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脊关后的山坳里,晨雾还没散透,像被人揉碎的棉絮,轻飘飘裹着满坡的绿。橙芝芝蹲在块青石板前,竹篮里摊着晒干的药草,她捏着根银簪子挑拣,簪尖沾了点草屑,发间那撮橙羽被映得亮闪闪的。石灶上的陶罐咕嘟冒泡,白气混着清苦药香漫出来——是她按爷爷留下的方子熬的凝神汤,想着等犹锦川练完拳,给他补补气血。
不远处空地上,犹锦川扎着马步,《三千陀手》的掌法在他手里慢悠悠转着。少年光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渗着汗,顺着肌肉线条往下滑,像爬着几条细银线。胸口玄龙纹忽明忽暗,金芒顺着胳膊爬到指尖,凝出小光球。可他总觉得体内那股柔气犟得很,刚想用龙气裹住,那气就泥鳅似的滑开,害得掌法到了关键处总卡壳,“啪”地拍在老树干上,震得枯叶簌簌落了满肩。
“又急吼吼的。”橙芝芝往陶罐里撒了把蜜枣,甜香混着药味飘过去,“这掌法要的是绵劲,你偏用龙气硬撞,能顺才怪。”
犹锦川收了掌,甩甩发麻的胳膊,汗珠顺着下巴滴在脚边青石上,砸出小水点:“可玄龙纹的气就是刚的,跟这掌法天生不对付。”他刚走到石灶边要揭锅盖,头顶突然炸起声尖唳,像铁器刮石头,刺得耳朵眼发麻。
两人同时抬头,晨雾里掠来道血红影子,快得像支脱弦的箭。那是只雄鹰,翅膀展开足有丈许,羽毛红得发紫,像是浸透了血,爪子泛着乌金寒光,尖得能戳穿石头。最吓人的是眼睛,俩瞳仁浑灰,裹着股疯癫的戾气,直冲冲朝犹锦川扑来,带起的风里裹着股腥甜铁锈味。
“当心!”橙芝芝抓起药杵就扔,木杵带着劲风砸在鹰翅上,“咔”地断成两截。雄鹰被惹毛了,唳鸣声更尖,翅膀猛地一煽,风把橙芝芝掀得后退两步,赤尾羽都贴在了背上。
犹锦川下意识侧身,玄龙纹“噌”地爬满脊背,金芒在周身凝了层薄甲。雄鹰爪子已经到眼前,他瞅得清爪尖沾的黑泥,指甲缝里还嵌着点碎肉。少年猛地沉腰,左手攥住鹰腿,右手攥拳,龙气顺着胳膊涌到拳面,“砰”地砸在鹰腹上。
这拳用了十足劲,雄鹰发出声凄厉的哀鸣,翅膀疯了似的扑腾,风把犹锦川的头发吹得像团乱草。可它像不知疼,另只爪子突然勾起,狠狠抓在少年胳膊上,“嗤”地撕开道血口,黑血顺着伤口淌,滴在地上冒起细小白烟。
“这鹰不对劲!”橙芝芝看得眼睛发直,赤尾羽根根竖起来,“跟大田镇那些疯兽一个样,不怕疼!”
犹锦川咬着牙,胳膊上的伤口火辣辣的,像被烙铁烫过。他能觉出雄鹰体内那股污秽气,跟西北坡裂缝里的东西一个味。少年不再留手,腰间猛地发力,硬生生把雄鹰抡了个圈,狠狠砸向旁边的老树干。
“咚”的闷响里,树干晃了晃,落叶落了犹锦川满头。雄鹰脖子拧成个诡异的角度,翅膀还在抽搐,灰黑的血从嘴里涌出来,在地上积了小水洼,冒起阵阵灰烟。犹锦川刚喘口气,身后密林里传来“咔嚓”断枝声,紧接着几十道黑影窜出来,眨眼就把他俩围在中间。
那些人穿黑红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俩阴鸷眼,手里攥着怪模怪样的弯刀,刀身暗红,像常年泡在血里。他们呈扇形散开,脚步轻得像猫,喘气却粗重,显然憋着股狠劲。
人群中间慢慢走出个瘦高个,左肩塌着,空荡的左袖在风里晃悠——是血刀门的森宿。他脸上青铜面具在晨光里泛冷光,盯着犹锦川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沙哑的笑声从面具后挤出来:“找你们俩小东西,可费了我不少脚力。”
犹锦川把橙芝芝往身后拉了拉,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淌血,玄龙纹烫得厉害:“你是血刀门的?”
“记性不差。”森宿歪了歪头,下巴上的疤跟着扭了扭,“当年龙脊关那会儿,镰珂断我胳膊时,你这小子还在襁褓里蹬腿呢。如今倒长这么大,玄龙纹也醒了,有意思。”他伸出仅有的右手,苍白的手指点了点两人,“今天谁也别想跑,乖乖跟我走,少受点罪。”
橙芝芝攥紧拳头,赤尾羽气得直颤:“凭啥跟你走?你这断胳膊的老怪物!”
森宿的笑声突然卡住,面具下的眼睛爆起凶光:“小丫头片子找死!”他猛地挥手,“血煞,拿下!”
周围的黑衣人瞬间动了,弯刀划出暗红弧光,像一群饿疯的蝙蝠。他们步法怪得很,脚不沾地似的飘过来,刀风裹着股腥甜血气,闻着让人头晕。
犹锦川低吼一声,玄龙纹金芒“噌”地涨起来,硬生生撞向最前面两个血煞。拳头带着刚劲砸在刀背上,震得对方后退两步,可另一个的弯刀已经到眼前,寒气直逼面门。少年赶紧偏头,刀刃擦着耳廓划过,带起缕头发,掉在地上瞬间变成黑灰色。
“傻川子小心!”橙芝芝声音带哭腔,她没练过硬功,却仗着身法灵,在血煞中间钻来钻去,时不时用淬了药的发簪扎一下。可血煞太多,很快有两个绕到她身后,弯刀交错着封死了路。
犹锦川看得眼睛发红,想回身救,却被三个血煞缠住,根本脱不开。他眼睁睁看着弯刀离橙芝芝越来越近,急得喉咙里发出龙吟似的低吼,体内龙气不受控地翻涌,周身竟隐隐浮出犹他盗龙的影子。
就在这眨眼功夫,天空突然传来声清越的刀鸣,像龙吟劈空。一道淡金色影子从天而降,断霜镰带着寒气砸在地上,“轰”的一声,地面瞬间结了层薄冰,最前面两个血煞来不及哼一声,就被冻成了冰雕。
“森宿。”镰珂的声音冷得像冰,她单膝跪地,断霜镰拄在地上,玄龙纹在周身转着圈,“当年留你条命,是觉得废人不足为惧,没想到你还敢来送死。”
森宿看见她,空荡的左袖都在抖,像是又想起断臂的疼:“镰珂!你果然来了!正好,新仇旧恨今天一起算!”他猛地冲过去,仅剩的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血红短刀,刀身弯得像蛇,裹着股腥臭黑气。
镰珂冷哼一声,断霜镰在手里转了个漂亮的圈,淡金刀光撞上血色短刀,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两人瞬间缠在一起,快得只剩残影。镰珂的刀法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带着龙气刚劲,逼得森宿连连后退;可森宿身法阴毒,专往她破绽处钻,短刀像毒蛇吐信,专挑要害。
“就你这点本事,也想报断臂仇?”镰珂一刀劈在短刀上,震得森宿虎口发麻,“当年龙脊关那会儿留你,是看你还算条汉子,没想到你投靠血刀门,学这些下三滥手段!”
森宿被劈得后退三步,撞在树上,喉头涌上股腥甜:“少废话!若不是你断我臂膀,我早拿到龙脊关秘技,突破龙王境了!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他突然怪笑起来,声音凄厉,“你以为我今天单枪匹马来的?太蠢了!”
他猛地吹了声口哨,剩下的血煞突然变了目标,不再缠犹锦川和橙芝芝,疯了似的朝俩孩子扑去,弯刀闪着诡异的绿光——显然淬了毒。
“不好!”镰珂心头一紧,想回身,可森宿的短刀已经缠上来,刀风直逼面门。她只能先挥刀格挡,就这眨眼的耽搁,两个血煞已经到了犹锦川身后,弯刀带着毒光砍下去。
“小心!”镰珂眼睛都红了,再也顾不上森宿,猛地转身扑过去。她速度快得像道金光,在弯刀要砍中的瞬间,一把将犹锦川和橙芝芝推开。可自己没完全躲开,腰间传来一阵剧痛,森宿掷出的短刀划开道血口,黑毒液瞬间顺着伤口蔓延。
“镰姐姐!”犹锦川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镰珂腰间的血变成黑紫色,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橙芝芝吓得哭出声:“师傅!”
森宿看着那伤口,得意地狂笑:“中了我的蚀骨散,就算你是龙王境,半个时辰内也得真气尽散,变成废人!看你还怎么护这俩小东西!”
镰珂捂着伤口,那里像有无数毒虫在啃,疼得浑身发颤。可看到俩孩子吓白的脸,一股火猛地从心底窜起来,玄龙纹在周身爆发出刺眼金光,气势陡然涨了半截。
“你找死!”她声音里裹着龙吟,断霜镰被金芒裹住,刀身“嗡嗡”直颤,像有巨龙要从刀里钻出来。“大霜芒斩!”
随着她一声怒喝,淡金刀光化作道巨大的月牙,带着毁天灭地的劲劈向森宿。森宿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想躲却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光把自己吞了。
“不——”他的惨叫被刀光撕碎,整个人连带着身后的老树被劈成两半,伤口处瞬间结了冰。
剩下的血煞吓得魂飞魄散,刀“当啷”落地,转身就想跑。镰珂眼神冷得像冰,断霜镰横扫过去,淡金寒气瞬间漫开,把所有血煞冻成冰雕。她走到冰雕前,伸手轻轻一捏,那些冰雕瞬间碎成粉,被风一吹就没了影。
做完这些,她才踉跄了一下,捂着腰间伤口。那里的黑紫色已经爬到小腹,玄龙纹的光都暗了不少。
“镰姐姐!”犹锦川赶紧冲过去扶住她,摸到她腰间的衣服湿透,黏糊糊全是血,声音都发颤,“你的伤……”
橙芝芝也跑过来,小手捂着嘴,眼泪掉个不停:“师傅,都怪我们……”
镰珂摆了摆手,脸白得像纸,呼吸也粗了:“不关你们的事……这蚀骨散霸道得很,得赶紧找地方解毒。”她抬头望了望远处山谷,“往南走三里,有处温泉能解百毒,扶我去那里。”
犹锦川和橙芝芝一左一右扶着镰珂,深一脚浅一脚往山谷走。镰珂的身子越来越沉,腰间的疼像潮水似的一波波涌,每走一步都头晕眼花,玄龙纹的光忽明忽暗,像随时会灭的灯。
“撑住,镰姐姐。”犹锦川咬着牙,把她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尽量分担重量。少年肩膀还单薄,却挺得笔直,生怕自己一松劲,镰珂就会倒下去。
橙芝芝也用了全力,小手紧紧攥着镰珂的衣角,赤尾羽蔫蔫耷拉着:“师傅,再忍忍,快到了。”她时不时回头看,生怕再窜出什么东西,眼泪掉在地上,把落叶洇出一个个小黑点。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突然冒出片热气腾腾的山谷。谷底有个天然水池,水是淡淡的碧绿色,不断有白汽往上冒,带着股淡淡的硫磺味。池边石头上长满绿苔,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在汽里晃,看着倒有几分生气。
“就是这儿了。”镰珂松了口气,指着温泉,“这水能净化毒素,我得在里面泡三天,才能把蚀骨散逼出来。”
犹锦川小心扶她到池边,刚想帮她解衣服,被镰珂拦住了:“你们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她咬着牙,自己脱下染血的外衣,露出腰间那道狰狞的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发黑,还在往外渗黑血,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橙芝芝赶紧别过头,小手却把镰珂的外衣攥得死紧,指节都白了:“师傅,我们就在外面,有事您喊一声。”
镰珂点点头,慢慢走进温泉。水刚没过伤口,就发出“滋滋”的响,冒起细小白泡。她疼得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可很快,一股暖流从水里涌出来,慢慢裹住伤口,疼劲减了不少。她靠在池边石头上,闭上眼睛,玄龙纹的光在水里轻轻闪,像在跟温泉的劲气呼应。
犹锦川和橙芝芝在温泉外找了块平石头坐下,谁都没说话。山谷里静得很,只有泉水叮咚和风吹树叶的声。过了好一会儿,橙芝芝才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傻川子,都怪我,要不是我拉你去山头练拳,就遇不上这些坏人,师傅也不会为了救我们受伤。”
犹锦川摇摇头,望着温泉里镰珂苍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不怪你,要怪就怪血刀门的人太不是东西。再说了,就算我们不去山头,他们迟早也会找来的。”他顿了顿,攥紧拳头,指节发白,“等我再厉害点,肯定不让任何人伤你和镰姐姐。”
橙芝芝抬头看他,眼睛里还汪着泪,却亮闪闪的。少年脸上满是倔劲,眼神倒挺坚定,像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芽,嫩是嫩,却带着股往上长的劲。她突然吸了吸鼻子,像是拿定了主意:“傻川子,我想出去找药材。”
“找药材?”犹锦川愣了愣,“找药材干啥?温泉不是能解毒吗?”
“温泉能解蚀骨散,可师傅流了那么多血,肯定伤了元气。”橙芝芝的眼神亮起来,赤尾羽也微微扬了扬,“我爷爷医书里说,南边黑松林有种地灵根,能补血气,对受伤的人最好。我去把它找回来,给师傅补补。”
犹锦川皱起眉:“不行,黑松林那么远,里面说不定还有危险,你一个人去太不安全。要去也该我去,你在这儿守着师傅。”
“你不能去!”橙芝芝立刻反驳,声音都高了些,“你走了,这儿就我一个人,万一有坏人来咋办?再说了,我懂草药,知道地灵根长啥样,你去了也是瞎转悠。”她拉着犹锦川的胳膊,轻轻晃了晃,语气软下来,“好川子,就让我去吧。师傅是因为我们才中的毒,我总得做点啥。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天黑前肯定回来。”
犹锦川看着她那股倔劲,知道拗不过。橙芝芝平时看着娇滴滴的,可一旦拿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块龙鳞——是上次镰珂给的,说能挡些小伤小痛:“那你一定小心,把这个带上。要是遇到危险,赶紧回来,别硬撑。”
橙芝芝接过龙鳞,小心揣进怀里,用力点头:“我知道啦,你也看好师傅,别让她出事。”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又回头望了眼温泉里的镰珂,然后转身往山谷外跑,赤红色的尾羽在身后划了道亮线,很快就没进密林里了。
犹锦川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里有点发慌,却又莫名生出点期待。他知道,橙芝芝不是只会哭鼻子的小丫头,她有自己的胆子和主意。就像他自己,也在一次次闯祸里慢慢长起来了。
他转回头,望着温泉里静静疗伤的镰珂,悄悄攥紧了拳头。不管以后有啥危险,他都得守好这儿,守好他在意的人。山谷里的风轻轻吹过,带着温泉的暖意,还有少年没说出口的那点决心,慢慢漫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