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幕像一块浸了墨的棉布,缓缓盖住望海城的屋顶。回春堂的灯盏只留了一盏,挂在堂屋的房梁上,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柜台前的方寸之地。

苏默蹲在周伯的床前,用棉布蘸着温水,轻轻擦拭他胳膊上的淤青。白日里泼皮张推搡时,周伯为了护他,胳膊撞在了门框上,青紫色的痕迹在老人干瘦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小默,别擦了,不疼。”周伯躺在床上,声音带着疲惫,“那几个泼皮就是闲得慌,过几日就忘了。”

苏默没说话,指尖的力道放得更轻。他知道周伯是在安慰他。泼皮张在望海城横行多年,仗着有个在城卫军当差的表兄,平日里敲诈勒索,没人敢真惹。今日他们虽没抢到东西,但那句“下次打断你的腿”绝不是玩笑。

“周伯,”他低声开口,“明天我去报官吧。”

周伯叹了口气:“报官?城卫军的人来了,最多骂他们几句,转头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凡俗人的日子,不就是这样吗?忍一忍,就过去了。”

苏默的指尖顿住。他看着周伯眼角的皱纹,看着老人因常年劳累而微驼的背,心里像堵了一团湿棉絮,闷得发慌。他想起白日里自己握着短尺逃跑时的狼狈,想起周伯挡在他身前时佝偻的背影,想起泼皮张脸上那副肆无忌惮的狞笑——这就是周伯说的“安稳”吗?连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能力都没有,算什么安稳?

“我去烧点热水。”他站起身,端起铜盆走出房间,脚步有些沉。

后院的井台边,月光洒下一片银辉。苏默摇着辘轳打水,井绳“咯吱”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看着桶里晃动的月影,忽然想起怀里的短尺和兽皮纸——白日里光顾着应付泼皮,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便从怀里掏出那两样东西,放在井台的石板上。

短尺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极淡的灰光,那些流云般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顺着尺身缓缓流动。兽皮纸比白日里看得更清楚了,上面的朱砂符号扭曲如蛇,除了末尾的“观微”二字,其余的字迹像是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刻上去的,笔画深浅不一,带着一种古朴的韵律。

苏默试着用指尖描摹那些符号。当指尖触到最上方的一个类似“云”字的符号时,短尺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一股比白日里更清晰的凉意顺着他的指尖流进体内,顺着手臂的经脉游走,最后沉入丹田——那感觉,就像一滴冷水滴进了温热的油里,激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他心中一动,连忙拿起兽皮纸,凑近月光仔细看。被指尖触过的“云”字符号,边缘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光,转瞬即逝。

“难道……这符号需要用‘气’来激活?”

他想起《观微录》里的记载(虽然只认出了零星几个字),想起夜里打坐时感受到的那股游离的“气”。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尝试着像打坐时那样,引导丹田处的那股微弱气息——这一次,他没有让气息漫无目的地游走,而是用意念驱使它,一点点向指尖汇聚。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难。那股气息像个顽皮的孩子,总在中途跑偏,要么钻进手腕的经脉,要么散入掌心。苏默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尝试,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的意念几乎要耗尽时,那股气息终于像一条细小的溪流,顺着经脉流到了指尖。他猛地睁开眼,指尖再次按在兽皮纸的“云”字符号上。

“嗡——”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兽皮纸忽然亮起一片柔和的红光,那些扭曲的符号像是被点燃的灯盏,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最后连成一片光幕,将苏默的脸映照得通红。短尺也随之震动起来,尺身的纹路彻底舒展开,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兽皮纸上方。

苏默的脑海里突然涌入一段信息流——不是文字,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的“领悟”:

“观微者,察天地之痕,辨万物之息……引气入体,初阶曰‘感气’,再阶曰‘凝气’,三阶曰‘化气’……”

这段信息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一场短暂的幻梦。当苏默回过神时,兽皮纸和短尺已经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异象从未发生过。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处的那股气息变得更凝练了,像一颗小小的米粒,温暖而稳定。

“这……是修炼法门?”

苏默的心跳得有些快。他终于明白,这兽皮纸不是普通的古物,而是一本记载着修炼之法的秘籍——《观微录》。而那把短尺,似乎是激活秘籍的“钥匙”,甚至可能是辅助修炼的法器。

他将短尺和兽皮纸小心地收好,藏在贴身的衣襟里。打水的铜桶还放在井边,里面的月影已经碎了,像撒了一地的银粉。

回到堂屋时,周伯已经睡熟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苏默坐在柜台后的长凳上,没有点灯,就着从窗缝透进来的月光,回想刚才涌入脑海的信息。

《观微录》的开篇很简单,核心就是“观微知著”——通过观察天地万物的细微变化(比如草木的生长、气流的流动、甚至人的呼吸),来感悟“气”的存在,进而引导入体,逐步凝练。这和他从小在药铺里养成的习惯不谋而合——他早已习惯了从一片草叶的卷曲、一粒尘埃的飘动中,捕捉那些被忽略的细节。

“感气、凝气、化气……这应该就是练气期的三个小境界吧?”

他想起清墟门告示上的“吐纳之法”,或许,那就是修真者口中的“练气”。

接下来的几天,苏默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白天在药铺里挑拣草药、给街坊看病、应付偶尔上门的熟客,晚上则守在周伯床边,等老人睡熟后,就悄悄溜到后院,按照《观微录》的法门修炼。

他的进步很慢,但很扎实。每日清晨,他会站在院子里,看着朝阳从东方升起,感受第一缕阳光洒在皮肤上的暖意,引导那股“气”在经脉中缓缓游走——这是“感气”阶段的修炼,需要极度的耐心和专注。

第五天傍晚,周伯的胳膊好了些,能下床走动了。他看着正在给凝露草浇水的苏默,忽然说:“小默,你这几日好像不一样了。”

苏默的动作顿了顿:“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周伯眯着眼睛打量他,“眼神亮了些,走路也稳了些。以前你总像揣着心事,现在……像是心里有了谱。”

苏默笑了笑,没解释。他知道,是那股凝练的“气”让他有了变化——身体更轻盈了,五感更敏锐了,连挑拣草药时,都能更清晰地分辨出哪些草叶里藏着微弱的“气”。

“对了,”周伯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苏默,“这是清墟门据点的地址,在城西门的‘迎客楼’后院。你要是想通了,就把那东西送过去,换些实在的好处。”

苏默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的纸片,有些烫。他打开看了看,上面写着迎客楼的地址和一个名字:“墨尘”——应该是清墟门在城里的负责人。

“我再想想。”他把布包收好,放进柜台的抽屉里。

周伯没再劝,只是叹了口气:“也好。不过记住,无论做什么决定,都别耽误了自己。”

傍晚关店时,苏默正在收拾门板,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他抬头望去,只见几个穿着青色劲装的年轻人簇拥着一个中年修士,正从街对面走过。那中年修士背着一把长剑,腰间挂着一块刻着“清”字的玉佩,走路时脚下带起一阵微风,离地半寸——是御物飞行的雏形!

“是清墟门的人!”

“听说他们是来统计报名人数的,下个月就要去苍梧山了!”

“我儿子灵根测试过了,是‘凡木根’,不知道能不能选上……”

街上的行人议论纷纷,眼神里带着敬畏和羡慕。苏默看着那中年修士腰间的玉佩,又摸了摸怀里的短尺,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清晰的念头。

他想知道,《观微录》到底能让他走到哪一步。

他想知道,清墟门的修炼法门,和《观微录》有什么不同。

他更想知道,拥有力量之后,是不是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是不是就能让周伯不再受那些泼皮的欺负。

夜深人静时,苏默再次来到后院,坐在井台边,拿出短尺和兽皮纸。他按照《观微录》的法门,引导丹田的“气”流向指尖,这一次,他没有触碰兽皮纸,而是尝试着将“气”注入短尺。

短尺微微震动,尺身的纹路亮起一线微光,映照出他专注的侧脸。他能感觉到,短尺像是一个无底的容器,贪婪地吸收着他注入的“气”,同时反馈给他一股更精纯的气息,让他的经脉微微发胀,却很舒服。

“原来,这短尺还能提纯灵气……”

就在这时,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苏默立刻屏住呼吸,将短尺和兽皮纸藏好,悄无声息地走到院墙根,竖起耳朵听。

“那小子肯定把东西藏在药铺里了……”是泼皮张的声音,压得很低,“白天我看到清墟门的人过去了,这东西说不定是个宝贝,咱们今晚偷出来,卖了钱够快活好几年了!”

“张哥,要是被那老头发现了怎么办?”另一个声音怯生生地问,是他的跟班。

“发现了又怎样?一个快死的老头,一个没断奶的小子,还能拦得住咱们?”泼皮张冷笑一声,“动作快点,撬开门锁,搜仔细点!”

苏默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想到泼皮张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敢夜里来偷东西。他回头看了看堂屋的方向,周伯还在熟睡,绝对不能让他们惊动老人。

他的目光扫过后院的柴房、灶台、井台……最后落在墙角堆着的一堆干柴上。那些柴是他白天劈好的,粗细均匀,足够结实。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丹田处的“气”缓缓流动,让他的头脑更加冷静。

不能慌。

他有《观微录》,有短尺,还有这几天修炼出的微弱力量。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他和周伯的家,绝不能让别人撒野。

苏默悄悄挪到柴堆旁,拿起一根最粗的柴禾,藏在门后,眼睛盯着后院的木门——那里,正传来“咔哒咔哒”的撬锁声。

月光从门缝里挤进来,照出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越来越近。

一场无声的较量,即将在寂静的药铺后院展开。苏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过两个成年泼皮,但他知道,这一次,他不能退。

他的指尖微微发麻,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这是他第一次,要靠自己修炼出的力量,保护这个家。

短尺在怀里轻轻震动,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