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卫的营房,孤悬于山寨核心区域边缘,背靠陡峭山壁,前临一片开阔石坪,视野极佳,易守难攻。几间独立的石屋,墙壁厚实,门窗坚固,远非普通喽啰拥挤的大通铺可比。屋内有干燥的草铺,厚实的被褥,甚至每间都配有一个小小的炭盆,这在湿冷的梁山后山,已是难得的奢侈。
此刻,石坪中央燃着一堆篝火,火焰舔舐着架上的铁锅,锅里翻滚着大块油亮的炖肉,浓郁的肉香霸道地弥漫开来,压过了谷地带出的湿冷与血腥气。铁七——一个脸庞棱角如同刀削斧劈、眼神却沉寂如古井的汉子,正沉默地将烤得焦黄、滋滋冒油的麦饼分发给围坐的同伴。每人面前粗陶碗里,是浓稠的粟米肉粥,粥面上甚至浮着诱人的油花。
铁三,身材相对矮壮敦实,正埋头对付一大块炖得酥烂的蹄髈,油脂顺着他刚毅的嘴角流下,他也毫不在意,咀嚼吞咽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效率,仿佛只是为了补充消耗的能量。旁边身材颀长、手指骨节异常粗大的铁十一,则小口啜饮着碗里清澈的酒液——那是山寨里唯有头目才能偶尔分到的村醪,此刻却像水一样供给他们。
不远处,几个刚换下岗的普通步军喽啰,拖着疲惫的身子路过石坪边缘。那浓郁的肉香和隐约飘来的酒气,像钩子一样钻进他们的鼻孔。一个年轻喽啰忍不住停下脚步,伸长脖子贪婪地望了一眼篝火旁大快朵颐的铁卫,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咽下一大口唾沫,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看什么看!”旁边一个老兵油子猛地拽了他一把,压低声音呵斥,眼神里充满了忌惮,“那是头领的亲卫铁卫!活阎王!想死吗?快走!”年轻喽啰一个激灵,慌忙低下头,跟着老兵匆匆离开,再不敢回头看一眼。石坪上,铁卫们依旧沉默地进食,对远处的窥探和议论恍若未闻,仿佛那浓香四溢的肉粥和酒水,与谷地里的生腥蛇肉并无本质区别,都只是维持这具杀戮机器的燃料。
聚义厅内灯火通明,王伦正与杜迁、宋万商议水寨布防图。厅门敞开,铁一和铁九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一左一右按刀矗立在门外阴影里,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偶尔转动的冰冷眼珠,证明他们是活物。
夜渐深,山寨里也渐渐安静下来。一个醉醺醺的身影,脚步踉跄地晃了过来,是步军里的一个小头目,绰号“滚刀肉”刘三。他显然喝了不少劣酒,满脸通红,嘴里骂骂咧咧,不知在嘟囔些什么。他似乎没看清门口阴影里的铁卫,也可能是酒壮怂人胆,摇摇晃晃地就想往聚义厅里闯,嘴里还含糊地嚷着:“王…王头领…我…我有事禀报…”
他的一只脚刚踏上聚义厅门槛的石阶。
“止步。”
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人气的低喝,如同寒铁摩擦,骤然响起。声音不大,却像冰锥般刺入刘三混沌的脑海。
刘三浑身一僵,醉眼朦胧地循声望去,这才看清阴影里如同鬼魅般矗立的铁一和铁九。那两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让他瞬间酒醒了一半,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呃…是…是铁卫的兄弟啊…”刘三打了个酒嗝,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下意识地想套近乎,“我…我找头领有急事,就…就一句话…”
他试探着,又往前蹭了半步,那只脚几乎就要踩上门槛。
“呛啷!”
一声极其短促、却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快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铁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刘三身侧,一只铁钳般的手掌,带着千钧之力,死死扣住了刘三那只抬起欲落的手腕!力道之大,刘三甚至听到了自己腕骨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让他瞬间惨叫出声,酒意全消,冷汗涔涔而下!
铁一的脸近在咫尺,深青头巾下,那双眼睛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波澜,只有纯粹的警告和杀意:“令牌?”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味。
刘三吓得魂飞魄散,手腕传来的剧痛和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让他亡魂皆冒,舌头都打了结:“没…没…没有令牌!我…我喝多了!这就走!这就走!”他拼命想抽回手,却感觉手腕像被生铁铸死了,纹丝不动。
铁一盯着他惊恐扭曲的脸,足足三息。这三息,对刘三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死亡的阴影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终于,铁一松开了手,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刘三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抱着剧痛的手腕,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聚义厅门口,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聚义厅内,王伦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即又平静地继续。门外,铁一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退回阴影里,仿佛从未移动过。铁九的目光扫过刘三狼狈逃离的方向,如同扫过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山寨稳定,兄弟们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王伦因为有铁卫的保护,所以他带着铁卫外出四处看看这个腐朽的朝廷到底腐烂到什么程度。无巧不成书,这次游历为梁山收拢了一位好汉。
朱贵蹲在沂水县悦来客栈的屋顶上,像一只蛰伏的壁虎,一动不动。五月的夜风带着微凉,吹拂着他粗糙的面颊。他眯起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客栈天窗的缝隙,注视着屋内灯火通明的情景。
"张团练,这批货明日便可启程,押往东京。"一个身着锦袍的胖子搓着手,满脸谄媚地对座上一位军官模样的人说道,"高太尉那边,还望大人多多美言几句。"
那被称作张团练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李员外,这批私盐价值不菲,若路上出了岔子,你我脑袋都得搬家。"
朱贵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他轻轻挪动身体,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借着微弱的月光记录下所见所闻。这是他三个月来追踪的第五起官商勾结走私案,证据已经足够让这位张团练和李员外掉脑袋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客栈后院传来。朱贵耳朵一动,身形如鬼魅般隐入屋檐阴影中。只见五六个手持钢刀的衙役冲入院内,为首的捕头大声喝道:"搜!那旱地忽律必定在此!"
朱贵心头一紧——自己的行踪暴露了。他不敢怠慢,身形如狸猫般轻盈,沿着屋脊向后山方向掠去。身后传来衙役们的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但很快就被他甩开。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朱贵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停下。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闪身进入洞中。洞内简陋但整洁,一张草铺,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个小火塘——这就是他临时的栖身之所。
朱贵点燃油灯,从怀中掏出那本小册子,借着灯光仔细翻阅。册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沂州一带官员的贪腐证据,每一页都沾满了他的心血和危险。
"沂州团练使张韬,勾结盐商李富,走私官盐三百石,分赃白银两千两..."朱贵轻声念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三年前,他也曾是一名团练使,驻守在东平府。若不是得罪了高俅那厮,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高俅的干儿子强抢民女,被他当场拿下。不出三日,一纸调令将他贬为普通兵卒,又过半月,一桩莫须有的贪污案栽到他头上。若不是老部下冒死相告,他早已成了刀下冤魂。可他的家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妻子被发配边疆,老父气急攻心而亡...
"高俅..."朱贵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这三年来,他隐姓埋名,游走于江湖,专查贪官污吏的罪证,再设法递交给朝中清流官员。因他神出鬼没,行踪不定,江湖人称"旱地忽律"——意为陆地上的鳄鱼,静时潜伏不动,动则迅猛致命。
一阵冷风从洞口灌入,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朱贵猛然警觉——有人来了!他迅速熄灭灯火,抽出腰间的短刀,屏息凝神。
"旱地忽律朱兄可在?在下梁山泊白衣秀士王伦,特来拜会。"洞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