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的消息是周三早读课宣布的。
班主任赵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时,手里捏着一沓彩色宣传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红指甲上,亮得晃眼。“下周五去青峰山秋游,自愿报名,费用交班长那儿。”她把宣传单往讲台上一放,纸张散落的“哗啦”声惊飞了窗外电线上的麻雀,“注意穿舒服的鞋,爬山要走三公里山路,别到时候哭着喊着要老师背。”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后排的男生拍着桌子喊“终于不用上课了”,前排的女生凑在一起讨论要带什么零食,连最文静的林薇都红了脸,偷偷跟同桌说要穿新买的运动鞋。我转头看温砚,他正低头算一道物理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道道浅痕,像对这热闹充耳不闻。
“你去吗?”我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胳膊。他的校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冷白,手腕上那道输液留下的疤痕淡了些,却仍像条浅色的丝带,系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脆弱。
他笔尖一顿,抬头看我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晨光。“赵老师说山路不好走。”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犹豫,“而且……那天有复查。”
我想起他每周五下午雷打不动的医院预约,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就不去呗,”我装作轻松地转回头,“爬山多累啊,还不如在教室看漫画。”
话虽这么说,放学时路过班长的座位,我还是多报了一个名字。班长抬头看我:“温砚不是说不去吗?”
“他后来改主意了,”我把钱塞进报名册的夹子,指尖触到纸张上“温砚”两个字的凹痕——是上周体检时他自己填的,笔画间带着点刻意的用力,“我帮他交钱。”
班长“哦”了一声,在名单上添上他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转身时,看见温砚站在教室后门,背着书包,校服拉链拉到顶,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巴。他大概是听见了,却没说话,只是朝我这边微微偏了偏头,像只被人看穿心思的小猫。
秋游前的这几天,教室里总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期待。林薇每天都在研究防晒霜的SPF值,后排的男生在讨论要不要带扑克牌,连历史老师都笑着说:“你们要是把这份热情用在背《长恨歌》上,我做梦都能笑醒。”
温砚依旧每天按时吃药、做题,只是书包里多了个深蓝色的保温杯,里面总装着温水。我知道他胃不好,不能喝凉的,那天在天台看见他咽药时,保温杯里的水冒着热气,氤氲的白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你说青峰山有没有野果子?”我啃着苹果,把核扔进垃圾桶,“我妈说她小时候去爬山,摘过野山楂,酸得掉牙。”
他正在解一道物理大题,闻言抬头,笔尖悬在半空:“应该有吧,地理老师说那一带是温带落叶阔叶林。”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别乱摘,万一有毒。”
“知道啦,你比我妈还啰嗦。”我笑着把剩下的半个苹果递给他,“尝尝,我妈早上刚买的,甜得很。”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指尖碰到我的手指,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我们俩都飞快地缩回手。他啃苹果的样子很斯文,小口小口地咬,嘴角沾了点苹果汁,像只偷喝了牛奶的猫。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是初一开学那天。他背着黑色的书包,站在教室门口,脸色苍白得像纸,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报到单,指节泛白。班主任让他做自我介绍,他说“我叫温砚”,声音轻得像怕被人听见。
那时谁也没想到,这个总是低着头的男生,会在物理竞赛里拿一等奖;更没人知道,他总在放学后绕远路,去医院旁边的药店买一种棕色的糖浆。
秋游那天,天出奇地好。
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打翻了的调色盘。车里吵得像菜市场,林薇在给前排的女生编辫子,后排的男生在唱跑调的《青春修炼手册》,连平时最严肃的赵老师都笑着和司机师傅聊天。
我靠窗坐着,温砚坐在我旁边,戴着耳机,望着窗外发呆。晨光落在他的侧脸,把他的睫毛照得像镀了层金,鼻尖上有颗细小的汗珠,亮晶晶的。他的书包放在腿上,拉链拉得严严实实,我知道里面除了保温杯,还有备用的药片和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巾——是我昨天塞给他的,上面印着小熊图案。
“听什么呢?”我摘下他一只耳机,里面传来轻轻的钢琴声,像溪流在石头上流淌,“真无聊,听点劲爆的。”
我把自己的耳机塞进他耳朵里,里面正放着周杰伦的《晴天》。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弯了弯,像被阳光晒化的糖。“还行。”他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青峰山脚下。远远望去,山峰像沉睡的巨人,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绿,山顶飘着几缕白云,像巨人披着的纱巾。赵老师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举着喇叭喊:“大家跟着红旗走,千万别掉队!十二点在半山腰的亭子集合吃午饭!”
队伍像条彩色的长龙,缓缓向山上移动。林薇穿着新买的运动鞋,兴奋地跑前跑后,给每个人拍照;后排的男生比赛谁走得快,一会儿就没了踪影。我和温砚走在中间,他的步子不快,却很稳,深蓝色的校服在绿色的山林里格外显眼,像一株安静生长的松树。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石阶被常年的雨水冲刷得光滑,偶尔还有松动的石子。我看见温砚每走一步,都要先用脚尖试探一下,确定稳固了才敢落下脚跟。他的手背青筋隐隐跳动,握着书包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要不要我帮你背书包?”我放慢脚步,和他并排走,“看着挺沉的。”
“不用,”他摇摇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里面就一件外套和水杯。”
我知道他在逞强。上次去他家,看见他的书包里总放着个小小的急救包,里面有绷带、消毒棉和几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药。他说“以防万一”,眼神里的认真让我鼻子发酸。
山路渐渐陡峭起来,周围的树木也变得茂密,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我听见前面传来林薇的笑声,夹杂着男生们的起哄声,而我们身后,只剩下几个体力不好的女生,和举着红旗的赵老师。
温砚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他没说话,只是把书包带又勒紧了些,领口被汗水浸湿,透出深色的痕迹,像地图上蜿蜒的河流。我故意放慢脚步,假装欣赏路边的野花,等他跟上来。
“这是什么花?”我指着一簇紫色的小花,花瓣边缘带着锯齿,“长得像小喇叭。”
他喘着气,弯腰看了看:“可能是紫花地丁,中药里能清热解毒。”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一下,像怕牵动胸口的疼痛。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笑着直起身,看见他扶着旁边的树干,手背上的青筋更明显了,“累了就歇会儿,赵老师说了不用急。”
他摇摇头,直起身,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明显慢了下来,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拖着。我看见他的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平时总是温热的耳垂,此刻却冰凉一片,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走到一处转弯时,前面传来一阵欢呼——大概是到了第一个观景台。我回头,看见温砚落在后面很远的地方,正扶着一棵老松树喘气,肩膀剧烈地起伏着,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布满落叶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温砚!”我喊了一声,转身往回跑。石阶上的落叶很滑,我差点摔倒,扶住旁边的岩石才站稳。
他抬起头,看见我跑回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像做错事的孩子。“你怎么回来了?”他想站直,却踉跄了一下,赶紧又扶住树干,“我没事,就是……有点喘。”
我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连指尖都泛着青。“歇会儿吧,”我从书包里掏出水瓶,拧开盖子递给他,“别硬撑。”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指尖碰到我的手指,冰凉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我的手臂——那不是正常的凉,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意,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石头。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皮肤下的血管在轻轻跳动,微弱得像风中摇曳的烛火,“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他想抽回手,却没力气,只能任由我握着。“老毛病了,”他喝了口温水,喉结滚动的弧度很轻,“爬楼梯快了就这样,过会儿就好。”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上次在医院,他从一楼爬到三楼,就扶着墙壁喘了十分钟,护士阿姨说他的心脏像个脆弱的玻璃球,经不起剧烈的晃动。
“那我们慢慢走,”我松开他的手,帮他把书包卸下来,背到自己肩上,“反正午饭要到十二点,不急。”
书包比我想象中沉,大概是那个保温杯里的水装得太满了。我掂了掂,发现侧面的口袋里硬硬的,像是装着什么东西。
“这里面是什么?”我拉开拉链看了看,是个白色的药盒,上面印着我看不懂的化学名称,还有一行小字:“心率过快时服用,每次半片。”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原来他早就预料到会不舒服,却还是来了。
“别看。”他伸手想把药盒拿回去,手指却在发抖,“就是……以防万一。”
“你早就知道自己会难受,对不对?”我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勒着,“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纠缠的树根,像在研究什么深奥的问题。“因为……”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想看野山楂。”
风吹过树林,叶子“沙沙”作响,像在应和他的话。我的鼻子忽然一酸,眼眶发热,赶紧别过头,假装看远处的风景。原来他记住的,不止是那道辅助线,那句随口说的话。
“那也不用硬撑啊,”我吸了吸鼻子,把药盒放回他的书包,“野山楂哪儿没有,下次我让我妈给你买超市里的,甜的。”
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递给我。是块深蓝色的格子手帕,边角有些磨损,上面绣着个小小的“砚”字,针脚歪歪扭扭的,大概是他自己绣的。
“我没哭。”我嘴硬道,却还是接过来,擦了擦眼角。手帕上带着淡淡的肥皂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干净得让人安心。
我们在老松树下歇了很久,直到后面的女生和赵老师走过来。“温砚没事吧?”赵老师扶了扶眼镜,看见他苍白的脸色,皱起了眉头,“不行就先下山,我让司机在山脚等着。”
“没事老师,”他直起身,虽然脚步还有点虚,却比刚才稳了些,“歇会儿就好,我想……去看看山顶的风景。”
赵老师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那慢点走,许漾你陪着他。”
“好。”我扶着温砚的胳膊,感觉他的身体还在轻微地发抖,像秋风里的树叶。
后面的路,我们走得格外慢。他不再逞强,走几步就扶着树干歇一会儿,我帮他背着书包,手里拿着水瓶,随时准备递给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像他此刻起伏的呼吸。
“你看,”他忽然指着前面,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野山楂!”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路边的灌木丛里,果然挂着几颗红色的小果子,像玛瑙一样串在枝头。“真的有!”我跑过去摘了一颗,擦了擦塞进嘴里——酸得我立刻皱起了眉头,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浅浅的笑,而是露出了牙齿,眼睛弯成了月牙,连眼角的细纹都带着笑意。阳光落在他的笑脸上,把那片苍白都染成了温暖的颜色,像冰雪初融的春天。
“很酸吧?”他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剥开糖纸递到我嘴边,“含着就不酸了。”
是颗橘子糖,甜腻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很快盖过了山楂的酸。我含着糖,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摘了几颗野山楂,放进随身携带的保鲜袋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摘这个干嘛?”我含混不清地问,糖块在嘴里滚动。
“回去给奶奶泡水喝,”他把保鲜袋放进书包侧袋,拉好拉链,“她总说血脂高,医生说山楂能降血脂。”
我忽然想起他奶奶。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太太,上次去送作业时,正坐在院子里晒药草,竹匾里摊着金银花、菊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她说:“小砚这孩子,心思重,什么都自己扛着。”
原来他不是不懂得关心人,只是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快到山顶时,路变得平缓起来。前面的同学已经在欢呼雀跃,有人在拍照,有人在大喊自己的名字,回声在山谷里荡来荡去。温砚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风景,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走吧,马上就到了。”我拉了拉他的胳膊。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这一次,他没再扶树干,也没再喘气,只是一步一步,稳稳地往上走。阳光照在他的背影上,把那单薄的轮廓拉得很长,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在风雨里努力生长。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人头发乱飞。远处的城市像缩小的模型,公路变成了细细的带子,河流像银色的丝带,缠绕在绿色的大地上。赵老师举着相机,让大家站成一排合影,我把温砚拉到身边,他站在我旁边,肩膀轻轻靠着我的肩膀,像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
“笑一个!”赵老师举着相机喊。
我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眼角的余光看见温砚也在笑,浅浅的,却很清晰。快门按下的瞬间,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像盛着整个天空的星光。
下山时,温砚明显轻松了很多,大概是不用再费力爬坡,脸色也好看了些。他手里拿着根树枝,偶尔拨开路边的野草,像在探索未知的宝藏。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山路也没那么难走了,只要身边有他,再远的路好像也能走到头。
“你看这个。”他忽然蹲下身,捡起一片枫叶递给我。枫叶是深红色的,边缘带着锯齿,像小小的手掌。“地理老师说,枫叶变红是因为叶绿素分解了。”
“嗯,就像人老了头发会变白。”我接过枫叶,夹进语文书里,“留着当书签。”
他看着我把枫叶夹好,忽然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我手里。是个小小的石头,被打磨得很光滑,上面画着颗星星,用红色的马克笔涂了颜色,像他刚才摘的野山楂。
“给你的。”他的耳朵有点红,转身继续往下走,“山顶捡的,觉得好看。”
我握着那块石头,掌心传来温润的触感,和他指尖残留的温度。红色的星星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像我们之间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意,明明灭灭,却从未熄灭。
回到学校时,天色已经暗了。大巴车停在操场边,同学们陆续下车,互相分享着今天的收获,有人拿着野果,有人举着枫叶,笑声像银铃一样在夜色里散开。
我帮温砚把书包从车上拿下来,他跟在我身后,脚步还有点虚,却坚持自己背书包。走到教学楼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像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我看着他在书包里翻找,最后拿出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里面的水早就凉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把保温杯塞回书包,“快回去吧,天黑了。”
“嗯。”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往校门口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孤单,却又带着种满足的安宁。我忽然想起书包侧袋里那张写了很久的纸条。早上出门前就揣在兜里,被手心的汗浸湿了边角,字迹都有些发皱。刚才爬山太急,差点忘了给。
“温砚,等一下。”我喊住他,从侧袋里掏出纸条,快步跑过去塞进他手里。纸条被我叠成了星星的形状,边角特意压得很平,像怕他看出来我的紧张。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掌心的纸星星,指尖轻轻碰了碰,像在确认那是不是真的。路灯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像把小扇子,投下浅浅的阴影。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没什么,”我往后退了一步,摆摆手,“回家再看。快走吧,你奶奶该等急了。”
他没再问,只是把纸星星小心翼翼地放进校服口袋,指尖在口袋外面轻轻按了按,像在守护什么秘密。“明天见。”他冲我挥挥手,转身走进了夜色里。深蓝色的校服背影在路灯下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往家走。书包里还装着他摘的野山楂,和那块画着星星的石头,沉甸甸的,却让人觉得安心。
回到家,我把野山楂洗干净,放进玻璃罐里,和之前攒的糖果放在一起。红色的果子在灯光下像一颗颗小小的心,跳动着今天的记忆。那块石头被我放在书桌上,紧挨着那个樱花形状的橡皮,星星的颜色在台灯下格外鲜艳,像他今天在山顶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起得很早,想看看温砚有没有看那张纸条。走进教室时,他已经坐在座位上了,正在背英语单词,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把那片皮肤照得近乎透明。
他的校服口袋鼓鼓的,大概是还放着那个纸星星。我放下书包,故意把课本往他那边推了推,假装找东西。他没抬头,却把英语书往我这边挪了挪,上面用荧光笔标出了重点句型,是我昨天说不太懂的那几个。
“昨天的野山楂,你奶奶喜欢吗?”我一边翻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他的笔尖顿了一下,继续在单词表上标注:“嗯,她说泡水喝很酸,不过放了点冰糖就好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她还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想请你去家里吃饺子。”
“真的?”我眼睛一亮,想起他奶奶包的荠菜饺子,上次去送作业时尝过一个,鲜得舌头都要掉了,“这周末可以吗?我妈说让我去给奶奶送点新摘的青菜。”
“应该可以,”他点点头,嘴角弯了弯,“我让奶奶多准备点你爱吃的醋。”
“就知道你记得。”我笑着撞了撞他的胳膊,看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一点纸星星的边角,被他用手指轻轻往里塞了塞,像怕被别人看见。
早读课开始时,语文老师让大家齐读《兰亭集序》。“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朗朗的读书声在教室里回荡,我看着温砚的侧脸,他的嘴唇跟着动,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读得很认真。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把那片阴影拉得很长,像我们之间这些没说出口的话,明明就在眼前,却又不敢触碰。
下课铃响时,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在我的桌角。是那个纸星星,被他拆开又重新叠好了,边角比之前更平整,上面用铅笔写了两个字:“好的。”
字迹是他惯常的工整,笔画间带着点刻意的轻柔,像怕戳破这层薄薄的纸。我知道他说的是纸条上的话——那句“下次不舒服,告诉我”。
我拿起纸星星,放进书包侧袋,和那块画着星星的石头放在一起。指尖碰到石头的温度,和他掌心的温度一样,暖暖的,像这个秋天最温柔的光。
窗外的阳光更亮了,照在窗台上那盆多肉植物上,新长的嫩芽顶着露珠,在光线下闪着晶莹的光。我忽然想起昨天在山顶,他望着远处的风景时,眼里的向往和坚定。也许有些路注定难走,有些人注定要独自承受很多东西,但只要身边有彼此,再难的路,也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温砚忽然转过头,我们的目光在空气里相遇。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昨天山顶的星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我冲他眨了眨眼,看见他的耳朵又红了,赶紧转回头,却在低头的瞬间,忍不住笑出了声。
早读课的铃声再次响起时,我翻开语文书,那片枫叶书签从书页里滑落出来。红色的叶片在阳光下像团小小的火焰,映着书页上那句“死生亦大矣”,忽然觉得没那么沉重了。
因为我知道,只要身边有他,无论生死,无论晴雨,都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