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何雨柱单薄的里衣,钻进皮肉,沁入骨髓。赤脚踩在布满灰尘和冰冷颗粒的泥土地上,那寒意顺着脚心直冲天灵盖,却奇异地将他脑海中最后一丝混沌也彻底驱散。

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刚刚破开冰封的雕塑,肌肉紧绷,脊背挺得笔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缓缓扫视着这间囚禁了原主半生、最终将其榨干吞噬的牢笼。

瘸腿的破桌,桌面坑洼,边缘的木刺都磨得发亮。墙角堆着的几个铝制饭盒,早已失去光泽,蒙着厚厚的灰尘,像是沉默的墓碑,记录着无数次“自愿”的进贡。空荡荡的米缸敞着黑洞洞的口,无声诉说着断粮的窘迫。掉漆的破柜子,柜门歪斜,里面大概也只剩下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视线最后,落在那张褪色发黄、边角卷曲的“先进生产者”奖状上。鲜红的印章早已黯淡,傻柱的名字在岁月侵蚀下也模糊不清。这唯一的光荣,此刻像是最辛辣的讽刺,狠狠抽打着何雨柱的灵魂。

“傻柱…何雨柱…”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此刻不再是混乱的洪流,而是变成了无比清晰、无比具体的画面,带着强烈的情绪烙印,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投下巨石,激起滔天的怒浪!

**画面一:食堂后厨,油烟气弥漫。**

年轻的傻柱挥汗如雨,厚重的炒勺在他手中翻飞,火舌舔舐着锅底,映亮他专注而自豪的脸。一盘盘色泽油亮、香气扑鼻的回锅肉、红烧肉、溜肝尖新鲜出锅,引得排队打饭的工友们翘首以盼,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傻柱抹了把汗,脸上带着憨厚的笑。这是他最满足的时刻,用自己精湛的手艺,慰劳同样辛苦的工友。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将特意留出的、油水最足、肉片最厚实的一饭盒好菜藏好,准备下班带回去犒劳自己饥肠辘辘的胃时,秦淮茹的身影总是那么“巧合”地出现在食堂门口。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鬓角微乱,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愁苦,眼神怯生生地望过来,像受惊的小鹿。

“柱子…”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棒梗…他昨儿夜里又发烧了,迷迷糊糊的,就想吃点带油水的…你看…”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傻柱藏饭盒的口袋上,带着哀求,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脆弱。傻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刚涌起的满足感瞬间被巨大的不忍和“男子汉该担当”的责任感淹没。他几乎没有犹豫,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掏出了那个温热的饭盒,塞到秦淮茹冰凉的手里。“秦姐,快拿着,给孩子补补!”秦淮茹的眼睛瞬间红了,紧紧攥着饭盒,仿佛攥着救命的稻草:“柱子…姐…姐替棒梗谢谢你!你真是好人!”她匆匆转身,仿佛怕他反悔。傻柱看着她略显急促的背影,空落落的手下意识摸了摸同样空落落的肚子,一股酸涩涌上喉咙,但很快又被“帮了人”的莫名满足感冲淡。他转身回到灶台边,就着一点咸菜和冷硬的窝头,囫囵填着肚子。窗外,秦淮茹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脚步似乎轻快了许多。

**画面二:轧钢厂宣传栏前,人头攒动。**

许大茂站在人群中心,穿着体面的呢子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食堂入库单复印件(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唾沫星子横飞,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恶毒。

“大伙儿瞧瞧!都来瞧瞧啊!”他抖着那张纸,声音尖利刺耳,“傻柱!何雨柱!看看他干的好事!昨天食堂入库的五斤上好猪板油,今天就少了一斤半!账目对不上!谁拿的?啊?除了他傻柱,还有谁整天在油锅边转悠?谁有这机会?谁有这胆子?”他指着宣传栏旁边脸色铁青、拳头紧握的傻柱,厉声质问。

傻柱气得浑身发抖,脖子上青筋暴起:“许大茂!你他娘的血口喷人!老子没拿!”

“没拿?”许大茂嗤笑一声,三角眼斜睨着,“那油去哪儿了?飞了?还是被耗子叼走了?我看就是你监守自盗!天天带饭盒回家,谁知道里面是剩菜还是公家的油水?!”周围的工友议论纷纷,怀疑、鄙夷、麻木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傻柱身上。有人小声嘀咕:“是啊,傻柱是经常带饭盒…”“无风不起浪啊…”傻柱百口莫辩,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怒吼一声就要扑上去撕烂许大茂那张破嘴!

“住手!”一声威严的断喝响起。易中海分开人群,背着手,眉头紧锁,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柱子!你这是干什么!有理不在声高!更不在动手!”他走到两人中间,先是用责备的眼神瞪了许大茂一眼(那眼神轻飘飘的毫无分量),然后转向傻柱,语气是那种长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语重心长”:“大茂说话是冲了点,但人家也是关心集体财产!你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拿就没拿,好好解释清楚不行吗?非要动手?你看看你,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像什么样子!都是一个院的邻居,天天闹,让外人看我们四合院的笑话吗?团结!友爱!懂不懂?”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傻柱涨红的脸,又“不经意”地掠过远处秦淮茹家那低矮的屋子,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为你好”:“柱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脾气该收收了。名声要紧!你看人家秦淮茹,一个女人带着仨孩子一个婆婆,多不容易?人家也没像你这样一点就炸!做人,要讲良心,要有担当!”傻柱被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晕头转向,满腔的怒火和冤屈被“团结友爱”、“名声”、“良心”、“担当”这些大帽子死死压住,憋得他胸口剧痛,喉咙发甜。他死死瞪着易中海那张看似公允实则偏袒的脸,再看看许大茂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最终只能像一头困兽般,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甘到极致的低吼,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上,震得墙灰簌簌落下。许大茂嘴角勾起胜利的弧度,易中海则满意地点点头,仿佛成功调解了一场纠纷,维护了四合院的“和谐”。只有傻柱指关节破裂渗出的鲜血,和他眼中那快要被屈辱和愤怒撑爆的血丝,无声地诉说着真相。

**画面三:除夕夜,四合院。**

别家窗户里透出温暖的黄光,隐约传来孩子的笑闹声、杯盘碰撞的清脆声,还有炖肉的浓郁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丝丝缕缕地飘荡,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疯狂蠕动。傻柱的东厢房,一片死寂冰冷。屋里没点灯,只有窗外积雪反射的微弱白光。他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身上裹着那床破棉被,依旧冻得瑟瑟发抖。胃里饿得一阵阵抽搐,火烧火燎。怀里,紧紧捂着两个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棒子面窝头——这是他翻遍屋子,在米缸最底下扫出来的最后一点存粮。下午,秦淮茹又来了。她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柱子…姐…姐实在是没脸开这个口…可…可家里连买斤白面的钱都没了…棒梗小当槐花,眼巴巴盼着过年能吃口饺子…姐…姐没用…”她没说下去,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那无助的样子,让傻柱心里像被钝刀子割。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藏在炕席底下、准备过年自己包顿饺子犒劳自己的半斤白面票,掏了出来,塞进秦淮茹冰凉的手里。“秦姐,拿着,给孩子包顿饺子吧。”秦淮茹猛地抬起头,泪水瞬间涌了出来,紧紧攥着那张小小的粮票,仿佛攥住了全家的希望:“柱子…你…你让姐说什么好!你是我们家的恩人!姐…姐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她哽咽着,匆匆离去,像是怕眼泪掉下来被他看见。傻柱看着她消失在院门口,怀里只剩下两个冰冷的窝头。隔壁贾家,隐约传来棒梗争抢红烧肉的吵闹:“奶奶!这块大的给我!”“别抢!都有!都有!慢点吃,小心噎着!”贾张氏满足的吧唧嘴声清晰可闻:“嗯!香!还是傻柱…呃…还是柱子送来的肉好!”然后是秦淮茹柔柔的声音:“妈,您慢点吃。”傻柱猛地将头埋进冰冷的膝盖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被掏空了一切的悲凉和绝望。胃里的绞痛和心里的冰寒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撕裂。窗外的欢声笑语、肉香四溢,都成了最残忍的刑罚。他死死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咸腥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那是他咬破了自己干裂的嘴唇。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粗糙的脸颊,砸在冰冷的土炕上,瞬间被吸干,不留一丝痕迹。只有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将他彻底吞噬。

* * *

“呼——哧——呼——哧——”

沉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何雨柱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动着破旧的风箱,带着灼热的痛感。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深入骨髓的憋屈、愤怒、绝望和冰冷的悲凉,如同淬毒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融合后的灵魂。

“好…很好…”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如同西伯利亚冻土深处万年不化的寒冰。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刚刚淬火开锋的匕首,闪烁着骇人的寒芒。他缓缓抬起手,用指腹用力抹过干裂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记忆中咬破的血腥味。

“秦淮茹…许大茂…易中海…贾张氏…棒梗…”他一个个念出这些名字,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却比最疯狂的嘶吼更让人心悸。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沾满污血的烙铁,狠狠按在他心头的复仇名录上。

胃部传来一阵更强烈的痉挛绞痛,提醒着他这具身体此刻最原始的需求——饥饿。空荡荡的米缸是冰冷的现实。傻柱的记忆碎片里,昨天最后一点棒子面,也被秦淮茹用“孩子饿得直哭”的理由,“借”走了。

何雨柱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几个蒙尘的空饭盒,又掠过那张褪色的奖状,最终定格在屋子唯一的破木柜上。他赤着脚,一步步走过去,冰冷的泥土刺激着脚底神经,却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他拉开歪斜的柜门,里面果然只有几件打着补丁、散发着陈旧气味的单衣。他粗暴地翻找着,动作间带着一种压抑的狠戾。

终于,在柜子最底层一件破棉袄的夹层里,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几张薄薄的、带着油墨味的硬纸片。他一把将它们掏了出来。

粮票。几张皱巴巴的、面额很小的棒子面粮票,还有半斤珍贵的细粮(白面)票。这是傻柱最后的、藏在最深处以备不时之需的救命粮。记忆中,原主无数次在饿得发昏时摸到它们,又无数次因为秦淮茹的眼泪或贾张氏的咒骂而咬牙放弃,选择了自己啃窝头喝凉水。

何雨柱捏着这几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粮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仿佛看到秦淮茹那双含泪带怯的眼睛,看到贾张氏刻薄的嘴角,看到易中海“语重心长”的虚伪面孔。

“哼。”一声冰冷的嗤笑从他鼻腔里发出,带着无尽的不屑和嘲讽。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几张粮票折好,贴身藏进里衣的口袋里。这不再是傻柱的救命粮,这是他何雨柱复仇之路上的第一笔军粮!

藏好粮票,他猛地转身,走到屋角的水缸边。水缸里结了薄薄一层冰碴,水少得可怜。他拿起旁边的破葫芦瓢,狠狠砸开冰面,舀起一瓢带着冰渣的冷水,毫不犹豫地仰头灌了下去!

“咕咚!咕咚!”

冰冷刺骨的液体如同刀锋滑过食道,冲进空瘪灼痛的胃袋,激起一阵更剧烈的痉挛和恶心感。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硬是将一瓢冰水全部灌了下去。冰冷的刺激让他浑身打了个剧烈的寒颤,牙齿咯咯作响,但胃里火烧火燎的绞痛感,竟被这极致的冰冷暂时压了下去,换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呃…”他丢开水瓢,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冰冷水珠。冰冷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感官瞬间变得无比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贾家传来贾张氏早起那标志性的、带着浓痰的咳嗽声,还有棒梗不耐烦的嘟囔。能听到前院阎埠贵家开门关门、小心翼翼扫地的窸窣声。能听到中院易中海那故作沉稳的脚步声走向公用水龙头。

这个吸血榨髓的四合院,苏醒了。

何雨柱走到炕边,拿起那身同样散发着汗馊味的破旧棉袄棉裤,面无表情地穿上。冰冷的布料贴着皮肤,带来一阵不适。他系好最后一个粗糙的布扣,走到屋子中央那面早已模糊不清、布满裂纹的水银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五官其实还算端正,浓眉,方脸,只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憋屈生活让他面色发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和被生活磋磨出的粗糙感。唯有那双眼睛,此刻不再是记忆中的憨直或茫然,而是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寒潭,深处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暗火。

他抬手,用掌心用力搓了搓僵硬发木的脸颊,试图让那蜡黄的脸色泛起一丝活气。目光落在镜中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细小烫伤疤痕的手上。这双手,颠过最重的炒勺,切过最硬的冻肉,却从未为自己真正烹制过一顿像样的饱饭。

“何雨柱…”他对着镜子里那个全新的、眼神冰冷的男人,一字一顿,如同在灵魂深处刻下血契:

“从今天起,你的饭盒,你的工资,你的一切…都只属于你自己。”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面模糊的镜子。目光投向屋外灰蒙蒙的天光,投向那个即将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的四合院。胃里冰水的寒意尚未完全散去,饥饿感依旧如影随形,但一股更强大、更灼热的力量正在他冰冷的躯壳内苏醒、奔涌。

他走到门边,深吸了一口门外冰冷而污浊的空气,那空气中混杂着煤烟味、公厕隐约的臭味,还有…隔壁贾家刚刚飘出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白面馒头的麦香气。

何雨柱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那弧度,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种捕食者锁定猎物时,残酷而精准的意味。

他伸手,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

凛冽的寒风如同等候多时的猛兽,瞬间咆哮着灌了进来,吹得他单薄的破棉袄紧紧贴在身上,却吹不散他眼中那团越烧越旺的复仇之火。

新的一天开始了。

属于“傻柱”的憋屈时代,在这一刻,被彻底关在了这扇破门之后。

属于何雨柱的清算时刻,随着他踏出房门的这一步,正式拉开了血腥的序幕。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精准地刺向中院贾家那扇刚刚打开、正冒出丝丝热气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