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千秋殿。

皇帝陆衡批阅奏折,贵妃林舒站在一旁磨墨,好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太监张德全端着刘昭仪送来的花走进来,林舒的目光“唰”的落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要变成罪人了,手中的瓷瓶瞬间变得烫手起来。

“皇上,刘昭仪说今日得了些好看的荷花,剪了些送来给您瞧瞧。”

陆衡没说什么,林舒手中的动作很快停了,她脸色不好看,冷哼道:“刘昭仪也去了爱莲池?今天爱莲池可真是热闹啊。”

这是又醋上了。

张德全头低得更下了,他有时觉得贵妃娘娘心眼也太小了。

后宫有上十个妃嫔,全都是皇帝的女人,皇帝陪着她,自然冷落了其他人,妃嫔们想送点东西引起皇帝的注意无可厚非,皇上都没说不准送呢。

更何况刘昭仪和贵妃关系算好的了,贵妃还那么小心眼。

陆衡批折子批累了,看见翠绿粉红的颜色,眼睛的疲劳缓解了些,他道:“拿来瞧瞧。”

“是。”

张德全把花放在案牍上。

玉壶春瓷瓶长出来一片夏天的颜色,绿叶衬着粉花,看着就让人舒心。

陆衡眸色渐深,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晃神了。

林舒见他出神,以为他是在想刘昭仪,恹恹道:“皇上,这花难道比你摆给臣妾的还要好看吗?”

陆衡知她心眼小,两人在一块时不想有第三个人插进来,但他许久没见刘昭仪了,心生了安抚之意,“刘昭仪有心了,朕记得库中有一支孔雀金步摇,赏她吧。”

张德全得了令,弯着腰退下了

林舒嘟着嘴靠在他的身边,说道:“皇上对刘昭仪真好。”

陆衡将美人揽在怀里,“前些日子朕不是给了你一整副点翠头面?舒儿,三宫六院,朕摆明了只偏心你一个。”

林舒依旧不开心,她总觉得这花跟姜拂有关系,下午她在爱莲池遇见了姜拂,她和刘昭仪住一处,搞不好这是她怂恿刘昭仪送来挑衅的。

她冷了神色,一双柔荑环住男人的脖颈,撒娇道:“圣上能不能再偏心臣妾一些,等会把这花赠给臣妾。”

陆衡笑了,“舒儿喜欢的话,尽管拿去。”

“皇上对臣妾真好。”林舒说着说着,就伸手去勾陆衡的腰带。

陆衡拨开她的手,“不要闹,朕明日有要事。”

若换作平日,林舒绝对会见好就收,只是下午遇上了姜拂,晚上又碰上刘昭仪争宠,她急切地想要皇上证明他对自己的爱意。

于是,林舒的眸子扬起妩媚的弧度,里面填满了倾慕,她知道陆衡最喜欢她这副模样,“一次也不行么?”

陆衡凝视着她眼中全心全意的爱意,大手细细摩擦着她雪白的脖颈,女人娇气地呻吟开来,他的眸色越来越深。

终是妥协了,他横抱起怀中的娇美人往床榻间走去。

朝阳露出一个小角,懒懒地洒在竹干上,笔直的竹干蒙上一层金灿灿的光,沁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滴答滴答地往下坠。

姜拂带着抄好的经书,出门去了宝华殿,今天是初一,她去得早些说不定能碰上祈福的太后。

若她位份高一些,是绝对没有这么自由的。

按照后宫律例,美人及以上的妃嫔需要每七日向中宫请一次安,皇帝没有立后,把这份殊荣越矩给了贵妃。

听说最近皇上赏了贵妃许多精致的首饰,她为了炫耀,以为了后宫和睦为名,叫后妃每天去怡欢宫欣赏她不带重样的新衣发饰,导致这段时日,天一大亮整个后宫就开始忙碌起来。

好死不死,贵妃前一天侍寝,今天怕是更是折腾人。

按照往常的惯例,侍寝完的贵妃不休息好是决计不会起来的,后宫妃嫔也不许离开,要干坐着等贵妃。

贵妃赖床不想来了,会让贴身宫女连翘叫她们回去,这相当于是白早起了一趟——这半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这样。

姜拂这种没有资格去晨会的,属于是因祸得福了。

她特意挑了条小路,避免遇见那些赶去怡欢宫请安的妃嫔。

左拐右拐地绕了一圈,到了宝华殿,一个杵在殿门口的老嬷嬷叫停了她,“太后在里面,姜采女还是等等吧。”

“多谢秦嬷嬷提醒。既然太后在里面,婢妾就不打扰了。烦请秦嬷嬷帮婢妾将经书供奉在佛祖面前,婢妾感激不尽。”

姜拂上前一步,把经书递给秦嬷嬷,经书上面是一根还算精致的梅花银簪。

秦嬷嬷睨了眼那根簪子,知道这位采女是过得越来越差劲了。

她打量着姜拂,只见女人全身上下连个亮眼的首饰都没。一身青白色的对襟襦裙,长裙上绣着粉色的兰花,衣服很新,看起来并不常穿,这样素的颜色得亏她足够白,才能穿出清新脱俗的感觉。

即使是作为一个采女,这也太过简朴了。

“采女,你这是做什么。”

“小小心意,望秦嬷嬷不要嫌弃。”姜拂把经书往前递了递。

“行吧,采女盛情难却,奴婢就收下了。”

秦嬷嬷把经书和簪子一起收下,她不动声色地把银簪放入袖中,翻了翻姜拂抄的经书,夸道:“采女抄得真是认真,怕是花了不少心思吧。”

“左右闲来无事,抄抄佛经,静心。”

秦嬷嬷可惜道:“采女玲珑剔透,若是能把心放在皇帝身上,何至于闲来无事呢?”

姜拂笑了笑,“贵妃娘娘珠玉在前,我就不往前凑了。”

贵妃独霸后宫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后也曾苛责过此事,次次被皇帝一笔带过。

没办法,谁让皇上喜欢呢。

更没办法,谁让太后就这一个儿子呢。

秦嬷嬷说:“采女诚心一片,奴婢会向太后转达您的意思。”

姜拂弯了弯唇角,转身回去了。

秦嬷嬷拿着经书入了宝华殿,宝华殿内庄严肃穆,安静得只能听见跪在蒲团上的妇人诵经的声音。

等妇人停下来,秦嬷嬷忙过去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她,“太后要喝口茶吗?”

妇人摇摇头,她眼睛一瞥,看见老嬷嬷拿着的经书,她随口一问:“谁送来的?”

“还能有谁,后宫中哪怕得不到任何好处也三天抄一卷送来的宫妃,只有姜采女一个。”

妇人浑浊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捻着挂在手上的佛珠,半晌才问:“皇上对她依然那样吗?”

“可不是吗?”

“可怜的孩子。哀家记得那天她要是没去千秋殿,她会是慈宁宫的大宫女。造化弄人。”

秦嬷嬷同样心有感慨,谁说不是呢,姜拂还是宫女的时候就很会来事,日复一日的孝敬让她松了口调她来慈宁宫当差,结果那天……

半年前,还不是贵妃的舒妃娘娘不知怎的惹恼了皇上,皇上降舒妃为美人,禁足在怡欢宫。

没关两天,舒美人检查出有身孕,她请求皇上解了禁足,他没有答应,既不愿见她,也不见其他的妃嫔,太后怎么劝都没用。

后来有一日,千秋殿的太监张德全来报,说皇上在殿内酗酒,太后急匆匆过去一顿责骂,随后命秦嬷嬷煮碗醒酒汤去。

那天下着大雨,秦嬷嬷不想动弹,于是叫姜拂去送。

这一送,容貌与舒美人相似的姜拂被醉酒的皇上不管不顾带上了龙床。

第二日,封姜拂为采女的消息就晓谕了六宫。

之后是令整个后宫都瞠目结舌的隆宠。

宝林、美人、才人、贵人、嫔、贵嫔、昭仪、妃,妃上再加封号“宸”。

把太后当皇后时居住的栖霞宫赐给她一人独住,奇珍异石,绫罗绸缎,全部跟不要钱似的送进去。

皇上更是失去了以往的节制,日日驾幸,与之同枕合眠。

姜拂只用了一个月,便凌驾于所有后妃的头上,昔日那些忌惮舒美人的人算是开了眼界,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宠妃。

众妃赫然。

之前大家在私下说姜拂是林舒的替身,如今得到的一切不过是沾了舒美人的光,谁知皇上对她的厚爱,远胜于之前的舒美人,把林舒这个正主衬托得像个替身。

太后看着被皇上捧在手心的姜拂,生怕出现第二个跋扈的舒妃,没来得及劝诫,又生出了另外的变故——舒美人的孩子没了。

太医说是忧思过度,再加上有药物刺激,这才小产。

舒美人哭得凄惨无比,握着皇上的手说要他们的孩子。

皇上抱着舒美人,一声声唤着她的小名说一定会彻查此事。

众妃看明白了,皇上从来没有放下过舒美人,这个不过被帝王冷落一个月的女人,很快又会重新回到独属于她的位置上。

她们看向被帝王丢在一旁的宸妃,心想:替身就是替身。

不管怎么看,珠玉满身的宸妃都是个笑话。

场面一度僵持,查到最后发现了一个有麝香的香囊,香囊上面的绣样被指认为宸妃擅长的款式。

宸妃一愣,没来得及解释,皇上带着震怒的一巴掌率先打在她的脸上。

“啪”的无比响亮的一声,姜拂一个月的宠妃之梦随着林舒失去的孩子一起破碎。

飞上枝头短短一个月就被打落尘泥,皇上褫夺了姜拂的封号和位分,贬她去了冷宫。

哪怕后面查出香囊是吴美人嫁祸给姜拂的,他也只是补偿她一个采女位份,还让她去偏远的听夏轩待着。

与之凄惨下场形成对比的是舒美人,皇上对她充满了愧疚,封了贵妃,这半年来几乎是独宠着她,把她养得比以往更加骄纵,真正的独霸后宫。

那姜拂是个好性子,得宠的一个月没有和任何妃嫔发生争端。可或是在贵妃的威压下,或是嫉妒她曾经的风光,听夏轩的主位刘昭仪对她比对奴婢还要差,其他妃嫔知道了也装作视而不见。

哦,好像有个江嫔跟姜拂关系不错,可惜江嫔是个命薄的,不知怎的小产了,孩子没保住,连带着大人一起香消玉殒,丧礼于一月前刚办完。

秦嬷嬷收回思绪,听太后幽幽道:“人各有命,她真的没这个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