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陈默晃了晃手里最后那张银色的救生毯,故作轻松地对顾瑶笑了笑:“别担心,有这个呢,我在外面凑合一夜就行,习惯了。”

“胡闹!”顾瑶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她迅速拿起对讲机:“吕胜,你们车上还有空位吗?让默哥去你们前排坐着过夜行不行?外面太冷了。”

吕胜的声音很快传来,带着爽快和一丝歉意:“没问题顾瑶姐!我这就把主驾这边的东西挪到副驾去!默哥你过来吧!就是我这车小了点,后排躺不下我和孙淼两个人,只能委屈默哥在主驾坐着休息了。”

陈默心头一暖,对吕胜道:“谢了兄弟,这样已经很好了。”他不再推辞,拿着救生毯走向Q5。

钻进Q5的主驾驶位,空间确实狭窄。吕胜已经把座椅尽量往后调,但腿还是伸展不开。陈默裹紧救生毯,蜷缩在座位上。车内弥漫着湿气、泥土和淡淡香氛混合的味道。

吕胜翻了个身,趴在座椅靠背上,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不安:“默哥,你说……救援队什么时候能到啊?我们不会真要在这里困好几天吧?”

陈默望着车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听着雨点敲打车顶的单调声响,心里同样没有答案。他只能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笃定:“不会太久的。这种规模的塌方,消息肯定传出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好好休息。明天……明天再看看情况,或许能想办法自救。”

吕胜“嗯”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再开口,默默躺回去抱紧了身边的孙淼。

车内陷入寂静,只剩下雨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陈默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身体在极度的紧张和寒冷后开始抗议。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漂浮,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微弱的引擎启动声钻入耳朵。

开始他以为是梦境,但那声音持续着,越来越清晰。他猛地睁开眼,发现声音的来源正是前面顾瑶的陆巡!引擎低沉的运转声在雨夜里格外突兀。

陈默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晚上11点20分。外面,雨似乎比睡前更大了些。

他心头一紧,迅速推开车门,冰冷的雨点瞬间打在脸上。他踩着泥泞快步走到陆巡后排靠主驾一侧的车门,猛地拉开!

“啊!” 里面躺着的李思娇被吓了一跳,裹着外套坐起身,恼怒地尖叫道:“陈默!你干什么?!懂不懂礼貌?!不知道先敲一下吗?!我们三个女孩子在里面睡觉呢!你什么意思啊?!”

“对不起,” 陈默急促地道歉,没理会她的指责,直接问道:“谁发动的车?要干什么?”

李思娇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干什么?冷啊!冻得睡不着!开空调吹暖风取暖不行吗?不然怎么睡?” 她的语气充满了理所当然。

陈默二话不说,“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绕到主驾驶位置,拉开车门,伸手进去一把拧熄了火,顺势拔下了车钥匙,揣进自己兜里。

“陈默!” 李思娇气急败坏地从里面拍打车窗,声音尖利刺耳,“你干嘛熄火?!把钥匙还给我!你是不是故意找茬?想冻死我们?!”

陈默拉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灌进去,他盯着李思娇,声音比雨水更冷:“李思娇,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一氧化碳中毒?在封闭车厢里开空调睡觉,发动机排出的废气会倒灌进来!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在睡梦里中毒窒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没事多看点常识,能让你活久一点!”

“你胡说八道!” 李思娇根本不信,或者说拒绝相信,她指着陈默的鼻子骂道,“你就是看我们不顺眼!故意整我们!你就是个自私的混蛋!”

陈默懒得再跟她浪费口舌,用力关上车门,转身大步走回Q5,带着一身寒意和怒气钻回车里。

刚坐定,对讲机就传来顾瑶有些担忧的声音:“默哥……夜里……还会再塌方吗?我们待在车里……真的安全吗?” 她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脆弱。

陈默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疲惫地反问:“如果不在车里,你觉得还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现实磨砺出的冰冷坚硬。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在车顶,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黑暗和寒冷如同无形的牢笼,将恐惧无限放大。陈默靠在座椅上,思绪飘得很远。他想起了父母日渐苍老的脸庞,想起了自己这三十年起伏跌宕的人生。父母的养育之恩尚未报答,难道就要无声无息地葬身在这怒江峡谷的泥石之下?不甘、愧疚、还有深深的疲惫交织在一起。身体的极限透支最终压倒了紧绷的神经,在雨声的催眠下,他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清晨,陈默是被一阵彻骨的寒意冻醒的。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如同浸透了水的抹布。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推开车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一夜的雨水冲刷,地面已经变成了浑浊的泥潭。更触目惊心的是,陆巡车的右侧几乎被新鲜的泥土和碎石掩埋了大半!泥浆一直堆到了踏板的边缘,只差一点点,整辆车就可能被推下深渊!一股后怕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幸亏昨夜雨势不算太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顾不上冰冷刺骨的泥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前方查看那辆被半埋的奔驰车。车窗被新的泥浆糊得更厚,车内淤积的泥沙明显更多了。他用力拍打车窗:“大哥!大哥!你怎么样?”

里面传来微弱的回应:“还……还活着……冷……”声音气若游丝,但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坚持住!救援快来了!”陈默大声鼓励着,心头却更加沉重。他转身往回走,看到顾瑶正小心翼翼地推开车门,试图下车。她刚迈出一步,昂贵的运动鞋就深深陷入了冰冷的泥浆里。

“啊!”刺骨的冰冷让她瞬间缩回脚,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小心!”陈默一个箭步冲过去,在顾瑶摔倒前拦腰将她抱起。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他抱着顾瑶,大步走向奥迪Q5,拉开主驾驶的车门,将她小心地放了进去。

“默哥……”顾瑶有些窘迫,她的鞋袜已经完全被冰冷的泥浆浸透。

“别动。”陈默蹲下身,毫不犹豫地握住她冰冷的脚踝,帮她把沾满泥泞的鞋子脱了下来。孙淼赶紧递过来一包纸巾。陈默接过纸巾,仔细地、一点点地擦拭顾瑶脚上和脚踝上的泥水。她的脚冻得冰凉,皮肤因为寒冷微微泛红。

“你还有别的鞋子吗?”陈默一边擦一边问,声音低沉。

顾瑶缩着脚,声音带着委屈:“行李箱里……还有一双运动鞋。”

“等我。”陈默起身,再次冲向泥泞中的陆巡。他拉开车门,在后排李思娇和乔丽不满的嘟囔声中,找到顾瑶的行李箱,快速翻找。很快找到了那双干净的鞋子,又在衣物中摸索着寻找干爽的袜子。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一层柔软细腻的蕾丝布料——是叠放整齐的内衣。他微微一怔,迅速移开目光,抓起袜子和鞋子。

这一幕却被一直盯着他的李思娇尽收眼底。她鄙夷地“哼”了一声,用不大不小刚好能听到的声音骂道:“死变态!翻人家行李箱!”

陈默的动作顿了一下,一股无名火瞬间窜起,但看到顾瑶冻得发白的脸色,他强压下去,拿着鞋袜转身就走。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女人,让她处处针对,言语刻薄。

回到Q5旁,陈默蹲下,仔细帮顾瑶穿上干爽的袜子和鞋子。顾瑶看着他沾满泥污的裤腿和专注的侧脸,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低声道:“谢谢……默哥。”

“你在车上休息。”陈默站起身。

“不,”顾瑶坚持推开车门,“我帮你。”

两人一起走向陈默放置服务器的角落。当看到眼前的景象时,陈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昨夜新塌方的泥浆,无情地漫过了他垫高的石头,彻底浸泡了装着服务器的纸箱!原本还算完整的包裹,此刻已被泥水浸透、变形,银色的救生毯也被泥污覆盖,失去了光彩。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大脑一片空白。他踉跄着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撕开被泥浆泡烂的纸箱。

里面,十二台曾经价值不菲、承载着他最后希望的服务器,此刻如同废铁般纠缠在一起,被粘稠的泥浆包裹、淹没。线路接口、散热孔、精密的电路板……目之所及,全是泥污!它们不再是通往三十万现金的钥匙,而是一堆冰冷、肮脏、毫无价值的金属垃圾。

最后一丝希望,如同被雨水浇灭的火星,彻底熄灭了。

陈默双腿一软,颓然跌坐在冰冷的、满是泥浆的地上。他伸出颤抖的手,徒劳地想去擦拭服务器外壳上的泥污,仿佛这样就能挽回些什么。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咬着牙,眼眶发热,喉咙哽咽,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那屈辱和痛苦的泪水流下来。

顾瑶站在一旁,将陈默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这些服务器对他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破产后最后的救命稻草,是翻盘的希望,是支撑他走到这里的信念。而现在,这一切都毁了,毁在了这片冰冷的泥沼里。

她蹲下身,轻轻将手放在陈默颤抖的肩膀上,声音充满了歉疚和心疼:“默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陪我们走这一趟,就是为了卖掉它们……现在……现在全毁了……都怪我……” 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把我那台陆巡卖了!赔你服务器的钱!虽然……虽然可能不够……但……”

陈默没有抬头,只是用力地、缓慢地摇了摇头。他不需要赔偿,至少此刻,任何物质的东西都无法填补那希望破灭后留下的巨大空洞。他坐在冰冷的泥地里,身后是报废的服务器,眼前是茫茫的雨雾和绝境,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口袋里的救生毯,此刻也冰冷得如同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