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琉璃灯的光芒在掌心流转,映着河面粼粼的波光,也映着眼前少年专注沉静的眸子。那句“下次想要什么,告诉我。我来猜。”带着奇异的魔力,在她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冲垮了所有防线,只剩下滚烫的酸涩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燕蛮蛮指尖微颤,小心翼翼捧着那盏沉甸甸的琉璃灯,刚要开口——
“嗖!”
一声极其细微、却带着刺骨杀机的破空厉啸,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河畔温柔的夜风与喧嚣的余韵!那声音尖锐得如同毒蛇的嘶鸣,瞬间攫住了燕蛮蛮的神经!
危险!
多年血火淬炼出的本能先于意识一步做出了反应!她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去看清来袭之物,身体已本能地做出规避!她猛地拧身侧步,试图将要害避开那道致命的轨迹!同时,握着琉璃灯的手下意识地向后一缩,想要护住这盏刚刚得到的、意义非凡的灯!
然而,那道乌光太快了!快得如同夜色中一闪而逝的鬼影!角度更是刁钻狠辣,仿佛早已算准了她闪避的方向!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裂帛声!
乌光擦着她的左臂外侧疾掠而过!绯红织金的锦缎袖口瞬间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底下被劲风擦破的、渗出点点血珠的肌肤!火辣辣的痛感瞬间传来!
那琉璃灯盏终究没能护住。灯身被那乌光的尾劲狠狠一带,脱手飞出!
“啪嚓——!”
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河边炸响!流光溢彩的琉璃鸳鸯灯砸在坚硬的青石河岸上,瞬间四分五裂!七彩的光华如同破碎的梦境,溅射开来,又在眨眼间彻底熄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碎片,映着惨淡的星月光辉。
心,仿佛也跟着那盏灯一起碎了。
然而,剧变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乌光——赫然是一支淬了幽蓝暗芒、只有三寸长的精钢袖箭!它并未因撕裂衣袖而停滞,反而借着冲势,如同跗骨之蛆,竟在空中诡异地划过一道微小的弧线,带着更加凌厉的杀意,直扑燕蛮蛮的咽喉!
真正的致命一击,此刻才至!
避无可避!
燕蛮蛮眼中瞬间闪过惊骇!方才那一下闪避已是极限,旧力刚去,新力未生,身体正处于最尴尬的瞬间!眼看那点幽蓝的死亡寒芒就要吻上她的颈侧——
一道月白的身影,如同最迅疾的流光,带着一股决绝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撞入她的视野!
是沈砚!
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袖箭撕裂燕蛮蛮衣袖的刹那,他就已动了!快得超出了常理,仿佛那支箭的目标不是燕蛮蛮,而是他自己!他完全放弃了任何防御和闪避的姿态,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燕蛮蛮撞开!同时,将自己的整个后背,完全暴露在了那支淬毒袖箭的轨迹之上!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轻响!
那支淬着幽蓝毒芒的袖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精准地没入了沈砚的右后肩胛下方!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往前一个趔趄,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沈砚——!!!”
燕蛮蛮被他撞得踉跄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左臂的刺痛和琉璃灯碎裂的心痛瞬间被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巨大惊骇和恐惧彻底淹没!她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沈砚的身体晃了晃,右手下意识地捂向伤口,指缝间瞬间涌出暗红的、带着一丝诡异幽蓝的血液!剧痛和毒素蔓延的麻痹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撑着,猛地转身,将燕蛮蛮死死护在自己身后,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瞬间变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锐利如鹰隼般扫向袖箭射来的方向——河对岸那片浓密的、在夜色中如同鬼蜮的柳树林!
“有刺客!护驾!” 他嘶声厉喝,声音因剧痛而沙哑变形,却带着一种穿透夜空的凛冽杀意!
与此同时,河对岸的柳林深处,一道黑影如同受惊的夜枭,猛地从树影中弹射而出,没有丝毫停顿,朝着与灯火通明的朱雀大街相反的方向——城西那片更为混乱的坊市区,亡命飞遁!动作快如鬼魅,显然是个极其老练的杀手!
“哪里走!”
燕蛮蛮心中的恐惧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杀意取代!左臂的伤和琉璃灯的碎裂此刻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刺激!沈砚肩后那支幽蓝的箭簇,他指缝间涌出的暗红血液,像最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她眼中瞬间燃起两簇焚尽一切的火焰!
她甚至来不及去看沈砚的伤势,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暴射而出!绯红的裙裾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复仇的火焰!她足尖在河岸青石上重重一点,身形如大鹏展翅,竟直接朝着数丈宽的河面飞跃而去!
“哗啦!”
水花四溅!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裙裾。她毫不在意,几个起落便已冲上对岸,朝着那道即将消失在坊墙阴影中的黑影狂追而去!速度快得只在夜色中留下一道绯红的残影!什么规矩,什么仪态,此刻统统抛诸脑后!她只有一个念头:抓住那个杂碎!将他碎尸万段!
“蛮蛮!回来!危险!”沈砚捂着伤口,鲜血已染红了他月白的半边衣袍,他焦急地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嘶喊,声音充满了无力与惊惶。毒素的麻痹感迅速蔓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啊——!!杀人了!!” 不远处传来女子惊恐至极的尖叫!
是赵梨!
她刚才正躲在人群外围,津津有味地看着燕蛮蛮和沈砚“互动”,盘算着《追夫十八式》的成效。突如其来的刺杀、袖箭的寒光、琉璃灯的破碎、沈砚的染血、燕蛮蛮的狂怒追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恐怖!她那张圆润的小脸瞬间吓得惨白如纸,手里的糖葫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她惊恐地捂住嘴,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尖叫声划破了夜空。
她身边的两个青衣侍女反应极快,如同两道青色的闪电,一左一右瞬间护在赵梨身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同时一人迅速捂住赵梨的嘴,阻止她再次发出可能引来危险的尖叫。另一人则警惕地盯着河对岸燕蛮蛮追去的方向,以及这边受伤的沈砚。
“郡主莫怕!有我们在!”侍女的声音带着强自的镇定。
沈砚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倒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住翻腾的气血和肩后钻心的剧痛,目光扫过惊慌失措的人群,落在赵梨身边那两名显然身手不凡的侍女身上。
“劳烦……”他声音嘶哑,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指向将军府的方向,“速去……镇北将军府……报信……有刺客……目标……燕将军……” 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
“是!沈公子撑住!”一名青衣侍女立刻会意,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朝着将军府的方向疾驰而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青影。
另一名侍女依旧牢牢护着瑟瑟发抖的赵梨,警惕地守在沈砚附近。
沈砚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被黑暗吞没,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沈公子!”侍女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搀扶。
……
镇北将军府。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四壁悬挂的刀剑舆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和墨锭混合的气息。燕北归卸下了沉重的朝服,只着一身玄色劲装,正伏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借着明亮的烛光,仔细研究着一幅北境边防舆图。他眉头紧锁,虬髯戟张,手指在舆图上几处关隘重重敲击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
“将军!将军!不好了!” 老管家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小姐……小姐和沈公子在灯会上……遇刺了!”
“什么?!” 燕北归猛地抬头,虎目圆睁,一股骇人的煞气如同实质般从铁塔般的身躯内爆发出来!书案被他一掌拍得嗡嗡作响,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蛮蛮如何?!沈家小子呢?!”
“小姐……小姐追刺客去了!沈……沈公子为小姐挡了一箭……中了毒箭……生死不明!郡主的人来报的信!”老管家气喘吁吁,语无伦次。
“混账!!!” 燕北归一声暴吼,如同虎啸山林,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一股狂暴的怒意和杀机冲天而起!“调亲兵!全城戒严!给老子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杂碎揪出来!备马!去接人!”
他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大步冲出书房,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府邸内咚咚作响,带着摧毁一切的暴怒。整个将军府瞬间被惊动,灯火通明,甲胄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战马的嘶鸣声乱成一团!
……
半个时辰后,镇北将军府,松涛苑。
这里已被临时辟为救治之所。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金疮药和艾草燃烧的苦涩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压过了庭院里松柏的清香。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沈砚脸色惨白如金纸,双目紧闭,毫无知觉地趴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卧榻上。肩后那支淬毒的袖箭已被小心取出,扔在一旁盛着清水的铜盆里,箭簇上幽蓝的暗芒触目惊心。伤口附近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还在缓缓渗出暗红的血水。
一名须发皆白、穿着深青色太医署官袍的老者,正神情凝重地俯身处理着伤口。他先用银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伤处周围,眉头越锁越紧,然后用特制的药水一遍遍冲洗伤口,再敷上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最后用洁白的细麻布层层包裹。他的动作沉稳而利落,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王太医,如何?!” 燕北归如同铁塔般杵在床榻边,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身上的煞气尚未完全散去,看着沈砚惨白的脸和那狰狞的伤口,眼中充满了狂暴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王太医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对着燕北归沉重地摇了摇头:“燕将军,箭簇淬了‘幽蓝引’,此毒阴狠刁钻,非寻常蛇虫之毒,乃是用北地特有的几种毒草混合炼制,能麻痹经络,侵蚀气血。万幸……万幸这一箭偏离心脉要害,沈公子身体底子尚可,老朽已用金针暂时封住几处要穴,敷上了解毒拔毒的膏药,暂时吊住了性命……”
“暂时?!”燕北归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我要的是他活!完好无损地活过来!他要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那眼中翻涌的戾气足以说明一切。沈砚是在他女儿遇险时挺身挡箭!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燕北归如何自处?如何面对沈家那个老酸丁?!
“将军息怒!”王太医连忙躬身,“老朽定当竭尽全力!只是……这‘幽蓝引’解毒需一味主药‘七叶星纹草’,此草只生于北境极寒雪山之巅,极为罕见,太医院药库也仅有早年入库的少许存余,药力恐已流失大半……需得尽快寻到新鲜药力充沛的替代品,否则……”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北境雪山?七叶星纹草?”燕北归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眼中戾气翻腾,“老子这就派人去……”
“爹!” 一声嘶哑的、带着剧烈喘息的声音打断了燕北归的话。
燕蛮蛮回来了。
她一身绯红的裙裾早已被河水、汗水、还有不知是刺客的还是她自己的血迹浸染得狼藉不堪,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左臂的伤口只被简单地用布条勒住,渗出的血已将布条染红了大半。发髻散乱,几缕湿发粘在苍白却因剧烈运动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上。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撕裂的黑色布料——显然是从刺客身上撕下来的。
她冲进房间,甚至来不及喘匀气,目光就死死锁在了卧榻上昏迷不醒的沈砚身上。看着他惨白的脸,看着他肩后厚厚的、渗着黑红血色的绷带,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子……一股冰冷的、灭顶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追了三条街巷,甚至不惜硬挨了那刺客一刀才撕下这块衣角,最终还是被那狡猾的刺客利用地形逃脱了。
她一步步挪到床榻边,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所有的怒火,所有追击时的狠厉,在看到沈砚这副模样的瞬间,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恐慌和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愧疚。是她……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执意要那盏灯,如果不是她鲁莽地上台,如果不是她……沈砚就不会躺在这里!
“他……他怎么样?”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目光哀求般地看向王太医。
王太医叹了口气,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幽蓝引……七叶星纹草……”燕蛮蛮喃喃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里。她猛地转头看向父亲,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爹!我去!我现在就去北境!我一定把药带回来!” 说着就要往外冲。
“胡闹!”燕北归一声怒喝,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你现在去有什么用?!北境万里之遥,等你找到,黄花菜都凉了!给我老实待着!” 他看着女儿狼狈不堪、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她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胸中的怒火和心疼交织翻腾,“看看你这副鬼样子!先让王太医给你处理伤口!”
“我没事!”燕蛮蛮用力挣扎,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他……他是为了救我!爹!他是为了救我啊!” 她指着昏迷的沈砚,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自责。
就在这时,卧榻上昏迷的沈砚似乎被这激烈的争吵惊扰,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极痛苦的呻吟。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沈砚!”燕蛮蛮猛地扑到床边,也顾不得父亲的阻拦,双手颤抖着,却又不敢触碰他,只能死死抓住床沿,指节用力到发白。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沈砚的眼睑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眼神涣散而迷离,显然并未完全清醒。剧痛和毒素让他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海。然而,他似乎感应到了床边那熟悉的气息和压抑的抽泣声。
他的目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最终,那涣散的视线仿佛聚焦了那么一瞬,落在了燕蛮蛮满是泪痕的脸上。那张总是明媚张扬、带着不服输火焰的脸,此刻苍白脆弱,泪水纵横。
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声音低哑得如同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了所有痛楚和迷障的清晰与温柔,一个字一个字,如同最郑重的誓言,轻轻敲在燕蛮蛮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别哭……”
他吃力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似乎想替她拭去泪水,却因剧痛和无力,只抬起寸许便颓然垂落。
“我……我只给你一个人欺负……”
话音未落,那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清明便彻底消散。他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只有那微弱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的烙印,深深镌刻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在燕蛮蛮的耳边。
“轰!”
燕蛮蛮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他那句带着无尽痛楚却依旧温柔的话,和他最后那试图抬起又无力垂落的手。巨大的酸楚、心疼、悔恨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床榻边,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沿,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再也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
“呜……”
燕北归看着这一幕,看着女儿崩溃的哭泣,看着榻上少年苍白如纸的脸,再听着那句“只给你一个人欺负”,铁塔般的身躯也禁不住微微晃了一下。他眼中狂暴的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沉甸甸的复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他缓缓松开攥着女儿胳膊的手,那力道仿佛也随着怒气一同泄去了。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开!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沉重的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门外,站着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如同即将喷发火山般的沈怀瑜!他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深青色的丞相常服袍角沾满了尘土,玉冠微斜,素来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散乱。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带惊惶的沈府家丁。
沈怀瑜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瞬间扫过房间内的景象——趴在榻上昏迷不醒、肩裹厚厚渗血绷带的儿子;跪在床边痛哭失声、狼狈不堪的燕蛮蛮;还有杵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燕北归。
“沈砚!” 沈怀瑜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踉跄着扑到床榻边,颤抖的手指想要去碰触儿子惨白的脸,却又不敢落下。他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和绷带上刺目的黑红色,看着儿子毫无生气的样子,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心痛瞬间冲垮了他素有的冷静自持。
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燕北归,那眼神中的怨毒和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他指着燕北归的鼻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燕!北!归!看看你的好女儿!看看我儿子!这就是你燕家惹来的祸事!当初我就说过,让你管好这个无法无天的丫头!离我儿子远一点!你不听!你不听!!现在好了!我儿子为了救她……为了救她命都要搭进去了!你满意了?!啊?!!”
沈怀瑜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在压抑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控诉。
燕北归被这劈头盖脸的指责骂得一怔,方才对沈砚的那点动容瞬间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指责冲散,一股憋屈的怒火也猛地窜了上来!他燕北归的女儿难道就愿意遭这无妄之灾?!他刚想反唇相讥——
“啪嚓!”
一个黑影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砸在沈怀瑜脚边!是燕北归盛怒之下随手抄起的一个药罐!陶片和漆黑的药汁四散飞溅,溅湿了沈怀瑜的袍角和靴子!
“沈怀瑜!你他妈放屁!” 燕北归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比沈怀瑜的咆哮更加浑厚暴烈,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瞬间盖过了对方的声音。他须发戟张,铁塔般的身躯散发出骇人的压迫感,指着沈怀瑜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刺客是冲谁来的?!那第一箭是射向谁?!要不是沈家小子自己扑上去挡,那一箭就该钉在我女儿的心口上!老子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咬上了?!你儿子救了我女儿,我燕北归记他这份情!但这事,从头到尾,是你沈家惹来的祸水,还是我燕家招来的灾星,还他娘的没查清楚!你再敢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我女儿一句,老子现在就拆了你这把老骨头!”
两个当朝最有权势的男人,如同两头发狂的雄狮,在这弥漫着药味和血腥气的房间里,为了各自的孩子,赤红着眼睛,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狂暴的怒气和杀意激烈碰撞,几乎要将屋顶掀翻!连王太医都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够了!”
一个嘶哑却异常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匕首,骤然切断了这狂暴的对峙!
是燕蛮蛮。
她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哭泣,缓缓地从床榻边站了起来。脸上泪痕未干,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湿透的绯红裙裾紧紧贴在身上,显得她身形单薄而狼狈。然而,她的眼神却变了。
不再是崩溃的脆弱,不再是滔天的怒火,而是一种沉静到极致的、仿佛将所有情绪都冻结成冰的冷冽。那双杏眼如同浸在寒潭中的琉璃,清晰地映着榻上昏迷的沈砚,映着暴怒对峙的父亲和沈怀瑜,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即将出鞘利刃般的决绝和杀意。
她一步一步,走到两个怒目而视的男人中间。她的脚步很稳,踏在满地的药汁和陶片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先扫过父亲燕北归:“爹,闭嘴。”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让暴怒中的燕北归都猛地一窒。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沈怀瑜,那眼神冷得几乎能冻结空气:“沈相,刺客,我会抓回来。沈砚,我救。”
她的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铁块砸落:
“在他醒来之前,谁敢动他,”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包括自己的父亲,最终落回沈怀瑜脸上,一字一顿,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我燕蛮蛮,遇神杀神,遇佛斩佛!”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烛火在不安地跳动,映着她冰冷如霜的侧脸,和榻上沈砚苍白如纸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