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包裹着意识。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冰冷的坠落感。然而,在这片混沌的深处,一点微弱的、执拗的星火始终未曾熄灭。

*九阴真经…穹顶…刻字…*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沉沦的深渊中反复灼烫,强行拽动着沉重的意识一点点上浮。

冰冷的触感最先回归。不是水,也不是风,而是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寒意。它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渗透进来,霸道地驱散了昏迷的混沌,也带来了更清晰的、无处不在的剧痛。

断骨处是闷沉的、持续的钝痛,如同被巨大的石磨反复碾压。左小腿那贯穿的伤口则像是被无数烧红的细针日夜不停地穿刺搅拌,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灼热的撕裂感。玉蜂浆的药力与寒玉床的极致冰寒在伤口深处激烈交锋,冰火两重天的酷刑从未停止。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破旧风箱抽气般的呻吟,从干裂出血的嘴唇间溢出。

陈实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幽白。寒玉床散发出的冷光,如同月下凝结的霜华,朦胧地勾勒出石室冰冷的轮廓。依旧是那个巨大的空间,依旧是死寂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急切地、几乎是贪婪地向上望去!

穹顶!那片嶙峋的、被幽光映照出深浅阴影的穹顶!

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寸岩石的纹理,每一个凹陷的阴影…找到了!在那片特定的、被几道天然石棱巧妙遮挡的凹陷区域,借着寒玉床幽光那恰到好处的折射角度,那些深深刻入岩石、笔画古朴玄奥、仿佛蕴藏着天地至理的古老篆文,再次映入他模糊而狂热的眼帘!

虽然距离遥远,光线幽暗,字迹难以完全辨识,但那独特的结构和隐隐流动的韵律感,与他记忆中《九阴真经》的描述别无二致!

狂喜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瞬间压倒了所有痛苦!真的在这里!就在头顶!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他激动地试图撑起身体,想看得更清楚些。然而,仅仅是肩膀微微抬离冰冷的玉床,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混合着彻骨的冰寒瞬间席卷全身!断骨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左腿伤口如同被撕裂,眼前金星乱舞,黑暗再次袭来!他闷哼一声,重重地跌回寒玉床上,冰冷的玉面撞击着后脑,带来一阵眩晕。

不行!根本动不了!连坐起来都是奢望!

巨大的无力感和焦躁如同毒蛇,噬咬着陈实的心。至宝就在眼前,他却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只能绝望地仰望!这种折磨,比身体的痛苦更甚百倍!

就在这时,石室角落那片深邃的阴影里,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开第一道缝隙的声响。

是衣袂拂过地面的微声。

陈实的心猛地一紧,艰难地侧过头。

小龙女依旧盘膝坐在那个寒玉蒲团上,姿势与他昏迷前一般无二,仿佛一尊永恒的冰雕。但此刻,她周身的气息却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之前那种与古墓寒意融为一体的冰冷沉寂被打破了。

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霜气,正从她身上缓缓升腾而起,如同冬日清晨呵出的白雾,却又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这霜气并非均匀散发,而是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波动,时而浓郁,时而稀薄,如同她体内正有什么力量在激烈地冲突、拉锯。

她的脸色比寒玉更白,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眉宇间那万年不化的冰霜之下,似乎凝结着一丝极其细微的…痛楚?或者说是…阻滞?

更明显的是她的呼吸。不再是之前那种悠长、平稳、如同古井无波的深沉吐纳。她的气息变得紊乱而短促,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沉重的铅块,胸脯微微起伏,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而每一次呼气,那淡白色的霜气便随之波动,仿佛她呼出的不是浊气,而是自身精元所化的寒冰。

她在运功!而且…似乎并不顺利!

陈实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玉女心经!她一定是在修炼玉女心经!原著中她此刻功力未臻大成,强练此功必有凶险!这紊乱的气息,这凝滞的霜气…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机会!这可能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巨大的风险伴随着巨大的诱惑,如同毒酒般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死死盯着小龙女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如何开口?说什么才能既不暴露自己的“全知”,又能精准地戳中她的困境,让她不得不停下来,甚至…求助于自己这个“知道九阴真经线索”的人?

赌!再赌一把大的!

陈实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喉咙。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濒死的哀鸣,而是带着一种“旁观者清”的、刻意的虚弱和困惑:

“道…道长…您…您的气息…好乱…”

声音在死寂的石室里突兀地响起,带着嘶哑的回音。

小龙女那如同冰雕般的身躯,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覆盖在眼睑上的长长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猛地一颤!周身那原本就不稳定的淡白霜气,骤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她并未睁眼,但陈实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锁定了自己!仿佛只要她心念一动,下一刻自己就会被彻底冻结、粉碎!

巨大的恐惧让陈实浑身汗毛倒竖!但他知道,此刻退缩,前功尽弃!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求饶,硬着头皮,用一种更加刻意、带着“医者”本能般忧虑的语气,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

“像是…像是…岔了气…心脉…被寒冰…堵住了…” 他刻意模仿着走火入魔时寒气逆冲心脉的症状描述,语焉不详,却又精准地指向要害,“玉…玉女…讲究…空寂…您…执念…太重…压…压住了…”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拼尽全力挤出来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石室之中!

“玉女”二字出口的瞬间!

小龙女那双紧闭的凤眸,倏然睁开!

两道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陈实!那目光中蕴含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彻底看穿隐秘的滔天怒意和杀机,比任何武功都更具压迫力!石室内的温度仿佛瞬间又下降了十度!

她周身紊乱的气息因为这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彻底失控!那淡白色的霜气猛地爆开,如同冰风暴般席卷她身周三尺!身下的寒玉蒲团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血腥气的闷哼,身体剧烈地一晃,嘴角竟溢出一丝极淡的、却刺目惊心的猩红!

强行中断运功!内息反噬!

小龙女死死地盯着寒玉床上那个如同破烂般躺着、却语出惊人的男人,眼神中的冰冷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玉女心经!古墓派不传之秘!他怎么会知道?!还精准地点破了她的困境?!

陈实被她那充满毁灭气息的目光锁定,感觉血液都要凝固了!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最边缘!下一句话,决定生死!

他强忍着恐惧,用尽最后一丝表演的力气,脸上挤出混合着痛苦、茫然和一丝“医者仁心”的担忧(尽管这担忧在他惨烈的状态和对方的杀意下显得无比滑稽),嘶声道:

“别…别强行压制…会…伤得更重…那…那册子上…好像…提过…寒玉…能导引…玄功…能…能梳理…” 他再次将一切推给那本破册子,语焉不详,却又将“寒玉床”和“玄功”(九阴真经)这两个关键词抛了出来,暗示着某种可能的解决之道——利用寒玉床的特性,转修或借助九阴真经来梳理混乱的内息!

他赌的就是小龙女此刻内息反噬、急需解决之道的困境!赌的就是她对“九阴真经”线索的无法割舍!

死寂。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只剩下寒玉床幽幽的白光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小龙女嘴角那丝猩红在幽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死死地盯着陈实,胸口微微起伏,紊乱的内息在她体内如同失控的冰河,冲撞肆虐。强行压制只会伤及自身,放任则可能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而这个躺在她寒玉床上、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男人,不仅知道玉女心经,点破了她的困境,还抛出了一个模糊却充满诱惑的“解决之道”——指向那同样神秘莫测的九阴真经!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杀了这个知晓太多秘密的闯入者。但身体内肆虐的反噬之痛和那丝对“玄功”的困惑与渴望,却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杀心。

时间在冰冷的对峙中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陈实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

终于,那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内息紊乱而产生的细微颤抖,一字一句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在玉盘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说下去。”

冰冷的命令如同无形的枷锁,狠狠扼住了陈实的咽喉。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年玄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擦着灼痛的肺腑。小龙女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因内息反噬而翻涌着冰冷怒涛的眸子,死死钉在他身上,等待着他那个关乎生死的“解释”。

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陈实残存的意志碾碎。他知道,任何一个词用错,任何一个眼神不对,迎接他的都将是粉身碎骨!他必须编织一个足够“合理”、足够诱人,又将自己彻底摘干净的谎言!

“呃…”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既是真实反应,也是争取思考时间的表演。冷汗再次从额头渗出,瞬间在冰冷的玉床上凝结成细小的冰珠。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无意”地扫过穹顶那片隐藏着至宝的阴影,又迅速落回小龙女那张冰雕般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痛苦和一丝“疑者”面对疑难杂症时的困惑与探究。

“那…那破册子…破烂…残缺…” 他嘶哑地开口,语速极慢,仿佛每个字都在燃烧生命,“只…只零碎记着…说…寒玉…乃地脉至阴…寒气…能…能…封…封住…活物生机…也能…也能…冻…冻住…走岔的…内息…像…像冰…封住…沸水…”

他刻意将寒玉床的疗伤奇效与压制内息紊乱的功效混为一谈,语焉不详,却又隐隐指向了小龙女此刻的困境——她的内息如同失控的沸水,而寒玉床的极致寒气,就是“冻结”它的工具。

小龙女冰冷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周身紊乱的气息似乎因为听到“封住走岔的内息”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她依旧沉默,但那股锁定陈实的、如同实质冰锥般的杀意,似乎凝滞了万分之一瞬。

陈实捕捉到了这丝微不可察的松动!心脏狂跳,他知道自己戳中了痛点!

“还…还说…” 他喘息着,声音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却顽强地继续,“‘玄功’…九阴…乃…阴阳…相济…的…总纲…” 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关键词,同时用尽力气,让眼神流露出一丝对那本“破册子”上记载的、关于“玄功”描述的“茫然不解”和“敬畏”。

“能…能…把…封冻的…寒气…重新…化开…梳理…导引…如同…春阳…化雪…” 他刻意模仿着册子上可能存在的、故弄玄虚的措辞,将九阴真经描述成一种能够“解冻”和“梳理”被寒玉床“封冻”住的紊乱内息的至高法门!这既解释了九阴真经的价值,又将其与寒玉床的特性紧密捆绑,暗示着一种“先冻结,再化解”的疗伤(或者说梳理内息)路径!

“册子…太破…只…只提了…这…这一点…具体…如何…化开…梳理…没…没说…”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嘴角再次溢出暗红的血沫,身体在寒玉床上痛苦地蜷缩抽搐,断腿处包扎的白布瞬间又洇开一片刺目的鲜红。他竭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只知皮毛、毫无能力深究的可怜虫,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一本语焉不详的破烂医书。

“在下…不通…武功…只…只懂…点…粗浅…医理…胡乱…猜测…” 他喘息着,眼神卑微而惶恐地迎向小龙女,“看…看道长…气息…冰寒…冲撞…堵…堵在心脉…才…才想起…册子上…这点…胡言…妄…妄加揣测…道长…恕罪…” 他最后的话语带着浓重的求生欲和恐惧,将“点破玉女心经”的惊人之举,归结于一个走投无路的江湖郎中在死亡威胁下,凭着一点医书记忆进行的“胡乱联想”和“垂死挣扎”。

石室内死寂无声,唯有陈实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呻吟在回荡。寒玉床的幽光映照着小龙女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嘴角那丝猩红已经凝结,如同一道刺目的伤痕。周身那狂暴紊乱的霜气虽然依旧波动,却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濒临爆裂。

她在权衡。

陈实的话语漏洞百出,充满了“好像”、“可能”、“语焉不详”。一个不通武功的江湖郎中,仅凭一本破烂医书上的只言片语,就点破了古墓派至高心法的困境?这简直荒谬!

然而…

他描述的症状却精准得可怕——寒气逆冲,堵在心脉!这正是玉女心经修炼受挫、内息反噬的典型凶兆!若非亲身体验过,或是深谙此道,绝无可能仅凭“观察”就如此精准!

更关键的是,他抛出的“解法”虽然模糊,却极具诱惑力,并且逻辑自洽:利用寒玉床的至阴寒气强行“冻结”失控的内息,再以蕴含阴阳至理的“九阴玄功”将其化解梳理。这思路,隐隐与她所知的一些武学至理相通,也与寒玉床的疗伤特性暗合。

还有那本染血的《跌打损伤备急方》,那上面确实提到了“九阴真经”和“寒玉床”……这无法解释的巧合,这指向明确的线索……难道这蝼蚁的祖上,真的偶然得到过与古墓隐秘相关的只言片语?

杀了他,固然能灭口,但自己体内这狂暴的反噬内息如何解决?放任不管,轻则武功尽废,重则经脉寸断而死!强行压制,只会伤得更深!而那个关于“九阴玄功”能梳理内息的模糊指引,如同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光,即使再微弱,也让人无法彻底舍弃。

更何况……他此刻的状态,躺在寒玉床上,断腿重伤,气息奄奄,连坐起来都做不到,又能有什么威胁?留着他,至少……还能逼问出那本破册子更多的细节,或者……作为尝试那“解法”的……试验品?

冰冷的算计在绝对理智的驱动下飞速完成。杀意如同退潮的冰水,缓缓敛去,但并非消失,而是沉入了更深、更冷的冰层之下,化作一种更加令人胆寒的、对物品的绝对掌控。

终于,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

“册子。”

两个字,简洁,冰冷。

陈实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猛地一坠,又险险停住!成了!她暂时不杀自己了!但危机远未解除!册子是唯一的“证据”,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护身符!绝不能有失!

“在…在怀里…” 他艰难地喘息道,试图抬起那只勉强能动的手臂去摸索,但剧烈的动作立刻牵动了全身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手臂无力地垂下,只能急促地喘息。

小龙女身形未动,只是那素白如玉的手,极其随意地凌空一抓!

一股无形的阴柔吸力瞬间笼罩了陈实!他感觉自己胸口衣襟被一股冰冷的力量猛地一扯!那本染着血污、边角卷曲的《跌打损伤备急方》,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嗖地一下从他破烂的衣襟里飞了出去,稳稳地落在了小龙女摊开的掌心!

这隔空取物的手段!陈实瞳孔微缩,心中骇然。古墓派武功果然诡异莫测!

小龙女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只是取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她垂下眼帘,冰冷的目光落在那本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破册子上。封面歪歪扭扭的“跌打损伤备急方”几个字在幽光下显得格外寒酸。她伸出两根纤尘不染的玉指,极其嫌恶地、只用指尖拈着册子的边缘,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秽物,极其缓慢地翻开。

发黄发脆的纸张发出细微的呻吟。册子里的内容确实是一些粗浅的、甚至有些错漏的跌打损伤药方和正骨手法,字迹潦草,充斥着江湖郎中的俚语。小龙女翻页的速度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冰冷的指尖在那些污损的、散发着淡淡血腥和药泥气味的纸张上划过,寻找着陈实所说的“线索”。

陈实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只能祈祷自己之前做旧和伪造的那几页“模糊记载”足够逼真,能瞒过小龙女的眼睛!同时,他强忍着剧痛和寒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对生存的极度渴望,再次投向穹顶那片阴影中的古老篆文!时间!他需要时间!必须在她发现破绽或失去耐心之前,找到脱困或利用真经的机会!

石室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册子翻页的细微沙沙声,陈实压抑的痛喘声,以及寒玉床持续散发的、仿佛能冻结时间的幽幽寒气。

小龙女翻到了中间靠后的几页。这里的纸张更加破旧,墨迹也更加模糊,似乎被水渍或污物浸染过。她的指尖停住了。

在一段关于处理“寒毒入骨”的杂乱描述旁,在页脚一处被污渍晕染得几乎看不清的角落里,有几行歪歪扭扭、墨迹极淡、仿佛随手记下的蝇头小字:

“……终南古墓…隐…寒气之源…有玉床…能活死人…肉白骨…亦能封魂冻魄…慎之…另有玄功刻壁…曰‘九阴’…乃阴阳总枢…可化极寒…导乱流…惜…语焉不详…或为杜撰…”

字迹潦草模糊,断断续续,语句不通,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道听途说的口吻,与册子其他内容的风格完全一致!位置也极其隐蔽,若非刻意寻找,很容易忽略过去。

小龙女的目光在那几行小字上停留了许久。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九阴”、“阴阳总枢”、“化极寒”、“导乱流”几个关键词汇。

陈实躺在冰冷的玉床上,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的命运就悬在对方那几根冰冷的手指之间。他能看到小龙女那万年冰封的眉宇间,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困惑、沉思,以及一丝被这模糊线索撩拨起的、更深沉的探究欲。

就在这时!

小龙女的身体猛地一颤!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噗——!”

她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暗红色的、带着冰晶般寒气的淤血猛地喷了出来,溅落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凝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冰花!

强行中断运功查看册子,加上心绪被那“九阴玄功”的线索所引动,原本被暂时压制住的反噬内息如同决堤的冰河,以更凶猛、更狂暴的姿态在她经脉中疯狂冲撞!她周身那淡白色的紊乱霜气瞬间变得狂暴混乱,如同失控的暴风雪将她笼罩!那张清丽绝伦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寒玉般透明,嘴唇紧抿,一丝更深的猩红从嘴角蜿蜒而下。

她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剧烈摇晃,盘坐的姿态几乎维持不住,全靠一股冰冷意志强行支撑才没有倒下。那双冰冷的凤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和一丝……惊惶?那是绝对掌控局面之人突遭重创、根基动摇时本能流露的脆弱!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陈实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小龙女重伤!内息彻底失控!这是她最虚弱、最无暇他顾的时刻!

求生的本能和对穹顶至宝的渴望瞬间压倒了一切!他不再去看小龙女,也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寒冷带来的僵硬麻痹!所有的意志力、所有的精神,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疯狂凝聚,汇聚到他的双眼!

他猛地睁大双眼,瞳孔因为极致的专注而收缩!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探针,死死地钉向石室穹顶那片被天然石棱阴影遮蔽的凹陷区域!

寒玉床幽幽的白光,如同为他量身定制的聚光灯,以最完美的角度照射上去。那些深深刻入岩石、笔画古朴玄奥、仿佛蕴藏着宇宙运转至理的古老篆文,在幽光的映衬和阴影的勾勒下,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不再是模糊的轮廓!

他看到了!

开篇第一行!如同刀劈斧凿,带着亘古苍茫的气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九阴真经总纲!直指武学最高境界的阴阳至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劈入陈实的脑海!那些繁复玄奥的笔画结构,在他“穿书者”的认知加持下,瞬间被解析、烙印!如同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甘霖!

快!再快一点!在她恢复一丝行动力之前!

陈实的目光如同最贪婪的饕餮,疯狂地向上扫视,捕捉着每一个能看清的篆文!他不敢奢求全部,只求最核心的总纲和疗伤篇!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强行记忆着那些艰深晦涩的文字和行气路线!

“……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

“……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凝神内视,导气归元…”

疗伤篇!关于引导内息、修复脏腑、固本培元的精要!这正是他此刻重伤垂死最需要的!也是…或许能用来影响小龙女的关键!

他死死盯着,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入灵魂!身体的剧痛、彻骨的冰寒、失血的眩晕…所有的一切都被这求生的狂热和攫取至宝的渴望暂时屏蔽!他的眼中只剩下那片承载着无上奥秘的穹顶!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在飞速流逝。

就在他强行记下疗伤篇最后几个关键句的瞬间——

“呃啊——!”

一声压抑着极致痛楚的、如同冰裂般的低吼从石室角落传来!

小龙女强行压制反噬的意志终于达到了极限!狂暴失控的内息如同无数冰锥在她体内疯狂穿刺!她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又是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淤血喷出!那双冰冷的凤眸痛苦地紧闭,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周身狂暴的霜气瞬间溃散,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旁边倒去,全靠手臂撑住冰冷的寒玉柜面才没有彻底瘫倒,但显然已失去了任何行动能力,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气息微弱紊乱到了极点,嘴角不断溢出带着冰晶的血沫,显然内伤已重到了危及性命的程度!

石室内,只剩下两个濒死之人沉重的、痛苦的喘息声,在寒玉床幽幽的白光中交织。

陈实躺在刺骨的玉床上,身体因为强行凝聚精神后的虚脱而剧烈颤抖,眼前阵阵发黑。穹顶那些刚刚强行记下的玄奥文字在脑海中翻腾,如同天书。身体的剧痛和寒冷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比之前更加凶猛。

机会…还是绝境?

小龙女重伤垂危,暂时失去了对他的绝对掌控。但他自己也油尽灯枯,躺在无法动弹的寒玉床上。头顶是九阴真经的无上秘奥,身边是古墓派绝顶高手…或者说,一个暂时失去了爪牙、却依旧致命的伤虎。

下一步,该如何走?

是趁她重伤,尝试那刚刚记下的、关于“导气归元”的疗伤法门,为自己搏一线生机?还是…冒险去刺激她,利用她对“九阴玄功”的渴望,在这诡异的平衡中,寻求更大的转机?

冰冷的石室,幽幽的寒光,两个倒在生死边缘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寒气,和无形的、更加致命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