,山体滑坡塌方不算稀罕事。当地的路政对这种突发状况有经验,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救援肯定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只需要坚持住!” 他试图给吕胜,也是给自己,注入一丝希望。

话音刚落,后座就传来李思娇尖锐刺耳的哭骂,充满了迁怒和恐惧:“你什么意思?!你明知道这条路这么危险,动不动就要人命,你还带我们走?!陈默!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们?!”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

一股邪火直冲陈默的头顶,他猛地转头,冰冷的眼神如同刀子般刺向李思娇。就在他要爆发时,副驾驶的顾瑶先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和事实的冰冷:

“李思娇!你给我闭嘴!这条路是谁吵着嚷着非要走的?当时默哥说了路况有挑战,是路政师傅说Q5能跑,又是谁第一个拍板决定走丙察察的?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顾瑶的目光锐利如刀,直指李思娇。

李思娇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吭声,只能把脸埋在乔丽的肩膀上,肩膀剧烈地耸动。

陈默收回目光,重新按下对讲键,声音更加低沉和严肃:“吕胜,听清楚!现在外面的雨还在下,山体极其不稳定!你和孙淼,绝对!绝对不要下车!待在车里!锁好门窗!这是命令!” 他加重了语气,“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头顶这片山壁再来一次大的滑塌,那么无论你在车里还是在车外,结果都一样,绝无生还可能!但是,如果只是零星的碎石滚落,这层铁皮就是你们最后的堡垒!下车乱跑,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就能要命!保持冷静!待在原地!明白吗?!”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吕胜带着明显哭腔、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声音:“好……好的……旭哥……我听你的……我……我不下车……我就在车上……我……我害怕……旭哥……” 那声“旭哥”叫得无比顺口,充满了依赖和恐惧。

陈默将对讲机放在中控台上,弯腰一把抓起脚下的丝圈脚垫。这玩意儿厚实,多少能挡点东西。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驾驶室的门。

“陈默!”顾瑶惊呼,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外面太危险了!碎石还在掉!”

李思娇也抬起头,带着哭腔尖叫道:“你刚说完不能下车!你自己下去干什么?!你想自己跑吗?!把我们丢在这里等死?!”

陈默甩开顾瑶的手,眼神冰冷地扫过李思娇,最后落在顾瑶担忧的脸上,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去查看一下我们头顶这片山壁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二次滑坡的迹象!如果真有危险,得想办法挪车!你们待在车里别动!锁好门!” 他指了指手里的脚垫,“有这个挡着点,总比光着脑袋强。”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钻出车外,冰冷的雨夹雪瞬间打在他的脸上、身上。视野比车里清晰一些,但依旧被灰蒙蒙的烟尘和风雪笼罩。他双手高高举起脚垫顶在头顶,像举着一面简陋的盾牌,小心翼翼地挪到车头前方,仰头观察右侧那令人窒息的高耸山壁。

目光所及,他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涌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就在他们车辆正上方的位置,几棵顽强扎根在岩缝里的松树,如同天然的锚固桩,它们的根系深深扎入山体,死死固定住了这一小片土壤!正是这几棵树,在刚才那场毁灭性的滑坡中,奇迹般地护住了他们头顶这片区域,避免了灭顶之灾!

然而,目光向前方和后方延伸,景象让他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前方不足两百米处,整个山体如同被巨兽啃噬过,巨大的豁口触目惊心,原本的道路消失无踪,只剩下狰狞的乱石和倾泻而下的泥浆瀑布。视线所及的后方,更是如同末日战场!大大小小十几处滑坡体,像丑陋的伤疤遍布山体!巨大的石块、断裂的树木、浑浊的泥浆,将原本的公路彻底掩埋、撕裂,根本分不清哪里曾经是路!远处烟尘弥漫的地方,显然还有更多塌方点!

他迅速撤回车内,将湿漉漉的脚垫丢回脚下,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

对讲机立刻响起吕胜急切的声音:“旭哥!怎么样?路……是不是都堵死了?我们……我们是不是被彻底困死了?”

陈默抓起对讲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沉重的现实感:“吕胜,情况……比我想象的糟十倍。视线范围内,十几处滑坡!远处烟尘大的地方,肯定还有!路……彻底断了,前后都堵死了,我们被夹在中间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忍,但必须告知,“另外……我确定前面有一辆车被整个埋了,还有一辆奔驰,车头被压扁,里面……还有人活着,但我一个人救不了,我需要帮手……我后备箱里有工兵铲。”

“什么?!”李思娇的尖叫声再次爆发,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你要去救人?!那……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这里会不会也塌下来?!你把我们丢在这里等死吗?!我不要死!我不去西藏了!我要回家!呜呜呜……”她再次失控地大哭起来,连带着乔丽也呜呜咽咽。

顾瑶厌恶地瞪了她们一眼,厉声道:“哭!哭有什么用?!能哭出一条生路吗?!都给我安静点!听陈默安排!”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忽略后座的噪音,对着对讲机,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清晰地说道:

“吕胜!孙淼!还有我车上的所有人,都听我说!意外已经发生,恐惧和哭泣改变不了现状!现在,我要求你们立刻做一件事:把你们各自车里的所有饮用水、食物、包括零食,全部清点统计出来!精确到瓶数、包数!立刻行动!这是我们接下来生存的基础!吕胜,你负责统计Q5的物资!顾瑶,你统计我们车上的!动作快!清点完告诉我总数!我……我先去试试救人!”

说完,不等回应,陈默再次推开车门,顶着风雪,大步走向车尾。他猛地掀开后备箱,在一堆物资中翻找出那把沉重的工兵铲。冰冷的金属握柄入手,带来一丝沉甸甸的踏实感。

“陈默!我帮你!”顾瑶也推开车门追了下来,手里还抓着一把折叠伞,试图为他遮挡一点风雨。

“回去!”陈默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如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怒,“顾瑶!滚回车里去!锁好门!这不是儿戏!别添乱!” 他的怒吼在风雪中炸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

顾瑶被他吼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握着伞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担忧,但终究没敢再上前。

陈默不再看她,提着沉重的工兵铲,顶着越来越密集的雨雪和零星的落石,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前方那辆被泥石半埋的奔驰ML400走去。每一步都踩在湿滑泥泞的乱石堆上,异常艰难。

短短一百多米,仿佛走了几个世纪。终于靠近了那辆曾经价值不菲的豪车。眼前的景象让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车身严重变形,前轮爆裂,整个驾驶室被泥浆和碎石塞满。副驾驶一侧受损尤其严重,泥沙几乎淹没了整个座椅。一个年轻女子歪倒在副驾上,半边身体被泥浆覆盖,太阳穴处有一个恐怖的伤口,暗红的血液混合着泥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凝固。陈默伸手探向她的鼻息——冰冷,毫无生气。

主驾驶位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满脸泥污和血渍,眼神涣散却带着强烈的求生欲。他的双腿被严重变形的方向盘和塌陷的中控台死死卡住,腰部以下几乎被泥浆淹没。他挣扎着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徒劳地拍打着车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看到陈默靠近,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兄……兄弟……救……救我……”他的声音微弱而破碎。

陈默二话不说,抡起沉重的工兵铲,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主驾驶的车窗!“哗啦!”一声脆响,钢化玻璃应声碎裂。他迅速清理掉窗框上的碎玻璃渣,伸手进去试图打开车门。但车门严重变形,纹丝不动!

“别……别管我……先救她……她……她快不行了……”男人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副驾驶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陈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迅速爬上满是泥浆的车头,来到副驾驶一侧。这边的车窗早已破碎,大量泥浆正从这里涌入。他用工兵铲锋利的边缘割断勒在女子胸前的安全带,然后徒手去挖开埋在她胸口的泥浆,拍打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然而,触手所及,只有一片冰冷和僵硬。

他抬起头,看向主驾驶男人那充满希冀的眼神,喉咙发紧,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大哥……她……她已经……”

男人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如同熄灭的烛火。紧接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痛苦在他脸上炸开!“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嚎叫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左手疯狂地捶打着方向盘、车门、车窗框,鲜血瞬间染红了泥污,仿佛要将这钢铁牢笼连同这该死的命运一起砸碎!

就在这时,顾瑶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撑着那把脆弱的折叠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碎石跑了过来。当她看到副驾驶女子惨白的脸和主驾驶男人崩溃发狂的样子时,瞬间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滚圆,脸上血色尽褪,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陈默……这……”她声音发颤,完全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

陈默从车头跳下来,溅起一片泥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声音急促而沉重:“副驾的……没了。主驾大哥腿被卡死,泥水快淹到胸口了,必须尽快撬开车门,否则窒息或者失血过多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声,如同毒蛇吐信,从他们头顶的山壁上传来!

陈默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超越了意识!他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还处于震惊中的顾瑶狠狠拽进怀里!同时用尽全力将她扑倒在奔驰车身相对凹陷的位置!他用自己的整个后背,如同盾牌般死死地护住顾瑶的头和身体,将她紧紧压在自己胸膛和冰冷的车体之间!双臂如同铁箍般环抱着她,用自己的头颅和肩膀,迎向山壁的方向!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陈默能清晰地感受到顾瑶在他怀里剧烈的心跳和颤抖的身体,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馨香混合着雨水的湿气。而他自己,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头顶那片死亡阴影上,等待着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冰冷的雨滴砸在他的后颈,混合着冷汗滑落。怒江的咆哮声似乎也消失了,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那令人窒息的“窸窣”声。

那几秒钟,是他和顾瑶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近到能闻到死神冰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