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长安不夜。
暮色初合,整座都城便迫不及待地披上了流光溢彩的新衣。朱雀大街两侧,各式各样的花灯早已次第点亮,绵延如两条璀璨星河,从皇城根一直流淌到明德门外。鲤鱼灯摇头摆尾,荷花灯含羞带怯,走马灯转着才子佳人的故事,巨大的鳌山灯更是流光溢彩,堆叠出琼楼玉宇、仙山琼阁。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桂花糖、焦香的胡饼、还有爆竹燃尽后淡淡的硝烟气息。人潮如织,摩肩接踵,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整条长街。孩童骑在大人肩头,举着小小的兔子灯,发出咯咯的笑声;青年男女相携而行,在灯影下交换着含羞带怯的眼神;白发老翁拄着拐杖,眯着眼看那灯上猜谜的字条,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长安一年中最盛大的狂欢,驱散着冬日的最后一丝寒意,也点燃了人们心中对新春的所有期盼。
燕蛮蛮却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一身簇新的石榴红织金锦袄裙,外罩银狐裘坎肩,发髻上簪了一支点翠衔珠步摇——这是母亲亲自挑选搭配的,说是上元佳节,又是刚立了军功回京,须得打扮得喜庆些。可这身行头穿在身上,只觉得束手束脚,远不如绯红胡服来得自在。她被裹挟在汹涌的人潮里,像一叶扁舟在喧闹的海洋中随波逐流。两旁流光溢彩的花灯晃得她眼花缭乱,各种甜腻的香气混合着汗味扑面而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想要按住腰侧——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她惯常佩带的乌金马鞭。入宫赴宴前,父亲特意叮嘱,今日佳节,万不可动刀兵。这让她心底隐隐浮起一丝不安,如同猛兽被拔去了利爪。
“蛮蛮姐!这边!这边!”
一个清脆欢快、带着点奶气的女声穿透喧闹,在不远处响起。
燕蛮蛮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鹅黄锦缎袄裙、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小姑娘,正兴奋地朝她挥舞着手臂。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脸蛋圆润饱满,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葡萄,脸颊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一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正是安乐郡主赵梨。她身边跟着两个低眉顺眼、身形精悍的青衣侍女,显然是护卫。
赵梨像只欢快的小鸟,拨开人群挤到燕蛮蛮身边,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亲热地晃了晃:“可算找到你啦!我就猜你会来灯会!宫里那晚宴闷死了,全是些虚头巴脑的应酬,哪有这里热闹好玩!”她叽叽喳喳,语速飞快,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
燕蛮蛮对这位自来熟的小郡主有些无奈,但看她圆润可爱的笑脸,倒也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只微微点了点头:“郡主安好。”
“哎呀,在外面就别郡主郡主的叫啦,多生分!”赵梨不满地嘟起嘴,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凑近燕蛮蛮耳边,压低声音,眼睛亮得惊人,闪烁着某种名为“八卦”的光芒:“蛮蛮姐,你看到沈砚哥哥了吗?他肯定也来了!我刚才好像瞄到他在那边的灯谜擂台附近!”
沈砚?
燕蛮蛮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那日在宫巷中滚烫的栗子,那句醉意朦胧的“阿蛮姐姐”,还有他耳后那抹红透的羞窘……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散。她下意识地顺着赵梨指的方向望去,人潮汹涌,灯影迷离,哪里看得到那抹熟悉的月白?
“没看见。”她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指尖却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繁复的刺绣。
“哎呀,他肯定在的!”赵梨笃定地说,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脸上露出一种“我懂你”的促狭笑容。她松开燕蛮蛮的手臂,飞快地从自己鼓鼓囊囊的随身小荷包里掏啊掏,掏出一本薄薄的、只有巴掌大小、用彩色丝线装订的小册子。
那册子封面没有字迹,只画着一对歪歪扭扭、翅膀交叠的……鸳鸯?旁边还画了个大大的、红彤彤的爱心。
赵梨宝贝似的将那本小册子塞进燕蛮蛮手里,还用力按了按,凑到她耳边,用一种分享绝世秘籍般的、极其郑重的气声说道:“喏!拿着!这是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的!《追夫十八式》!里面可都是精华!我特意为你誊抄的!”她的小圆脸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眼神里充满了“快夸我”的期待。
燕蛮蛮低头,看着手里这本封面画着抽象派鸳鸯和爱心、手感粗糙的小册子,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追夫……十八式?这小丫头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郡主,这……”她刚想婉拒。
“嘘!”赵梨却猛地竖起一根肉乎乎的手指按在自己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狡黠地朝不远处灯火最盛、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地方瞟了一眼——正是灯谜擂台的方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蛮蛮姐,加油!我看好你哦!”她飞快地说完,又朝燕蛮蛮挤了挤眼睛,然后像只灵巧的小兔子,拉着自己的侍女,转身就钻进了旁边猜字谜的人群里,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燕蛮蛮:“……”
她捏着那本烫手山芋般的《追夫十八式》,只觉得哭笑不得。这小郡主,真是……她无奈地将那本小册子胡乱塞进自己宽大的袖袋里,决定暂时忘掉这个插曲。目光重新投向赵梨刚才所指的方向——灯谜擂台。
那里确实最为热闹。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悬挂着数十盏形态各异、制作精巧的花灯,每一盏灯下都垂着一条写有谜面的红绸带。台前人山人海,争相竞猜,猜中者欢呼雀跃,便能取下那盏心仪的花灯。主持擂台的是几位国子监的年轻博士,正捻着胡须,含笑评判。
就在那攒动的人头之上,燕蛮蛮的目光骤然一凝!
高台边缘,一盏造型古朴雅致、绘着墨竹的八角宫灯下,一道月白的身影清隽卓然。沈砚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里,正微微仰头,看着灯下一条红绸上的谜题。四周的喧嚣与光影似乎都成了他的背景板,将他衬得愈发遗世独立。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清俊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神情专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青玉佩饰。
是他。
燕蛮蛮的心,又不受控制地、重重地跳了一下。隔着汹涌的人潮和迷离的灯火,昨夜巷子里那句带着醉意的“阿蛮姐姐”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让她脸颊隐隐发烫。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朝着擂台的方向挤了过去。不是为了那劳什子“追夫秘籍”,她告诉自己,只是……只是想去看看热闹。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擂台近前。恰好听到台上一位博士朗声念出新的谜题:
“谜面: ‘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且宜在下。’ 打一字!”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这是个什么字?”
“上不上,下不下……难猜啊!”
“莫非是个‘卡’字?卡住了?”
“不对不对,卡字不沾边!”
燕蛮蛮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上上下下的?她看着那红绸上的字,只觉得像鬼画符。沈砚却似乎已经了然于胸,唇角微弯,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华丽、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摇着折扇,排开众人走上前,对着台上博士拱了拱手,故作潇洒地笑道:“博士,这谜有何难?依小生看,谜底定是个‘一’字!一横,不上不下,可不就应了这谜面?”
台上博士尚未开口,旁边却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公子哥脸色一变,循声望去,正对上沈砚平静无波的目光。他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折扇一收,指着沈砚怒道:“你笑什么?难道本公子猜得不对?”
沈砚并未看他,只对着台上博士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平静:“此谜,当解作‘一’字,确有不妥。谜面‘不可在上,且宜在下’,已点明其位。‘一’横亘中间,何来‘宜在下’之说?依学生浅见,谜底当为‘卜’字。”
他顿了顿,清晰解释道:“‘卜’字,一点在上,一竖在下。点,非横非竖,自然‘上不在上’(指非居于上方位置的笔画),‘下不在下’(指下方竖画才是主体);一点悬于其上,故‘不可在上’(指不宜独占上方),竖画稳居其下,正合‘且宜在下’。此字之形,与谜面丝丝入扣。”
他话音落下,台上博士眼中已露出赞许之色,台下更是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赞叹声。
“妙啊!原来是‘卜’字!”
“沈公子果然才思敏捷!”
“厉害!佩服!”
那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脸涨成了猪肝色,在众人或明或暗的嘲笑目光中,灰溜溜地退回了人群。
燕蛮蛮站在台下,仰头看着高台上侃侃而谈、从容不迫的沈砚。灯影落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晕开柔和的光晕。他清俊的侧脸线条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闪烁着智慧沉静的光芒。他不再是宫巷里那个攥着她手腕、带着一丝狼狈和强势的少年,也不是酒肆中那个纵容她豪饮、最后无奈为她收拾残局的同伴。此刻的他,仿佛一块被精心雕琢过的美玉,在属于他的领域里,散发着温润而不可逼视的光华。
一种陌生的、混合着骄傲与微小距离感的情绪,悄然在燕蛮蛮心底滋生。她看着他,觉得他离自己很近,又似乎很远。那些她引以为傲的武艺、在边关搏杀的悍勇,在这个需要弯弯绕绕、咬文嚼字的世界里,似乎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哼!会猜谜了不起啊?”一丝莫名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和好胜心涌了上来。她撇了撇嘴,目光扫过高台上悬挂的那些精美花灯,最终定格在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那里高高悬挂着一对流光溢彩的琉璃鸳鸯灯!
那对灯通体由剔透的琉璃制成,造型栩栩如生,一对鸳鸯相依相偎,羽翼和尾翎的纹理都清晰可见。灯内点着特制的蜡烛,烛光透过琉璃折射出七彩的华光,流转不定,如梦似幻。在周围一片或华丽或精巧的花灯中,这对鸳鸯灯如同鹤立鸡群,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谜面:‘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打一物!”博士又念出了新的谜题,难度显然又提升了一层。
台下又是一阵抓耳挠腮。
“端方坚硬……不能言……有言必应?这说的什么?”
“是石头吗?石头硬,但不会‘应’啊!”
“难道是……镜子?”
燕蛮蛮盯着那对在灯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的琉璃鸳鸯灯,越看越喜欢。那绚丽的色彩,那相依的姿态,让她莫名想起……不,打住!她才不要管什么谜面谜底!她想要那对灯!
一个简单粗暴的念头瞬间占据了她的脑海。她猛地分开人群,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踏上了高台!动作利落,带着一股边关磨砺出的飒爽英气。
“这位姑娘?”主持的博士一愣。
燕蛮蛮根本不理他,径直走到悬挂着鸳鸯灯的那根竹竿下。她仰头看了看高度,又扫了一眼旁边几个负责看守灯谜、维持秩序的健壮仆役。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她猛地提气,脚尖在地上一点,绯红的裙裾如同盛开的石榴花般旋开!整个人竟轻巧地拔地而起!动作快如闪电,身姿矫健如燕!
“哎呀!”
“她干什么?!”
“快拦住她!”
惊呼声四起!那几个仆役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想要阻拦。可燕蛮蛮的动作更快!她单手在悬挂花灯的竹架上一撑,借力再次向上腾跃,另一只手已经精准地探出,目标直指那对流光溢彩的鸳鸯灯!
眼看她的指尖就要碰到那脆弱的琉璃灯身——
“住手!”
一声清冷的低喝,如同冰泉乍破,瞬间穿透了喧嚣!
与此同时,一道月白的身影快如鬼魅,几乎是贴着燕蛮蛮的身侧掠过!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她即将碰到琉璃灯的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硬生生将她前冲的势头给截停了下来!
燕蛮蛮猝不及防,身体在半空中失去平衡,惊呼一声,直直朝下落去!
没有预想中摔在坚硬木板上的疼痛。
一只手臂稳稳地、及时地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托住,卸去了下坠的力道。
是沈砚!
他一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另一手牢牢揽住她的腰,两人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悬停在半空——他单足点在支撑竹架的一根横梁上,身形稳如磐石。月白的衣袂和燕蛮蛮绯红的裙裾在夜风中纠缠飞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燕蛮蛮惊魂未定,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墨香气息,腰侧被他手臂环住的地方传来清晰而灼热的触感。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微微的起伏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猛地抬头,撞进沈砚近在咫尺的眼眸里。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翻涌着明显的愠怒和后怕,如同压抑着风暴的海面,沉沉地锁住她。
“你……”燕蛮蛮又羞又恼,刚想挣扎。
“谜底是砚台。”沈砚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紧绷的冷意,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擂台,“身自端方(砚台形制),体自坚硬(石质)。虽不能言,研磨其上,墨汁流溢,如同言语流淌,岂非‘有言必应’?”
他的解释清晰而有力,瞬间点醒了台下众人。
“原来是砚台!”
“妙!妙极!”
“沈公子果然高才!”
主持博士也如梦初醒,连忙高声宣布:“谜底正确!正是砚台!沈公子解谜精妙,这对琉璃鸳鸯灯,归沈公子了!”
掌声和赞叹声再次响起。
沈砚却没有立刻理会。他揽着燕蛮蛮的腰,足尖在横梁上一点,如同飞鸟般轻巧地落回高台之上。落地瞬间,他便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只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
“跟我下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拉着她快步走下擂台。动作迅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全然不顾身后众人惊异的目光和那对刚刚赢得、流光溢彩的琉璃鸳鸯灯。
燕蛮蛮被他拽着,踉踉跄跄地下了擂台,挤开人群,一路走到河边一处相对僻静的柳树下。河面上漂浮着点点莲花灯,映着天上的星子和岸上的灯火,波光粼粼。
“沈砚!你放开我!”手腕被攥得生疼,加上刚才的惊吓和此刻的羞窘,燕蛮蛮终于爆发了,用力甩开他的手。
沈砚顺势松开了手,却一步上前,将她逼得后背抵在了粗糙的柳树干上。他微微俯身,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迫人,里面翻涌着后怕未消的怒火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严厉。
“燕蛮蛮!”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那琉璃灯何等脆弱?那竹架何等不稳?台下多少人?万一你失手摔下来,或者撞碎了灯伤了自己,怎么办?!你脑子里除了‘想要’和‘动手’,还有没有点别的?!”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带着质问的力度。燕蛮蛮被他吼得一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怒意而显得格外凌厉的眉眼,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有些狼狈的身影,一股委屈混合着被戳穿的羞恼猛地冲上心头。
“我……我……”她想反驳,想说那灯架稳得很,想说她身手好得很,可在他那洞悉一切、带着后怕和责备的目光逼视下,那些辩解的话却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啊,刚才那一跃,凭的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有考虑后果。万一……她倔强地别开脸,咬着唇不说话,眼圈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看着她这副倔强又委屈的模样,沈砚胸中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无奈的叹息和后怕的余悸。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的严厉已褪去,只剩下深沉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他刚想说什么。
“沈公子!沈公子!”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插了进来。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方才擂台边的一个仆役捧着那对流光溢彩的琉璃鸳鸯灯,小心翼翼地跑了过来,脸上堆着笑:“您的灯!博士吩咐小的给您送来!”
那对琉璃鸳鸯灯在仆役手中,烛光透过剔透的琉璃折射出梦幻般的七彩光晕,将周围昏暗的角落都映亮了。
沈砚的目光在那对灯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燕蛮蛮倔强低垂的脸上。他沉默片刻,伸手接过了那对灯。
仆役识趣地退下。
河边柳树下,只剩下两人,还有那对散发着迷离光华的琉璃鸳鸯灯。河风吹过,带来水汽的微凉。
沈砚将其中一盏鸳鸯灯——羽翼色彩更为绚烂、姿态更为舒展的那一盏,轻轻递到燕蛮蛮面前。
七彩的光晕映亮了他清俊的眉眼,也柔和了他方才冷硬的轮廓。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的温柔:
“灯,给你。”
燕蛮蛮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递过来的灯,又看看他。琉璃灯的光芒在他眼底流转,像揉碎的星辰。
“但记住,”沈砚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目光沉沉地锁住她,“下次想要什么,告诉我。”
“我来猜。”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燕蛮蛮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我来猜……我来猜……这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委屈、羞恼和倔强。他赢了灯,却给了她;他责备她的鲁莽,却又纵容她的任性。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琉璃灯流转的光华落在他专注的眸子里,看着他那句低沉而郑重的承诺。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让她眼前瞬间模糊。她几乎是慌乱地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盏沉甸甸、又光华璀璨的琉璃灯。
灯身温润,烛光透过琉璃,将七彩的光斑投射在她绯红的裙裾上,也映亮了她微微泛红的眼角。
就在这时——
“嗖!”
一道极其细微、却带着刺骨寒意的破空声,撕裂了河畔温柔的夜风!
一点乌光,如同毒蛇吐信,自河对岸浓密的柳荫阴影中疾射而出!目标,赫然直指燕蛮蛮的后心!
杀机骤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