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晨雾还没散,像层薄纱裹着书斋。
阿潮刚睁开眼,就听见腕间传来极轻的潮声。
那是这两天檀溪教他认的 “安心声”,玄奇安稳时才会有。
他摸出枕边的银镯,指尖刚触到镯身,镯内侧的 “渔” 字就泛出淡金,在帐子上投出个小小的光斑。
竹篮放在榻边的矮凳上,篾条缝隙透出淡蓝光,比昨夜亮了些,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篮底的油纸边角微微翘起,露出里面粗麻布的纹路,像潮水退去后滩涂的肌理。
阿潮起身时,竹篮突然轻颤,篾条蹭着凳面发出 “窸窣” 声,像在提醒他该出发了。
“该收拾了。”
檀溪站在厢房门口,肩上背着个青布行囊,行囊边角绣着银线,走动时线脚在雾里闪着细光。
他手里拿着卷用蓝布裹好的东西,边角露出银粉的光,是《玄奇大典》,蓝布上还沾着片桂花瓣,应该是从院子里带进来的。
阿潮把李伯给的麦饼塞进包袱,麦饼还带着点硬壳,是放了两天的缘故。
他又将苏绾的绣线解下来,一圈圈缠在竹篮提手上。
绣线是银灰色的,缠到第三圈时,竹篮突然轻颤,蓝光顺着线往上爬,在线尾凝成个小小的结,结里还能看见细碎的水纹在转。
“这是认主了。”
檀溪走过来,指尖碰了碰线结,线结立刻亮了亮。
“苏绾的绣线能引暗门,到了绣坊,跟着线的光走就行。”
“她绣的线认气息,潮女布的潮气一近,就会自己找门。”
两人穿过院子时,桂树的枝桠上沾着露水,风一吹就往下掉,打在青石板上 “滴答” 响。
最粗的那棵树干上,前夜檀溪用指尖画的记号正泛着淡青。
那是幅简略的水路图,画着三道水闸的位置,只有带潮女布的人能看见。
阿潮盯着记号看,银镯突然微烫,像有颗暖石子贴在腕上。
图上的水闸符号跟着亮了亮,像在确认他已看懂。
“老丈该在渡口等了。”
檀溪推开侧门,门外的石板路被雾浸得发潮,脚印落上去又很快被雾盖住,只留下浅浅的痕。
他回头望了眼书斋,窗棂边的青烟还在绕,像条细细的白丝带,缠了两圈才散开。
走了约半个时辰,渡口的轮廓在雾里显出来。
老丈的乌篷船泊在岸边,船头挂着盏青鱼灯,灯芯燃得很稳,火苗在雾里轻轻晃,映得船板上的渔网都泛着淡金。
是之前约好的记号,青鱼灯亮着,就说明安全。
老丈坐在船尾补网,银针在指间灵活地穿梭,网眼被补得严严实实。
见他们过来,他把网往船板上一放,发出 “哗啦” 声,网眼挂着的水珠溅了一地。
“苏绾托人送的东西。”
老丈从船舱里摸出个小布包,布是粗麻布,和裹潮女布的一样。
“说这墨能挡寻踪镜的光,遇黑气会发蓝,比普通的警示快半刻。”
阿潮接过布包,里面的墨锭沉甸甸的。
他刚碰到竹篮,墨锭就透出淡蓝,和竹篮的蓝光融在一起,在船板上投出片小小的光雾。
檀溪已解开缆绳,竹篙往岸边一撑,船就离了岸,雾在船尾拉成道白痕,像被船尾剪开的纱,很快又合上。
“仙门的寻踪镜昨夜在下游晃过。”
老丈把竹篙插进水里,船身稳了些,水花顺着篙杆往下滴。
“镜光里带蚀灵粉,你们的玄奇别沾到。那粉沾了玄奇,会让光变钝,半天缓不过来。要是银镯发烫,就往水里放片桂花瓣,能化掉。”
阿潮摸了摸怀里的桂花瓣,是出发前从书斋桂树上摘的,用阿婆留下的油纸包着,还带着香气。
他刚碰到油纸,竹篮突然轻晃,篾条缝隙的蓝光往船外探,像只小触角在感知周围的气息,碰着雾就缩回来,碰着水汽就往前伸。
檀溪解开蓝布,翻开《玄奇大典》。
古卷在雾里自动摊开,停在苏州水路图页,上面的墨字正慢慢显影,一笔一划像刚写上去的:“过三道水闸后,转左侧芦苇荡,绣坊暗门在荡尾老柳树下”。
字迹刚显完,就被雾气漫淡,边缘变得模糊。
“按图走不会错。”
檀溪用蓝布把古卷重新裹好,“苏绾在暗门后埋了引路灯,是用萤火虫的卵做的,到了柳树下,银镯会引着我们找。她的灯认银镯的光,就像绣线认潮女布的气。”
船行过第一道水闸时,阿潮看见闸边的芦苇往一个方向倒,秆子弯得厉害,像被什么东西压过。
有几根芦苇的顶端沾着点黑气,雾一裹就淡了些,却还能看出是蚀灵粉的痕迹,是寻踪镜扫过的样子。
他刚要开口提醒,银镯突然发烫,比之前明显,却不灼人,像在预警。
竹篮的蓝光也跟着收紧,篾条变得和普通竹篮一样,连刚才的暖意都淡了,只有提手上的绣线还亮着点微光。
“别出声。”
老丈把船往芦苇丛里拐了拐,船身擦着芦苇秆,发出 “沙沙” 的响。
雾更浓了,连船头的青鱼灯都只剩个淡影,光被雾裹着散不开。
“寻踪镜每刻只能扫一次,我们躲进芦苇,它就查不到了。镜光走直线,穿不过密的芦苇。”
他把竹篙横放在船板上,从船舱里摸出个陶罐,倒出些鱼食往水里撒。
“假装在喂鱼,仙门的人就是看见,也不会起疑。”
鱼食刚落水,就有几条小鱼游过来,在船边打转转,搅得水面泛起细碎的圈。
雾渐散时,船已过了三道水闸。
老丈指着前方的芦苇荡,那里的芦苇比别处密,秆子都快长到一人高。
“从这儿进去,半个时辰就能到荡尾。荡里有水道,跟着水纹走,别踩深泥,去年有个货郎陷在里面,半天才拉出来。”
他把竹篙递给檀溪,篙杆上还沾着点水草:“我在荡口等,你们进去后往柳树走,苏绾的人该在那儿。”
“要是过了午时我还没见你们出来,就绕到绣坊前门看看,给你们递个信。”
阿潮跳上岸时,脚底的泥沾了些芦苇絮,白花花的。
他回头对老丈说:“多谢。”
那老丈点点头,便撑着竹篙原路返回了。
檀溪拿着《玄奇大典》在前引路,蓝布裹着的古卷在他手里轻轻晃。
阿潮背着竹篮跟上,芦苇秆子没过腰,走起来沙沙响,惊得几只水鸟从荡里飞起来,翅膀带起的水珠打在脸上,凉凉的。
银镯的烫意渐渐退了,墨锭也恢复了原色,只有竹篮的蓝光还亮着,在前方的草叶上投出细光,像在指路。
走了约一刻钟,檀溪突然停住:“听,有水声。”
阿潮侧耳听,果然听见极轻的水流声,顺着声音往前走,芦苇渐渐稀疏,露出片小小的水面。
水面上漂着些浮萍,被什么东西划开道痕,应该是有人刚走过。
荡尾的老柳树越来越近,树干歪向水面,枝桠上挂着个小小的绣绷,绷上绣着半朵桂花,针脚细密,和阿婆潮女布的针脚很像。
那是苏绾的记号。
树下站着个穿青布衫的姑娘,梳着双丫髻,发间别着根绣针,见他们过来,把绣绷往竹篮边一靠。
绣绷刚碰到竹篮,提手上的绣线就突然自动缠上绣绷的木架,线尾的小结亮起来,和绷上的桂花绣像连在一起。
“我是阿绣,苏绾师父让我来接。”
她指了指柳树后的水道,水面上漂着些绣线,像在铺路。
“暗门在水下,跟着绣线走就行,水不深,刚到脚踝。”
阿潮跟着她往水道走,竹篮的蓝光突然亮了亮,篾条缝隙里透出的光漫到水面上,和绣线的光融在一起,像两条小蛇在水里游。
他知道,绣坊就在前面,而仙门的追踪,或许也没停下。
银镯贴着腕子,传来安稳的暖意,像阿婆的手在扶着他,让他脚步更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