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受宠那段时间,张德全几乎每天至少来个两三次。
陆衡马上下朝了,他唤张德全来喊她去千秋殿共用早膳。”
他说:“哎呦,娘娘您不知道,您不在,皇上都吃不了多少,可真是急死奴才了。”
陆衡下午与大臣们有要事相商,他不来看她了,唤张德全给她送赔礼。
他说:“哎呦,您瞧瞧这圆润剔透的珍珠,一整盒全是您的。奴才就从没见皇上对哪位妃嫔这么好过。”
陆衡晚上来栖霞宫歇息,张德全来叫她做好准备。
他说:“哎呦,奴才跟了皇上那么多年,从没见有哪位娘娘连着侍寝一整个月的。娘娘您呀,真应了那句话,‘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说实话,比起对着陆衡那张死鱼脸,她更喜欢和张德全说话,张德全多有趣啊。
陆衡,呵呵。
姜拂比所有人更早明白自己是个替身的事实。
那天晚上,她去给陆衡送解酒汤,他把她掳上龙床是想强要她的,好在他醉得太厉害了,没有得逞,醉倒后的他压着她一声声喊着“梓童”。
梓童是皇上对皇后的称呼,他未曾立后,这声梓童在喊谁,姜拂大概清楚。
姜拂推不开他,想着反正没有幸成,任由他去了。
谁知第二日,陆衡醒来,他凝视着她俏丽的脸庞,还是下了封她为采女的旨意。
然后,她和陆衡度过了一段非常别扭的日子。
他不让她侍寝,不用她服侍,外人看来的盛宠,姜拂过得战战兢兢。
陆衡有时远远地望着她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时会因为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扬起笑脸,有时也会情难自已,把她按倒在床上。
每当那个时候,姜拂就睁着一双晶莹的眸子看着他。
他很快冷静下来,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
姜拂不明白他一个人演的什么戏码,但她向来聪明,懂得审时度势,在一来一回中把握住了帝心。
若在白天,她对陆衡越冷漠,陆衡越喜欢她;到了晚上,他又不喜欢她孤傲的样子,大概是希望她像林舒那样嗲着声音哄他。
可惜,姜拂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陆衡亦非良人,所以一直没下这个决心去做他真正的女人。
即使是这样,陆衡依然把她捧上了妃位,把对林舒的爱意全部倾注在她的身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甚至有一回,为了帮江嫔和小眉从怡欢宫挪出来,她第一次对上林舒,陆衡也选择顺从她的意思,答应了她的请求。
姜拂曾真的以为自己在后宫稳了,觉得哪怕后面失宠,只要不犯错,妃位还是能保得住,她要做的事也很快能完成。
然而现实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实际上那巴掌是陆衡给的,他打完她后,脸上闪过一丝后悔,好似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姜拂冷笑,装什么呢。
说实话,她对陆衡谈不上喜欢,自然更谈不上嫉妒林舒。
林舒也不该记恨她,她自认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林舒该恨陆衡,是陆衡把她当做了替身。
可姜拂不知林舒怎么想的,一股气全往她身上撒。
而陆衡,这个对她演了一个月戏码的男人终于厌倦了她这个替身。
他松了托举的手,等她毫无防备地摔下来的时候,姜拂才知什么叫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了,他们两个仍不愿意放过她。
冷宫那段时日,林舒恨不得叫她自己把自己的骨灰咽下去,陆衡则在一旁冷眼看着,关键时刻再温柔的给林舒递把刀子。
真是让人好恨好恨,哪怕是七岁以后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也没让她这么恨过。
姜拂觉着自己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
升了宝林的位份,内侍局像是才发现有姜拂这个人一样。
一个脸圆的太监来了她的房间一看,哭着自扇巴掌,“宝林,奴才有罪,竟让宝林在这种地方受了大半年的苦。”
姜拂记得他,半年前也是他趾高气昂地说:“你以为自己还是宸妃呢?一个采女,有给你住就不错了。”
他是不是以为她忘了。
太监见她没有叫自己停下来的意思,掉了两滴泪自个停了,一张脸笑成一朵菊花,“采女,奴才这就帮您重新粉刷,缺的物件一应给您挑最好的抬来。”
姜拂道:“我要养病,你现在折腾,我这病还能养吗?”
“是是是,奴才愚笨,竟忘了这件事,等您好了再吩咐奴才。”他急忙告罪,又叫一个小宫女上前,“这是采莲,调教好了的,保准伺候得您舒心。”
“嗯,留下吧。”
“是是是,那……奴才先告退了。”
他留下姜拂从没见过的月例银子和按例每个月该送来的的钗环首饰,一步三鞠躬地回内侍局了。
采莲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脸圆圆的看着是个憨厚老实的宫女。
姜拂对她没什么芥蒂,只是她更愿意让小眉贴身跟着,便叫她去外面干些杂活。
到了午膳时,小眉悄声跟姜拂说,刘昭仪醒了,大抵是接受不了毁容的事实,发了好一通脾气。
姜拂大口喝完汤药,吩咐道:“她心里有怨,难保不会迁怒他人,我们不要去她面前晃。跟采莲说放机灵点,再对外称我不太好,依旧昏迷着。”
小眉接过药碗,点头道:“奴婢知道。”
这一招挺有用,姜拂安歇了两天。
两天皆是一夜好梦,无人来打扰。
等伤好些了,她想去长宁宫谢恩,给内侍局递了个消息,内侍局很快派了个有资历的姑姑来。
姑姑名叫思月,许是常年板脸皱眉的缘故,她的眉间有道很深的褶皱,三十多的年纪却看起来比别人年老一些。
姜拂收拾妥当,叫上小眉跟着姑姑去了长宁宫。
蝉鸣自槐树枝丫间倾斜而下,一如既往地吵个不停,两个宫女推开陈封的宫门,久违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恰似故人相迎。
姜拂跪在青砖上,淡蓝色的裙摆铺陈开来,她对着紧闭的正殿大门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时,目光紧紧定在“母仪天下”的四字牌匾上。
“宝林,礼已成,请起吧。”
小眉把姜拂扶起来。
姜拂笑道:“好香的茉莉,姑姑,不知我能不能摘一朵带走。”
长宁宫的茉莉是文惠皇后亲自培育的,皇后崩逝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打理。
后来陆家人当了主人,为表对文惠皇后的哀思,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没有入住长宁宫,改住栖霞宫。
文惠皇后的东西一律原封不动,派了不少人看顾打理。
思月姑姑皱了下眉,脑子里过了一遍规章制度,最后道:“可以。”
姜拂开开心心地去了,她要挑一朵最好看的茉莉。
其实,思月对姜拂印象很深,半年前她节节高升之时,别说院子里的花了,哪怕是长宁宫殿里的物件,只要她开口,皇上没有不允的。
她记得有一回姜拂封完昭仪,说想进每个屋子看看,皇帝带她去了,她玩得开心,皇帝龙颜大悦,许她可以随意拿走殿内的一样东西。
奇怪的是,姜拂明明对每一件东西都表现出了喜欢,最后却一件没选。
姑姑那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三天后听见姜拂封妃的消息,她咂舌道:“以退为进,真是个高手。”
那时候,再没有人说她是舒妃的替身。
什么替身不替身的,宠妃的位置只有一个,舒妃站不住,自然有别人代替。
世事难料,昔日的宸妃跌落凡尘,半年后又再次从采女往上走。
不知现在的姜拂,能否再复刻当时的隆宠。
姜拂把玩着手里的茉莉花,一只脚刚踏出长宁宫,便与年轻的帝王打了个照面。
她脸上的笑容一凝,福身请安:“皇上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