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盗退去后的铁匠铺,像被狂风扫过的麦场。
门板裂了道大口子,铁砧倒在地上,几件趁手的工具被砍得七零八落,地上还残留着强盗的血迹和火把燃尽的黑灰。石战靠着墙坐下,用布巾按住胳膊上的伤口,血很快就把布巾浸透了,变成暗褐色。
石磊手脚并用地收拾着,把断了柄的锤子挪到墙角,又去扶倒地的铁砧,可铁砧太重,他憋得脸红脖子粗也没搬动,反而牵动了刚才被震得发麻的胳膊,疼得“嘶”了一声。
“别搬了。”石战的声音有些沙哑,“先烧点热水,把药拿出来。”
药是白天苏沐月父亲给的淤青膏,石战一直揣在怀里,此刻拿出来,陶罐边缘还带着体温。石磊往炉子里添了柴,看着火苗重新舔舐着锅底,心里乱糟糟的。
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像场不真切的梦。他明明只是个连凝气境都摸不到边的“废柴”,怎么会突然有那么大的力气?还有那柄锈斧,为什么会发烫,会发光?
“爹,你的伤……”石磊看着父亲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声音有点哽咽。那是被独眼狼的锯齿刀划到的,伤口边缘还带着锯齿状的血痕,看着就疼。
“皮外伤。”石战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自己咬着牙往伤口上抹药膏,动作却很轻,像是怕扯动旧伤,“当年在战场上,比这重的伤多了去了。”
石磊没说话,蹲在一旁帮他拧干布巾。火光映在父亲脸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在跳动的光影里格外清晰。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总缠着父亲讲战场的事,父亲却从不肯多说,只说“杀人的事,有什么好讲的”。
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那些疤痕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疼痛,还有别的更沉的东西。
“刚才那斧子……”石战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墙角那柄锈斧上,斧身沾了点血迹,被火光一照,铁锈下的纹路隐约可见,“你用着,有没有觉得不一样?”
石磊愣了愣,点头:“好像……有点热,还有股力气往身体里钻。”
石战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石磊:“打开看看。”
油纸里包着的,是本泛黄的小册子,封面上用毛笔写着三个字,笔锋刚劲有力——《锻体拳》。
“这是……”
“我当年在军队里学的基础炼体术。”石战的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触摸很久以前的时光,“本来觉得你经脉堵塞,练了也没用,就一直没给你。但今天看你刚才那一下……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严肃起来:“这《锻体拳》看着简单,就十二式,可每一式都要调动全身筋骨,把力气往一处使。你爹我当年就是靠这套拳,从一个小兵爬到百夫长的位置。”
石磊捧着小册子,纸页粗糙的质感传来,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量。“我……我能行吗?”他还是有点没底气,毕竟“经脉堵塞”这四个字,像块石头压了他十几年。
“行不行,试过才知道。”石战撑着墙站起来,走到铁匠铺的空地上,“看好了,第一式,‘立桩’。”
他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双手抬起,掌心相对,像是抱着块无形的石头。姿势看着简单,可石磊很快就发现,父亲的肩膀、腰腹、双腿,每一处肌肉都在微微绷紧,像是拉满的弓弦,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劲道。
“记住这种感觉,”石战的声音沉稳有力,“把气沉到丹田,想象自己是块埋在土里的石头,风吹不动,雨淋不透。这一式练的是根基,根基不稳,后面的拳法学得再花哨也没用。”
石磊学着父亲的样子站好,可刚站没一会儿,就觉得膝盖发软,胳膊也酸得厉害,浑身的力气像是散了架,怎么也聚不到一起。
“不对。”石战摇摇头,用没受伤的手按住他的腰,“腰要塌下去,别挺着,像坐板凳一样。对,肩膀放松,别耸肩……你是练拳,不是扛铁砧。”
他一点点地纠正石磊的姿势,手指碰到的地方,都带着常年打铁练出的厚茧。石磊咬着牙坚持,额头上很快就冒了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的灰尘里,晕开一小片湿痕。
“呼……”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石战让他停下,石磊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比抡了一下午铁锤还累。
“怎么样?”石战递给他一碗水。
“浑身都酸……”石磊灌了几口,才缓过劲来,“而且,我好像感觉不到你说的‘气’。”
“正常。”石战坐到他身边,自己也练了一遍立桩,动作标准得像尊石像,“普通人练个一年半载,才能勉强找到气感。你经脉堵得厉害,可能要更久。但别急,这拳术不光练气,更练筋骨皮肉,就算练不出气,把身体练结实了,也比什么都强。”
他看着石磊,眼神里带着期许:“你爷爷当年常说,铁匠铺的铁,要千锤百炼才能成好钢。人也一样,得经得住打磨。”
石磊点点头,把《锻体拳》小心地揣进怀里,像是揣着个滚烫的秘密。他看着父亲胳膊上的伤,又想起独眼狼临走时怨毒的眼神,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他必须快点变强,强到能保护爹,保护这个家。
夜深了,石战已经睡下,呼吸还带着伤后的沉重。石磊却没睡意,他悄悄走到杂物间,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又拿起了那柄锈斧。
斧身还是凉冰冰的,带着铁锈的粗糙感,可当他的手握住斧柄时,指尖那熟悉的刺痛感又来了,比白天更清晰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血管轻轻爬。
他试着摆出“立桩”的姿势,手里却握着锈斧。奇怪的是,这次站着,膝盖没那么酸了,胳膊也不怎么累了,那股温热的暖流顺着斧柄慢慢淌进身体,刚才练拳留下的疲惫,竟然悄悄消散了不少。
石磊又惊又喜,难道这柄锈斧,真的能帮他练拳?
他不敢声张,就那么握着锈斧,在月光下静静地站着,一站就是半个时辰。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斧子放回原处,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铺位。
躺在床上,他脑子里全是《锻体拳》的招式和锈斧的暖流。他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打破“废柴”的宿命,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