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刀刺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冻住了。
没有预想中利刃入肉的剧痛,只有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烫洪流,猛地从胎记——那颗被父亲称为“焚魂蛊”的火种——深处炸开!顺着冰冷的骨刀,狂暴地逆冲而上!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并非来自空气,而是直接在我颅骨内震荡!
眼前不再是月光下的老槐树和狰狞的怪物,而是炸开一片无边无际、纯粹由银白色烈焰构成的炽热海洋!
烈焰无声咆哮,带着焚尽八荒的古老威严,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
“呃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非人的尖嚎刺破夜空!是那个顶着周毅皮囊的影苗爪牙!
现实中,我手中的骨刀并未真正刺入皮肉。
在刀尖触及皮肤的刹那,那枚燃烧火焰印记的胎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白色光芒!
光芒并非散射,而是凝成一股炽烈的银色光焰,顺着骨刀上流动的金红纹路,如同有生命的活蛇般,咆哮着轰向正扑向程既明的怪物!
光焰精准地轰在怪物那只抓向程既明心口银芒的利爪上!
嗤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寒冰!我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焚魂蛊是活物,认主也认‘伴’。若遇程家锁月印的银芒,如同烈火遇干柴,既能烧得更烈,也能分得半分清凉。”此刻程既明胸口的银芒透过衣料传来,竟真的压下了几分焚魂的灼痛,像是两簇火焰终于找到了平衡的燃点。
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浓烈的焦臭味瞬间弥漫!
怪物那覆盖着黑色粘稠物质的利爪,在银焰的灼烧下如同蜡油般飞速消融、汽化!露出下面蠕动的、焦炭般的物质!
“吼——!!!”怪物发出惊天动地的痛苦嘶嚎,整个身体触电般向后弹开,灰白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源自本能的恐惧!
它死死盯着我,或者说,盯着我手中燃烧着银焰的骨刀和心口那枚如同小型银阳般的印记!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似乎也惊动了更深沉的存在。
轰隆隆……
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翻身!
老槐树盘踞的地面,坚硬的冻土如同沸水般翻涌、拱起、龟裂!
无数条水桶粗细、黝黑发亮、覆盖着厚厚苔藓和泥土的恐怖根须,如同地狱巨蟒般破土而出!
带着沉闷的破空声和浓烈的土腥气,疯狂地抽打、缠绕向那受创的影苗爪牙!
“不——!祖灵…息怒…”怪物发出惊恐的哀鸣,试图挣扎,却被那些力大无穷的根须死死缠住,拖向翻涌的泥土深处!
它的身体在根须的绞杀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黑色的粘液四溅!
更骇人的是,在根须翻涌、泥土飞溅的混乱中心,那棵巨大槐树皲裂如鬼面的主干上,树皮剧烈地扭曲、蠕动!
一张巨大而模糊的人脸轮廓,硬生生地从坚硬的木质中“挤”了出来!
那张脸的轮廓…是父亲!
但此刻,这张由树皮和木质构成的巨脸,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扭曲!
它大张着嘴,却没有声音发出,只有树皮撕裂的“咔咔”声。
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浑浊的、如同树脂般的暗红液体!
“呃…呃…”一种极其艰涩、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气音,断断续续地从那张木质巨口中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快…走…石…门…钥…匙…”
石门?钥匙?又是石门!
父亲残魂的警告如同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响!但没等我消化这信息——
“小心!”
一声爆喝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厉响!是李叔!
他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近前,布满风霜的脸上满是惊怒交加!
那杆沉重的黄铜烟杆被他当作短棍,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狠狠砸向一根从侧后方无声无息卷向我脚踝的、稍细些的黑色根须!
砰!
烟杆与根须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如同砸在坚韧的橡胶轮胎上!
那根须被砸得一滞,表面留下深深的凹痕,渗出暗绿色的汁液。
“丫头!发什么愣!带上他!走!”李叔厉声嘶吼,眼神焦急地扫过程既明倒地的位置,又死死盯住槐树上那张痛苦嘶吼的巨脸,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程既明胸口那原本即将熄灭的守夜印银芒,在我胎记爆发的银焰与骨刀力量冲击下,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猛地炸亮!
那光芒不再是稳定的银白,而是混杂了骨刀金红纹路的炽烈光焰!
“呃啊——!”
昏迷中的程既明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仿佛灵魂正在被撕裂!
他胸口那蛛网般蔓延的黑色蚀痕,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蛇,疯狂地扭曲、抽搐、退缩!
皮肤下那无数蠕动的小凸起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吱吱”尖叫,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那银焰与金红光芒交织的核心!
更恐怖的是,透过他被银焰和金红光芒映照得近乎透明的胸膛皮肤,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颗镶嵌在他心脏位置、剧烈搏动的多面体银色晶体,此刻正疯狂地震颤着!
晶体内部,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银白色光丝在疯狂生长、蔓延,试图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更加强大的能量冲击,与他体内侵蚀的黑气激烈对抗,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如同擂鼓!
“守夜印…反噬…压制不住!”李叔瞥见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失声惊呼,“快!用你的血!滴在他心口!快!”
我的血?滴在他心口?
父亲日记里那血污下模糊的“血祭”二字猛地闪过脑海!没有时间犹豫!
骨刀还在燃烧着银焰,我反手用刀锋在紧握刀柄的掌心狠狠一划!
嗤!
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那血液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银辉!
我扑到程既明身边,不顾他身体因能量冲突而产生的剧烈痉挛和高温,将流血的手掌死死按在他胸口——那守夜印核心、银色晶体搏动的位置!
滋——!
如同烧红的铁块按上冰雪!我的血液与他皮肤接触的瞬间,发出了剧烈的灼烧声!一股混合着神圣与不祥的浓烟腾起!
“呃——!!!”
程既明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燃烧着非人银焰的眸子,此刻充满了无边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狂暴的混乱!瞳孔剧烈地收缩、扩散,银芒与黑暗在其中疯狂交替、撕扯!
他胸口的银焰、金红光芒、我的血光与他体内翻腾的黑气,瞬间在他心脏位置形成了短暂而恐怖的平衡与冲突!
就在这能量激荡、混乱到极点的瞬间!
他的目光,穿透了痛苦和混乱的迷雾,死死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锁定了近在咫尺的我!
染血的、青筋暴起的手猛地抬起,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死死攥住了我按在他胸口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染血的嘴唇翕动着,破碎而嘶哑的声音,混合着内脏受损的血沫,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出,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诅咒,又像是绝望中的最后箴言:
“血…祭…非…终…”
血祭非终?!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冰锥,狠狠凿穿了我的耳膜,钉进了我的灵魂!
父亲日记里被幽蓝火焰焚毁的残页…那行用最深沉的血刻下的古老苗文箴言…第一句!被程既明在这濒死的混乱中,嘶吼了出来!
血祭…不是终结?!
那什么才是终点?!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谜团如同深渊巨口,瞬间将我吞噬!我甚至忘了手腕的剧痛,死死盯着他痛苦扭曲的脸,想从他眼中找到答案,想抓住那后半句!
“魂…归…”
程既明的嘴唇还在艰难地蠕动,试图吐出后面两个字。他眼中的混乱银芒在剧烈闪烁,仿佛在与某种力量争夺话语权。
然而——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近在咫尺的爆炸巨响,彻底打断了他!
是李叔!
他手中那杆老旧的、原本指向槐树根须的双管猎枪,毫无征兆地在枪膛位置猛地炸开!
火光一闪而逝,浓烈的硝烟味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开来!炸裂的枪管碎片和灼热的木屑如同暴雨般飞溅!
“啊!”李叔发出一声痛哼,握着炸裂枪托的手鲜血淋漓,踉跄后退。
一片锋利的灼热木屑,如同死神的飞镖,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程既明的脸颊飞过!
噗嗤!
温热的液体溅在我的手背上。
是木屑划伤皮肉的声音。
那片木屑,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程既明紧盯着我的、那只完好的右眼眼角下方!
就在他即将说出“魂归”之后关键箴言的瞬间!
鲜血,瞬间从他破裂的眼角汹涌而出,混合着之前战斗留下的黑红色污迹,染红了他半张苍白的脸,也模糊了他那只饱含痛苦、混乱与未尽话语的眼睛!
“程既明!”我的尖叫撕心裂肺。
剧痛让他攥着我手腕的手指猛地一松,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只完好的右眼无力地闭上,只剩下眼角不断涌出的鲜血。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最后一丝力气也被那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打断、抽空。
血祭非终……
魂归……后面是什么?!方止?方死?还是……方始?!
槐树上父亲痛苦的脸还在无声嘶吼“石门钥匙”,影苗爪牙在根须绞杀下的哀嚎渐渐微弱,李叔捂着流血的手惊怒交加,混乱的能量在程既明胸口激荡冲突……
所有的一切,都在程既明眼角涌出的鲜血和那戛然而止的半句箴言中,陷入了更加绝望、更加扑朔迷离的深渊。
冰冷的晨雾如同潮湿的裹尸布,沉甸甸地笼罩着这条刚刚经历过地狱的死亡公路。
水汽凝结在枯草、碎石和尚未干涸的黑色粘液上,反射着天际线处挣扎着透出的、惨淡的灰白微光,更添几分死寂与凄凉。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新鲜的血腥味、皮肉焦糊味、硝烟味、浓烈的土腥气,以及从泥土深处翻搅出的、如同积存了千百年的腥朽气息。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腐朽的味道,直冲肺腑。
程既明的身体冰冷得如同一块刚从寒潭里捞出的石头,沉重地倚靠在我怀里。
他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胸前那道被强行“烧灼”封闭的恐怖疤痕——深可见骨,边缘焦黑卷曲,如同恶魔留下的烙印,狰狞地盘踞在他心口。
那道曾爆发出守护金光的古老苗文图腾纹的守夜印,此刻只剩下深青色的印记,如同一道陈旧的伤疤,深深烙在他的皮肤上,再无一丝光华。
可他的眼睛……
当那沉重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时,露出的不再是昨夜那燃烧着非人银焰、洞穿虚妄的眸子。
那双眼睛褪去了所有神性的辉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如同蒙尘黑曜石般的底色,充满了疲惫、虚弱和濒死的灰败。
然而,就在这深潭般的疲惫与虚弱之下,在那被鲜血模糊的右眼深处,却燃烧着另一种东西——一种近乎偏执的、炽烈到令人心惊的执念!
那银灰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跳动,死死地、不容置疑地锁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必须完成使命、传递最后真相的决绝!
“温镜……”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朽木,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痛苦的震动,仿佛从碎裂的肺叶里、从被强行压制的能量冲突中,艰难地挤出。
“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内脏受损的嘶鸣,目光艰难地、死死地钉在我另一只手上——那本被他的血、我的血、泥土和硝烟彻底浸透、封面破烂、如同从地狱血池中捞出的笔记本。“不止……这些……”
不止这些?!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彻骨的手狠狠攥紧!
昨夜那毁天灭地的银焰,那来自血脉深处的力量,那十六字箴言的前半句带来的震撼和更深沉的谜团……难道还不是全部?!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安攫住了我,比面对影苗爪牙时更甚。
我颤抖着手,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再次翻开那本沉重如铁、仿佛承载着无尽诅咒与绝望的笔记,指尖划过被血痂黏连的厚重纸页,直接翻向最后。
昨夜启动血咒时爆发出的巨大血色符阵图案依旧盘踞在纸页中央,线条诡谲邪异,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余威和血腥气。
在符阵图案的下方,在那行揭示古老盟约的朱砂小字“程氏守夜,温氏镇魂。阴阳相济,方破此劫。”之下……
借着越来越清晰的、惨淡的晨光,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还有一行字!
极其微小,几乎被岁月、血污和硝烟彻底磨平、湮灭!
刻痕极浅,颜色暗沉得如同干涸千年的污血,仿佛是用最细的针尖,蘸着早已冷却凝固的、最深沉绝望的血液,一点一点、耗尽生命刻上去的!
那并非汉字!
而是扭曲、古老、带着原始巫蛊气息的、如同鬼画符般的——
苗文!
我死死盯着那行微小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晨光与血污中的苗文符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锁骨下灼痛的胎记,几乎要冲破喉咙!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的悸动瞬间传遍全身,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血管里游走!
我认得!
虽然生涩,虽然模糊,但奶奶在无数个油灯摇曳的夜晚,摩挲着她从不离身的苗银吊坠,低声吟唱那些古老歌谣时,曾断断续续教过我一些最基础的、承载着诅咒与契约的苗文符号!那是流淌在温家血液里的、被刻意遗忘的印记!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恐惧,划过那几个微小、冰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符号。
嘴唇哆嗦着,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艰难拼读,如同在触碰潘多拉魔盒的最后封印:
“血……祭……非……终……”
“魂……归……方……止……”
“血祭非终,魂归方止。”
八个字,如同八把淬了万载寒毒的冰锥,狠狠凿入我的脑海,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思维!
血祭……不是终结?!
那什么才是终点?!这该死的循环,这吞噬生命的诅咒,如何才能结束?!
魂魄归来?谁的魂魄?温家世代献祭者的亡魂?还是……那堕魂巫祖的完整意识?归到哪里去?归于封印?归于……新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