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带走吧。”

“按厂规。”

“该去哪儿去哪儿。”

何雨柱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死寂的后厨空气里,砸在棒梗那根早已绷断的神经上。那三个短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审判般的威严。

“不——!傻柱!何雨柱!你不得好死!你害我!你陷害我!奶奶——!妈——!救我啊——!”棒梗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癞皮狗,在两名保卫干事铁钳般的手掌下疯狂地扭动、踢打、嘶嚎!涕泪混合着尿骚味糊了满脸,裤裆湿漉漉一片,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恶臭。他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何雨柱脸上,仿佛要用眼神将他撕碎。

张科长脸色铁青,厌恶地皱了皱鼻子,一挥手:“带走!直接送厂保卫科审查室!”两名干事毫不留情,如同拖死狗一般,架着还在徒劳挣扎嚎叫的棒梗,在一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大步流星地穿过鸦雀无声的后厨,消失在通往厂区的小门外。棒梗那凄厉绝望的哭嚎和咒骂,在门外寒风中拖曳出一条长长的、令人心悸的尾音,最终被呼啸的风声彻底吞没。

后厨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然后,如同冰面碎裂,压抑的议论声“嗡”地一下炸开!

“我的天…真带走了?”

“棒梗这小子…算是完了!厂里偷东西,还人赃俱获!”

“活该!让他偷!小小年纪不学好!”

“不过…柱子哥今天…也太狠了…”

“狠?这叫狠?这叫大义灭亲!不对,棒梗算他哪门子亲?这叫主持公道!”

“那馒头…柱子哥是故意放的吧?引蛇出洞?”

“嘘…小点声!不过…柱子哥这手…真高啊!”

……

各种目光,震惊、解气、畏惧、探究、复杂…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聚焦在依旧站在小木桌旁的何雨柱身上。他仿佛成了风暴的中心,却又像一块亘古不化的礁石,任凭惊涛骇浪拍打,岿然不动。

他手里还捏着那个被他咬了一口的油酥馒头。金黄的油光沾在指尖,温热的触感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点油腻。他低头,看着那个缺口,缺口处雪白暄软的内瓤暴露在空气中,像一道丑陋的伤疤。他面无表情地将剩下的馒头放回盘子里,然后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极其细致地擦拭着沾了油渍的手指。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动作沉稳,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抓捕与他毫无关系。

擦干净手,他端起那个放着两个馒头的搪瓷盘子。目光在盘子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到巨大的泔水桶旁。

哗啦!

盘子倾斜,两个油光锃亮、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白面馒头,连同那个被他咬了一口的,一起滚落进散发着馊臭气味的泔水桶里!瞬间被浑浊的菜叶、饭渣和油腻的汤水淹没,只留下几个翻滚的气泡。

“啊!”几个离得近的帮厨忍不住低呼出声,脸上满是痛惜!那可是精白面馒头!还刷了油!就这么扔了?!太…太糟蹋了!

何雨柱仿佛没听见。他面无表情地将搪瓷盘子放到旁边的水槽里,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盘子上残留的油星,发出哗哗的声响。他洗得很仔细,洗得盘子光洁如新,仿佛要洗掉所有沾染上的污秽和算计。

做完这一切,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重新走回自己的案板前。那团精白面团还在案板上,静静地散发着麦香。他挽起袖子,重新开始揉面。动作依旧沉稳有力,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不过是后厨日常的一个小小插曲。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嘴角,泄露了他心底一丝冰冷的、如同完成一场仪式后的疲惫。

* * *

夜色,比往日更加深沉地笼罩着四合院。寒风似乎也带上了一股肃杀的意味,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尖锐的哨音,像是在为谁奏响哀乐。往日里晚饭后多少还有些邻里走动、闲聊的声响,今夜却是一片死寂。只有西厢房贾家,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哭嚎和咒骂声,断断续续、撕心裂肺地从中院传出来,搅动着冰冷的空气。

“我的棒梗啊——!我的心肝啊——!天杀的傻柱啊!你不得好死啊——!你害我孙子!你断我贾家的根啊——!东旭啊——!你睁眼看看啊——!你儿子被人害惨了啊——!”贾张氏那特有的、带着浓痰和刻骨恶毒的哭嚎,穿透了薄薄的门窗板壁,在整个四合院上空回荡、盘旋,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怨毒。

紧接着,是秦淮茹那更加凄婉、更加无助的啜泣声:“妈…您别这样…别哭了…小心身子…棒梗他…他一定会没事的…厂里…厂里会调查清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充满了惶急和六神无主。

然后,是易中海那故作沉稳、带着安抚意味的劝解声:“老嫂子,淮茹,你们先冷静!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这事儿…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杨厂长!去找保卫科!棒梗他还是个孩子,就算…就算一时糊涂,厂里也不能不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柱子他…唉,他这次做得是太绝了!太不像话了!一点邻里情分都不顾!回头我一定好好批评教育他!”

何雨柱盘腿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屋里没有点灯,浓稠的黑暗将他彻底包裹。他闭着眼,仿佛在打坐。屋外贾家的哭嚎、咒骂、易中海虚伪的劝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地传来,却无法在他深潭般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涟漪。

胃里依旧空空如也,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在空瘪的胃壁上缠绕、噬咬。但他早已习惯。寒冷也如影随形,从土炕、土墙、地面,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试图冻结他的血液。他刻意没有去碰聋老太太给的桃酥,也没有生火取暖。饥饿和寒冷,如同最忠诚的狱卒,看守着他复仇的意志,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和敌人的存在。

贾张氏的诅咒?不过是败犬的哀鸣。

秦淮茹的眼泪?不过是鳄鱼的表演。

易中海的“公道”?不过是伪善的遮羞布。

棒梗的下场?咎由自取!这只是开始!

黑暗中,何雨柱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复仇计划顺利推进后的、冰冷的快意。

然而,这快意如同寒夜里的磷火,转瞬即逝。一股更深沉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肢百骸悄然涌上,包裹住他的心脏。孤军奋战。步步为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前路还有多少豺狼虎豹?许大茂的疯狂反扑?阎埠贵的阴险算计?易中海那张伪善大网?以及…这具身体孱弱的基础,这冰冷的现实枷锁…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动摇,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悄然滋生。真的…能扳倒这一院子盘根错节的“禽兽”吗?会不会…最终也只是徒劳?

就在这冰冷的疲惫和一丝动摇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瞬间——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叩击声,穿透了木门的阻隔,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再次在寂静的寒夜里激起微弱的涟漪。

何雨柱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刺向房门的方向!又是她?

他没有立刻起身,身体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只是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右手无声无息地滑向炕沿下那根冰冷坚硬的木棍。

笃…笃笃…

叩门声再次响起,节奏依旧缓慢、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稳和耐心,不疾不徐。与昨夜如出一辙。

何雨柱眼中的戒备并未完全消散,但紧绷的肌肉却微微松弛了一些。他无声地滑下土炕,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他没有立刻开门,只是侧耳倾听。

门外,只有寒风呜咽。没有哭嚎,没有咒骂,也没有虚伪的关切。只有那规律的、沉稳的叩击声,固执地等待着。

何雨柱沉默了几秒。他缓缓拉开了一点门栓。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他向外拉开一条缝隙。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同时涌进来的,还有门外檐下那盏昏黄油灯投射进来的、极其微弱的一小片昏黄光晕。

光晕下,聋老太太佝偻的身影再次出现。她依旧裹在那件厚重的、打着补丁的旧棉袍里,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但今夜,她浑浊的老眼里,似乎比昨夜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里,没有端姜汤,也没有拿着桃酥。只是那么空着,拄着拐杖,静静地站在寒风里。

何雨柱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脸上,那双洞悉世事的浑浊老眼,也正穿透门缝的黑暗,平静地注视着他。没有责备,没有劝解,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了然。

“柱子…”老太太嘶哑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在寒风中清晰地送入门内,音量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贾家…乱了…”

何雨柱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老太太浑浊的目光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仿佛在聆听中院方向隐隐传来的哭嚎,又仿佛在穿透墙壁,审视着这座四合院更深处的暗流。她顿了顿,布满褶皱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份量:

“…阎老西…账本…” 她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阎老西?账本?!

何雨柱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瞳孔骤然收缩!阎埠贵!那个算盘精!他的账本?!

老太太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何雨柱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包含了太多东西——有提醒,有警告,有期许,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仿佛在说:孩子,路还长,豺狼环伺,光靠蛮力不行,你得找到他们的命门!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那摇头的幅度极小,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否定了何雨柱心底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动摇和疲惫。紧接着,她拄着拐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过身,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和寒风中,佝偻的背影在昏黄油灯那微弱的光线下,被拉得老长,最终消失在耳房的门后。

吱呀——

何雨柱缓缓地、沉重地关上了那扇破木门。门栓落下的声音,在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门板,黑暗中,胸膛微微起伏。屋外,贾张氏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诅咒,易中海那虚伪的劝解,似乎被门板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老太太嘶哑的声音,那四个石破天惊的字——“阎老西…账本…”,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意识最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洞穿迷雾的力量!

阎埠贵!

账本!

这老狐狸的命门!

何雨柱猛地站直身体!黑暗中,那双眼睛不再是冰冷死寂的寒潭,而是燃起了两簇幽暗却无比炽烈的火焰!那火焰,名为——洞悉!名为——方向!

他不再理会胃里的饥饿和身体的寒冷,大步走到那张瘸腿的破桌子前。摸到火柴盒,嗤啦一声划亮!

一点橘黄色的、跳动的火苗,瞬间刺破了浓稠的黑暗,照亮了桌面上粗糙的黄草纸和半截铅笔头,也照亮了何雨柱那张在光影交错中、写满了冰冷决绝和重新燃起斗志的脸!

火光跳跃,映着他眼中那两簇幽暗的火焰,仿佛要点燃这无边无际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