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将军府演武场特有的、混合着泥土、汗水和铁锈的气息,伴随着沉雄有力的呼喝声,穿透重重回廊,直扑入“归燕堂”内。

燕蛮蛮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绣着缠枝莲暗纹的茜素红帐顶,身下是铺了厚厚软垫的黄花梨木拔步床,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属于长安富贵人家的沉水香气息。没有漠北营帐外呼啸的风沙,没有战马夜不安的嘶鸣,没有枕戈待旦的紧绷神经。一切都柔软、安逸、静好得……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掀开锦被坐起,动作带着久经沙场养成的利落。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乌砖地上,寒意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昨夜那包滚烫的糖炒栗子,巷子里那双幽深灼人的眼睛,还有那句低哑的“跟我来”……不受控制地再次撞入脑海,让她耳根又隐隐发起烫来。

“吱呀——”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侍女小桃端着铜盆热水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讨好笑容:“小姐,您醒啦?将军一早就去兵部点卯了,吩咐说让您多歇息几日,不必急着去兵部应卯。”

燕蛮蛮没应声,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晨风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吹散了些许沉水香的甜腻。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树上。粉白的花朵簇拥着,娇艳欲滴,是长安春日特有的精致繁华。可不知怎的,眼前却晃过漠北戈壁上那几丛在风沙中倔强摇曳的芨芨草,灰扑扑,却透着股不屈的生命力。

“歇息?”她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这金丝鸟笼般的安逸,比漠北的风沙更让她窒息。她需要动起来,需要烈酒,需要喧闹,需要……找点事做,把那扰人的月白身影和栗子香气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更衣。”她转身,声音干脆利落,“去东市。”

小桃一愣:“小姐,您要买什么?吩咐奴婢去就……”

“备马!”燕蛮蛮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目光扫过衣架上挂着的几套簇新的、颜色鲜亮的襦裙,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昨日卸下后随手搭在椅背上的那身玄甲旁——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绯红色窄袖胡服。窄袖收腰,利落干练,是她在边关惯常的打扮,只是料子更细软些,少了甲胄的沉重。

东市,长安城最繁华喧嚣的所在。卯时刚过,已是人声鼎沸。各色招牌幌子在晨风中招展,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牲口的腥臊、还有香料铺子浓郁的异域芬芳,混杂成一股极具冲击力的、属于长安市井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

燕蛮蛮勒住“踏雪”,一身绯红胡服,高马尾用一根乌木簪利落束起,英气勃勃地骑在墨黑的骏马上,在这熙攘的人流中显得格外扎眼。路人纷纷侧目,或惊艳,或敬畏,或窃窃私语——显然,昨日玄甲入城的“女罗刹”形象已深入人心。

她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策马缓缓穿行,目光扫过两旁琳琅满目的店铺。三年未归,东市似乎更繁华了,也有些铺面换了新主。她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足够热闹、足够有烟火气、能让她暂时忘掉那些弯弯绕绕的地方。

“吁——”

她的目光,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酒肆门前。三层楼阁,朱漆大门敞开,门楣上悬着一块乌木大匾,龙飞凤舞三个鎏金大字——“醉仙楼”。阵阵诱人的酒菜香气和喧嚣的划拳行令声正从里面汹涌而出。最重要的是,门口拴马桩旁,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围着一个卖艺的耍着石锁,吆喝声震天响,带着一股熟悉的、军营般的粗犷劲儿。

就这里了!燕蛮蛮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门口机灵的伙计,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大堂内更是人声鼎沸。跑堂的伙计端着堆满碗碟的木托盘在桌椅间灵活穿梭,高声报着菜名。各色食客三教九流,高谈阔论,唾沫横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饭菜香和汗味。

燕蛮蛮选了二楼临窗一个相对僻静的雅座,视野开阔,能俯瞰楼下街景,又能避开大部分喧嚣。她刚坐下,就看见楼梯口处,一道月白的身影拾级而上。

沈砚来了。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脚步未停,径直朝她走来。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襕衫,步履从容,身姿挺拔如庭前玉树。只是今日,他脸上不再是昨日宫巷里的沉郁与强势,恢复了惯常的清雅温和,唇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如同春日初融的溪水,清冽干净。

“等久了?”他在她对面落座,声音清越,目光在她绯红的胡服上轻轻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刚到。”燕蛮蛮端起桌上的粗陶茶碗灌了一大口微涩的茶水,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而豪爽,“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本小姐请客,庆祝……庆祝我燕蛮蛮凯旋归京!”她刻意提高了些声音,带着边关将士特有的爽朗。

沈砚眼中笑意深了些,从善如流地接过跑堂递来的竹简菜单,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点了几样清淡小菜和一壶温热的梨花白。他点菜时,姿态优雅,吐字清晰,与这嘈杂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就这些?”燕蛮蛮挑眉,一把夺过竹简,看也不看,对着候在一旁的跑堂伙计扬声吩咐,“太清淡了!来两斤上好的酱牛肉,要带筋的!一只烧鸡!再来……再来一坛你们这儿最烈的‘烧刀子’!要够劲的!”她挑衅似的瞥了沈砚一眼,“敢不敢?”

沈砚看着她眼中跳动的、如同幼时那般不服输的火焰,唇角微弯,轻轻颔首:“客随主便。”

跑堂伙计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嘞”,飞快地下去准备。

很快,大碗的酱牛肉,油亮喷香的整只烧鸡,还有一坛贴着红纸、散发着浓烈辛辣气息的“烧刀子”就摆满了不大的方桌。粗犷的香气瞬间盖过了沈砚点的清雅小菜。

燕蛮蛮豪气地拍开酒坛的泥封,浓郁的酒气立刻冲了出来。她拿过两个粗陶大碗,哗啦啦倒满,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晃荡。“来!先干一碗!”她端起自己面前那碗,对着沈砚一扬。

沈砚看着那满满一碗烈酒,又看看她亮得惊人的杏眼,没说什么,也端起了碗。

“叮!”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燕蛮蛮仰头,咕咚咕咚,喉头滚动,一碗烈酒如同滚烫的岩浆灌入喉咙,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瞬间点燃了四肢百骸!那股熟悉的、属于边关的、酣畅淋漓的感觉回来了!她痛快地哈出一口酒气,抹了把嘴角:“痛快!”

沈砚也喝完了碗中酒,只是动作比她文雅许多。烈酒入喉,他白皙的皮肤上迅速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脖颈,如同上好的白玉染了胭脂。他微微蹙了下眉,随即舒展开,依旧是那副温雅从容的模样,只是眼波似乎更润了些。

“吃菜。”燕蛮蛮抓起一块带筋的酱牛肉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又撕下一只肥嫩的鸡腿递给沈砚,“尝尝!在边关,这可是好东西!”

沈砚接过鸡腿,没有像她那样粗犷地啃食,而是用筷子小心地将肉从骨头上剔下来,再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动作斯文,与燕蛮蛮风卷残云的吃相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碗烈酒下肚,燕蛮蛮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她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地讲起漠北的趣事:如何半夜摸进敌营偷了狄人小王最心爱的金刀;如何在漫天风沙里和一群老兵痞比赛光膀子摔跤;如何在零下几十度的寒夜里,一群人围着篝火,就着烈酒啃冻得梆硬的干粮……她的声音带着酒意,高亢而兴奋,眼神亮得惊人,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辽阔粗犷的土地。

沈砚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呛酒时递上一杯清茶,在她讲到惊险处微微屏息,在她说到得意处眼中流露出温和的笑意。他很少插话,只是在她碗中酒空时,适时地再为她满上。那坛“烧刀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着。

酒酣耳热,气氛渐浓。窗外日头西斜,将窗棂的影子拉长。燕蛮蛮脸颊绯红,眼神因酒意而有些迷离,却依旧神采飞扬。她拍着胸脯,最后总结道:“……所以啊,在边关,就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痛快!沈砚,你说是不是?”

沈砚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眸,唇角噙着温润的笑意,轻轻点头:“是。”

“伙计!结账!”燕蛮蛮豪气干云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她伸手就往自己腰间摸去——那里习惯性地挂着她装碎银和铜钱的皮囊。

一摸,空的。

再摸,还是空的。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酒意带来的燥热和兴奋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猛地低头,腰间空空如也!别说皮囊了,连根草绳都没有!那装着钱的皮囊……她早上出门时随手放在梳妆台上了!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跑堂伙计已经笑容可掬地小跑过来,手里拿着竹片串成的账单:“客官,承惠,一共是一两二钱银子。”

燕蛮蛮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最后涨成了猪肝色。她僵硬地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桌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还拍着胸脯说请客,转眼就……没钱?还是在沈砚面前?这简直是把她“玄甲罗刹”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几桌食客投来的、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怎么办?把“踏雪”押在这里?不行,那是她的命根子!亮出将军府的身份赊账?那更丢人!她燕蛮蛮丢不起这个人!

巨大的窘迫和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酒意彻底变成了冷汗。她死死低着头,盯着桌面上残留的油渍和酒渍,不敢去看对面沈砚的表情。完了……这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就在她恨不得原地消失时,一只修长干净的手,带着淡淡的墨香,伸到了她面前。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腹有着薄茧,轻轻地、极其自然地,将她面前那个被她抠得快要散架的粗陶酒杯,往旁边挪开了半寸。

然后,一个温润清越的声音,如同清泉流过焦躁的砾石,平静地响起:

“伙计,取笔墨来。”

燕蛮蛮猛地抬头!

只见沈砚神色如常,依旧是那副温雅从容的模样,仿佛根本没看到她刚才的窘迫。他甚至还对她安抚性地、极轻微地弯了弯唇角,眼神里没有半分嘲笑,只有一种奇异的沉静。

跑堂伙计也是一愣,看看这位气质卓然的公子,又看看满脸通红的红衣姑娘,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取来了笔墨纸砚——一张普通的宣纸,一支半旧的狼毫,一方粗糙的石砚,墨是已经磨好、盛在小碟里的墨汁。

沈砚挽起月白的广袖,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执起狼毫,蘸饱了墨汁。目光在桌上那盘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清炒笋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笔。

没有半分迟疑,笔走龙蛇!

墨迹在略显粗糙的宣纸上晕染开来,笔锋却稳如磐石,刚劲处如刀劈斧斫,转折处又带着行云流水般的飘逸。寥寥数笔,一丛雨后新笋破土而出的景象便跃然纸上!那笋尖鲜嫩挺拔,带着蓬勃的生命力,竹叶疏朗有致,仿佛能听到风拂过时的飒飒声响。

周围几桌的食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雅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探头张望。

沈砚对周遭的目光恍若未觉。他手腕悬停片刻,略一沉吟,随即在画幅左侧空白处,提笔落款。一行清隽的小楷如同珠玉般缀于纸上:

**“漠北风沙烈,长安笋正鲜。故人归有信,杯酒慰风烟。”**

**——沈砚 甲子年春 于醉仙楼**

落款下方,一方小巧的朱砂印章稳稳地盖了上去。印文是古朴的篆字:“砚边清供”。

最后一笔落下,沈砚轻轻搁下笔。他拿起那张墨迹淋漓的宣纸,对着跑堂伙计微微一笑:“烦请将此画交予贵店掌柜。今日酒资,便以此画抵偿,如何?”

跑堂伙计看着那幅画,又看看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虽不懂字画,但那份从容气度却让他不敢怠慢。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画,连声道:“公子稍候!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

片刻之后,一位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的掌柜就跟着伙计匆匆赶来。他接过画,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即眼神猛地一亮!他仔细端详着那丛墨竹和题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作为在长安城开酒肆多年的生意人,他自然有些眼力。这画,这字,这落款……尤其是那方“砚边清供”的印!这可是国子监那位名动京城的沈公子啊!他的墨宝,在文人雅士间可是千金难求!

掌柜脸上的笑容立刻堆满了褶子,对着沈砚连连作揖:“沈公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区区酒资,何足挂齿!这幅墨宝,小老儿斗胆收下,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公子、小姐慢用,慢用!若有需要,随时吩咐!”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一场足以让燕蛮蛮羞愤欲死的危机,就这样被沈砚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甚至,那掌柜还额外赠送了一碟精致的点心。

看着掌柜捧着那幅画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退下,燕蛮蛮还僵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胸口堵得厉害,说不清是羞臊、感激,还是别的什么复杂情绪。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那些“烧刀子”,此刻在胃里翻江倒海,烧得她头晕目眩,脸颊滚烫。

沈砚仿佛没看见她的窘迫,拿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推到她面前,声音依旧温和:“解解酒。”

燕蛮蛮端起茶杯,手指有些发颤,滚烫的茶水差点洒出来。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不敢再看沈砚。只觉得他那身月白的衣衫,此刻在夕阳余晖下,晃得她眼睛发花。

“走吧。”沈砚站起身,声音平静。

燕蛮蛮也赶紧跟着站起来,脚步却有些虚浮。烈酒的后劲,加上刚才那巨大的情绪起伏,此刻一股脑地涌了上来。眼前的世界开始微微摇晃旋转,脚下像踩了棉花。她强撑着挺直脊背,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醉仙楼。夕阳的金辉洒满长街,将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晚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驱散那股眩晕感。

沈砚走在她身侧半步之遥,步履依旧沉稳。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脚步有意放慢了些。

“踏雪”被伙计牵了过来。燕蛮蛮深吸一口气,抓住马鞍,试图翻身上马。然而手脚却有些不听使唤,试了两次,竟都没能成功跨上去,反而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沈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无奈和不容拒绝的力道:“别逞强。”

燕蛮蛮只觉得那只手扶在胳膊上的触感格外清晰,隔着薄薄的衣料,热度似乎能透进来。她甩了甩头,想挣脱开,却被他更稳地扶住。

“我送你回去。”沈砚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燕蛮蛮还想嘴硬,可眩晕感越来越重,眼前沈砚那张清俊的脸似乎都出现了重影。她只能咬着唇,任由他扶着,一步一步,沿着喧嚣渐歇的长街,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晚风拂过,路旁酒肆招揽生意的灯笼次第亮起,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时而交叠,时而分离。燕蛮蛮脚下虚浮,身体大半的重量不自觉地倚在了沈砚身上。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淡淡墨香的气息,混合着微醺的酒气,萦绕在她鼻尖,让她混乱的思绪更加昏沉。

沈砚稳稳地扶着她,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实。他微微侧头,看着身旁少女低垂的、泛着醉红的脸颊,看着她紧抿的、倔强的唇线,看着她被酒意和困窘熏染得如同海棠春睡般艳丽的眉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纵容的温柔。

不知走了多久,将军府那巍峨的朱漆大门和门口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已经隐约在望。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两人交错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巷中回响。

燕蛮蛮的意识在酒意的浸泡下越来越模糊,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她只觉得扶着自己的那只手臂温暖而有力,像在无边风浪里唯一可以依靠的浮木。就在她几乎要靠着沈砚的肩膀睡过去时——

一个极轻、极软,带着浓重鼻音,仿佛浸透了醉意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依赖感的声音,如同梦呓般,软软地拂过她的耳畔:

“阿蛮姐姐……”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混沌的识海里炸开!

燕蛮蛮猛地一个激灵,残余的酒意瞬间被驱散了大半!她倏地站直身体,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沈砚!

他……他刚才叫她什么?!

沈砚似乎也因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而微微一怔。扶着她的手臂明显僵了一下。他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波澜。方才因搀扶而微红的脸颊,此刻那抹红晕似乎更深了些,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将那抹羞窘染上了一层暖色,却更显得……动人心魄。

空气仿佛凝固了。寂静的巷子里,只有两人骤然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方才那一声软糯的“阿蛮姐姐”,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将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膜彻底打破,只剩下一种滚烫而陌生的悸动在无声流淌。

就在这时——

“扑棱棱!”

一道雪白的影子如同闪电般,从将军府高高的院墙内疾射而出,精准地落在了沈砚另一侧的肩膀上。

是阿雪!

它歪着小脑袋,黑豆似的眼睛看看燕蛮蛮又看看自家主人,然后,小脑袋一低,尖喙精准地啄向了沈砚腰间悬挂的一个小物件——那是一枚用红绳系着的、作为酒筹用的精致小竹牌,正是方才在“醉仙楼”结账时,掌柜额外赠送的。

“咕!”阿雪成功得手,得意地叫了一声,衔着小竹牌,扑扇着翅膀,在两人头顶盘旋了一圈,然后一个优美的滑翔,飞进了将军府敞开的大门,消失在高大的影壁之后。

只留下巷子里,一个呆若木鸡、脸颊爆红的燕蛮蛮,和一个微微侧着脸、耳根红透、罕见地露出一丝无措的少年。

晚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衣袂。空气里,只剩下糖炒栗子残留的甜香、未散的酒气,还有那句在寂静中不断回响的、带着醉意和无限亲昵的——

“阿蛮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