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非终,魂归方止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谜团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咽喉!我猛地抬起头,急切地看向程既明,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想抓住这唯一的解释者,想撕开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程既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血祭不是结束?那什么才是终点?!魂归……谁的魂?!归到哪里去?!你告诉我!”我的声音因极度的惊骇和寻求真相的迫切而尖锐变形。
然而——
程既明的状态……不对!极其不对!
就在我解读那行苗文的短短几秒内,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更加灰败!如同瞬间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尘埃!那双刚刚还燃烧着执念的银灰色眼眸,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涣散!
瞳孔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黯淡下去!视线彻底失去了焦点,茫然地投向灰蒙蒙的、压抑的天空,仿佛灵魂正在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抽离这具濒死的躯壳!
更恐怖的是——他胸口那道焦黑的恐怖疤痕周围,昨夜被我的血液和血咒力量暂时压制下去的、蛛网般的诡异黑线,此刻如同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力,正疯狂地、贪婪地向外蔓延!
如同无数条细小、恶毒、带着吸盘的黑色蜈蚣,沿着他苍白冰冷的皮肤,向着心脏、向着脖颈、向着四肢百骸,急速地攀爬、扩散!所过之处,皮肤迅速失去光泽,泛起死寂的青灰色!
“程既明!”我失声尖叫,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我们明明才认识三天!三天前在村口老槐树下,他背着登山包出现,银灰色眼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说自己是来考察民俗的研究者。可昨夜他却挡在我身前对抗影苗,后背被利爪撕开时都没哼一声,现在怎么能就这样倒下?
巨大的恐慌让我失去了理智,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扶住他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破碎的头颅。这双手昨天还帮他包扎过伤口,触碰到他肌肉紧绷的后背时,他曾低声说“谢谢”,声音比山风还要冷冽,却带着莫名的安心感。
就在我的手掌触碰到他后背肩胛位置的瞬间——
黏腻!温热!
一种极其诡异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尸体在温暖潮湿环境下加速腐败般的奇异腥甜气味!
我的手像被毒蛇咬到般猛地缩回!
掌心一片刺目的暗红!不是鲜红!是粘稠的、如同熬煮过头的沥青般暗沉、散发着浓郁腐朽气息的——黑血!
他背后的伤口……昨夜被影苗爪牙利爪撕裂的地方……在流血!流着黑色的血!那伤口根本没有愈合,反而在内部加速腐败!
“别睡!醒醒!看着我!”巨大的恐慌让我语无伦次,我用力拍打着他冰冷滑腻的脸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你说过会帮我找到真相的!你说过守夜人不会轻易死的!才三天……我们才认识三天!你不能就这么死了!血祭不是结束?那什么才是终点?!魂归……谁的魂?!归到哪里去?!你说话啊!”
远处,苏雨带着哭腔、惊慌失措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撕破了清晨死寂的薄雾,带着一种来自正常世界的、无知的恐惧和担忧:
“温镜——!程哥——!你们在哪啊——!周毅!林晓——!”
那声音充满了生命的鲜活气息。
可此刻听在我耳中,却如同隔着厚重的、无法穿透的、沾满血污的玻璃墙。
我被隔绝了。彻底隔绝在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冰冷刺骨、只剩下程既明微弱喘息和黑色血液滴落声的绝望之地。
我的世界,坍塌得只剩下怀里这个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男人,和他带来的、足以将人拖入永恒黑暗的恐怖箴言。
在我的拍打和嘶喊下,程既明浓密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重新聚焦,如同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力,再次落回到我的脸上。他的视线掠过我沾着血污的脸颊,落在我脖颈间那条刻着古老苗文的银坠上——那是他昨天早上塞给我的,说“戴着能保命”,当时我还以为是江湖骗子的把戏。
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破碎的、带着无尽苦涩、苍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的……苦笑。
“你父亲……”他的声音更加微弱,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深渊里捞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沉重的秘密,“当年……根本没想……用那些人……”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黑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就是你笔记本里提到的……十年前莫名死去的那些人……那一车车、一个个人的心脏……他根本没想用这些完成血祭……”
那些年死去的人?
我猛地一怔。父亲的笔记本里确实夹着张泛黄的名单,上面圈着十几个名字,旁边用红笔写着“冤”字。我一直以为那是父亲记录的血祭牺牲品,可昨夜程既明看到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说“事情比想象的更糟”。现在想来,他那时的眼神里,分明藏着我读不懂的痛苦。
父亲剖开的胸膛,失踪的心脏……难道不是献给了那条路?不是为了完成所谓的“饲魂”?!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僵硬如冰雕,连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十年前父亲挂在槐树上那空洞的胸膛和诡异的笑容,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程既明那只沾着黑色血污的、冰冷得如同尸体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宿命感,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我脖颈间的银质项链。那枚他强行塞给我的银坠,被他染血的指尖触碰,仿佛瞬间活了过来,传递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共鸣的刺痛!
“他想用……”程既明的呼吸骤然变得极其急促,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胸膛剧烈起伏,更多的黑血混合着泡沫从嘴角涌出,沿着下巴滴落。
但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亮得惊人,如同回光返照的星辰,死死盯着我,仿佛要将这最终的、颠覆性的真相,烙印进我的灵魂深处,成为我永恒的枷锁。
“……他自己的……魂。”
嗡——!!!
仿佛有巨大的铜钟在我灵魂深处狠狠撞响!震得我魂飞魄散!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只有那八个字在黑暗中燃烧——血祭非终,魂归方止!
父亲……用自己的魂?!
十年前,村口老槐树上,父亲那被剖开的、空洞的胸膛……那个凝固在嘴角的、诡异莫名的、如同解脱般的笑容……那团吞噬他的黑雾……奶奶绝望的哭喊……所有混乱、血腥、令人费解的碎片,在这一刻,被程既明这短短的几个字,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地钉在了一起!串联成一条清晰而绝望的轨迹!
不是为了献祭别人的心脏!他是要用自己的魂魄,去完成某种……仪式?!去“归”于某个地方?!去试图“止”住什么?!
巨大的悲伤、荒谬感和被命运彻底愚弄的冰冷愤怒,如同灭世的海啸般将我淹没!喉咙像是被堵住,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盯着程既明那张因黑气侵蚀而迅速失去生机的、灰败的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彻底冻结、碎裂。
程既明看着我瞬间煞白、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我被巨大冲击震得失去焦距、只剩下空洞绝望的眼神,他眼中的光芒在急速地熄灭,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挣扎。
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吐出最后一句,也是足以将我拖入万劫不复深渊、彻底碾碎所有希望的话语:
“温镜……你家的诅咒……”他的声音低如耳语,却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残酷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进我的心脏,留下永不愈合的冻伤,“从来就不是……镇压邪物……”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黑色的血沫不断涌出,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痉挛、抽搐,生命的光辉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
他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死死抓住我的视线,仿佛要将这最终的真相,连同无尽的绝望,一起刻进我的骨髓,成为我永恒的烙印:
“而是……成为它。”
而是……成为它。
成为……它?
成为那条吃人的公路?成为那团吞噬生命的黑雾?成为那个胸口有着黑洞洞窟窿、顶着周毅破碎面孔的……东西?
父亲当年想用自己的魂去成为……它?而温家的宿命……是世世代代……最终都要……成为它?!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痛苦到扭曲、如同灵魂被生生撕裂、信仰彻底崩塌的嘶吼,猛地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尖叫,是绝望的悲鸣!是认知被彻底粉碎的剧痛!
程既明的手,在我发出嘶吼的瞬间,彻底失去了力量,如同折断的枯枝,重重地垂落下去。
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
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身体在我怀里变得死一般沉重和冰冷。
只有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带着血腥气泡的呼吸,还在证明着这具被黑线爬满的躯壳尚未完全死去。那些黑色的死亡蛛网,已经蔓延到了他的下颌和脖颈,如同勒紧的绞索。
晨雾依旧冰冷粘稠,苏雨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带着惊恐的脚步声就在不远处响起。
而我,抱着这具濒死的、带来最终真相的躯体,如同抱着一块万载寒冰,僵坐在冰冷、血腥、布满死亡痕迹和诡异箴言的公路上。温家的使命……不是镇魂……
是……成为它。
成为那吞噬一切的……邪物本身。
十年前,父亲醉酒前夜。
记忆的闸门被那残酷的真相强行撞开,时光倒流,场景褪色,带着昏黄的煤油灯光和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
破旧的土坯房里,煤油灯芯跳跃着,将父亲佝偻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而巨大,像一个即将扑向深渊的困兽剪影。
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和某种草药苦涩的余韵,沉甸甸地压在狭窄的屋子里,令人窒息。
他面前的矮桌上,摊开着一本同样破旧、边缘卷起的笔记本——正是如今浸透血污的这本。
旁边,放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粉色的发卡、有老旧的眼镜、有瘪了的篮球、有破旧的钱夹……那是属于那些失踪人群的遗物。
十岁的我,蜷缩在角落的小板凳阴影里,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偷偷看着父亲。
恐惧让我不敢出声,只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心慌的绝望。
他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指,正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名单,就是我后来看到的那张写着“冤”字的名单。
父亲的手指停在名单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颤抖。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名单,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深不见底的痛苦、撕裂般的挣扎、沉甸甸的愧疚……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决绝。那是一种走向断头台般的平静。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瓶劣质白酒,拔掉塞子,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烟草和霉味。
他仰起头,对着瓶口,将辛辣的液体疯狂地灌入喉咙!喉结剧烈地滚动,如同吞咽着火焰和刀子。
“咳!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深刻的沟壑流下来,混着嘴角溢出的酒液。“……对不起……”
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更深的、无法化解的痛苦,“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你们只是路过…是我们村拖累了大家…”
他又灌了一大口酒,浓烈的酒精似乎暂时麻痹了痛苦,却点燃了眼底那簇疯狂的火焰。
“我不会再让无辜的人…走入深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哽咽,“那是我们温家的债…祖祖辈辈…欠下的血债…该由我们…自己来还…用我们自己的…魂…去填…”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越过摇曳的灯火,穿透厚厚的土墙,死死望向村口那条被无尽黑暗包裹的土路尽头。
那眼神里,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的孤注一掷。
“镜镜……”他忽然喃喃地叫我的小名,声音飘忽,“爹…得去…把这事儿…了了…用我这条命…去试试…看能不能…把它…彻底埋了…”
程既明的身体在我怀里轻轻抽搐了一下,将我从回忆中拽回现实。
我低下头,看着他胸口疯狂蔓延的黑线,突然想起昨夜他给我讲守夜人规矩时的样子。月光下他侧脸的轮廓分明,说“每代守夜人都要找到对应的镇魂者,护她走完该走的路”。当时我问他“那你找到你的镇魂者了吗”,他沉默了很久,银灰色眼眸在夜色里闪了闪,说“找到了”。
原来他说的镇魂者就是我。原来他所谓的保护,只是在履行守夜人的职责。可他挡在我身前时的决绝,包扎伤口时的隐忍,难道都是演出来的吗?
“程既明……”我颤抖着抬手,擦掉他嘴角的黑血,“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接近我……只是因为我是温家的人?”
没有回应。他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胸口那若有若无的起伏,证明这具躯壳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生机。那些黑色的蛛网已经爬满他的脸颊,将他在月光下清冷的模样彻底吞噬。
苏雨带着村民冲到近前,看到眼前的景象发出惊恐的尖叫:“程哥他……他怎么会这样?温镜你快让开,我们送他去医院……!”
村民们七手八脚地想将程既明从我怀里抬走,我却像疯了一样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他是为了我才这样的!”我的指甲深深掐进他冰冷的胳膊,“…你说过要帮我查清父亲的死因……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李叔按住我颤抖的肩膀,苍老的脸上满是沉痛:“丫头,放手吧,这是程家守夜人的命,从他找到你的那天起,就注定了……”
“注定?”我猛地抬头,眼底布满血丝,突然凄厉地笑了起来,“是啊!注定!注定我爹要死,注定他要死,注定我要成为那个怪物!这就是我们温家的命!是不是?!”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惊恐的脸,最终落回怀里程既明毫无生气的脸上。阳光终于穿透晨雾,惨白地洒在他布满黑线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已经彻底失去光彩的眼眸。
我缓缓松开紧抱他的手,指尖最后一次触碰他脖颈间的皮肤,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度。
“程既明,”我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魂归方止……可我偏不。”
掌心的黑血已经干涸,留下暗沉的印记,像一个洗不掉的诅咒。我低头看着这双手,这双触摸过他伤口、感受过他体温、也即将接过宿命的手,忽然缓缓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与那些黑色的血污融为一体。
远处的公路尽头,浓雾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浓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苏醒,贪婪地注视着它等待已久的祭品。而我怀里的男人,用他短暂的出现和死亡,为我揭开了宿命的最后一层面纱。
我慢慢站起身,任由村民将程既明的身体抬走。苏雨哭着拉我的胳膊,说要带我离开这里,可我只是轻轻推开她的手。
我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越过那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晨雾,死死盯着村口那条蜿蜒的土路。十年前父亲从这里走向死亡,三天前程既明从这里走进我的生命,而现在,轮到我了。
但这一次,我不会走他们铺好的路。
我脖颈间的银坠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这是程既明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或许它真的能辟邪镇煞,或许它只是守夜人标记祭品的工具,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我抬手握住那枚银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成为它?或许吧。但在那之前,我要先弄清楚,他没说完的话,父亲笔记里没写完的真相,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父亲没完成的事,我来完成。程既明用生命换来的真相,我不会让它白费。
我最后看了一眼被抬远的程既明,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冰冷,那些黑色的线如同胜利的旗帜,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肆意张扬。
然后,我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着那片浓稠的、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浓雾走去。脚下的公路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在阳光下散发出诡异的味道。
苏雨的哭喊被远远抛在身后,世界再次变得寂静,只剩下我沉重的脚步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在脑海里飞速闪过——初遇时他清冷的眼神,对抗影苗时决绝的背影,塞给我银坠时指尖的微颤,还有此刻他冰冷身体上蔓延的黑线。
我们明明才刚认识,可他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混沌的人生,又像一场骤雨浇灭了我对真相的所有侥幸。他带来了死亡的阴影,也带来了唯一的光亮,现在这光亮即将熄灭,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真相。
走到浓雾边缘时,我停下脚步。冰冷的雾气像有生命般缠绕上我的脚踝,带着熟悉的腐朽气息——和程既明黑血的味道一模一样。我下意识地握紧脖颈间的银坠,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程既明,”我对着浓雾轻声说,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起誓,“你说守夜人要护镇魂者走完该走的路,可你没说这条路必须按规矩走。”
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新鲜的血液渗出,染红了银坠上的苗文图腾。就在血液接触到图腾的瞬间,银坠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浓雾深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嘶吼,带着愤怒和……贪婪?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浓雾。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变幻,熟悉的公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黑暗小径。空气中飘荡着无数细碎的低语,像是有无数人在耳边呢喃,那些声音里有父亲的叹息,有张先生的呼救,还有……程既明压抑的痛哼。
“血祭非终,魂归方止……”低语声越来越清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诅咒,“温家血脉,世代为祭……”
我捂住耳朵拼命向前跑,荆棘划破了我的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疼痛,但我不敢停下。跑着跑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程既明!他站在小径尽头的微光里,后背的伤口还在流血,银灰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
“程既明!”我惊喜地冲过去,却在靠近时发现不对劲。他的脸在微光中忽明忽暗,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胸口的黑线如同活物般蠕动着。
“过来啊,温镜,”他伸出手,指尖缠绕着黑色的雾气,“到我这里来,我们一起完成它,这样你就不用一个人害怕了……”
这不是程既明!
我猛地后退一步,脖颈间的银坠再次传来灼热的刺痛。眼前的“程既明”瞬间扭曲变形,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发出尖锐的嘶鸣。
“你骗不了我,”我握紧银坠,强忍着恐惧大声说,“他不会让我成为怪物的!就算他是为了职责接近我,就算他说的保护都是假的,他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刻,总不会是假的!”
黑影的嘶吼变得更加愤怒,猛地向我扑来!就在它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手里的骨刀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将黑影弹开了几米远。光芒中浮现出一行闪烁的苗文,正是程既明塞给我骨刀时念过的咒语,当时我没听懂,此刻却莫名明白了意思——
“以血为契,以魂为凭,守夜之心,永不相负。”
永不相负……
程既明,你说的镇魂者是我,可这咒语里说的守夜之心,又是指什么?
黑影在光芒中痛苦地扭曲,发出不甘的嘶吼。我趁机转身继续向前跑,这一次,耳边的低语消失了,荆棘也退去了。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我站在一片圆形的空地上,空地中央立着一块古老的石碑,上面刻着和我胸前骨片上一样的苗文图腾。
石碑前跪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是父亲!他穿着十年前那件深蓝色的褂子,正背对着我用匕首剖开自己的胸膛。
“爹!不要!”我失声尖叫,冲过去想阻止他,却像穿过一道虚影般扑了个空。
父亲的动作没有停顿,他从胸腔里掏出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高高举过头顶,对着天空嘶吼:“温家欠你的,我用我的魂来还!求你放过我的女儿!放过温家后人!”
天空中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一只巨大的黑色爪子从云层里伸出来,抓住那颗心脏消失在黑暗中。父亲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他嘴角的笑容——不是诡异,而是解脱。
“爹——!”
我猛地从幻象中惊醒,发现自己还站在公路上,晨雾已经散去,阳光刺眼。程既明的身体已经被村民抬走了,苏雨红着眼睛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温镜,这是从程哥口袋里掉出来的,”她把东西递给我,声音哽咽,“好像是你的照片……”
我低头看去,那是一张边角磨损的旧照片,上面是十岁的我蹲在槐树下捡槐花,笑得一脸灿烂。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字迹清隽,是程既明的笔迹:
“找到你了,我的镇魂者。等这一切结束,换我护你。”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砸在照片上晕开了墨迹。我终于明白他昨夜的沉默,明白他银灰色眼眸里的挣扎,明白那咒语里的“守夜之心”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在履行职责,他是真的想护我。
我握紧照片和脖颈间的银坠,转身看向村口的方向。那里,父亲的魂魄未能安息,程既明的牺牲尚未完成,而我的宿命才刚刚开始。
血祭非终,魂归方止。
但这一次,我不会让任何人的魂魄白白献祭。无论是父亲未竟的心愿,还是程既明用生命换来的生机,我都会牢牢抓住。
成为它?
或许吧。
但我会成为不一样的“它”——一个带着父亲的解脱、程既明的心愿,和所有不甘者的意志,重新定义宿命的存在。
我最后看了一眼程既明离开的方向,轻声说:“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