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拳的日子,像铁匠铺里的炉火,单调却滚烫。
天不亮,石磊就爬起来,先握着锈斧站半个时辰的“立桩”。月光透过杂物间的窗棂,洒在斧身的铁锈上,泛着一层朦胧的银辉。每当指尖传来那熟悉的刺痛与暖流,他就觉得浑身的筋骨都在被悄悄熨帖,前一天练拳留下的酸痛,像被晨露打湿的雾气,慢慢散了。
天亮后,他跟着石战打铁,抡锤的间隙,就对着空地支起“立桩”的架子。一开始总被父亲笑话:“打铁就打铁,站得像根木桩子,不怕被铁水烫着?”可石战的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锻体拳》的十二式,石战每天教他一式。看似简单的招式,练起来却处处是门道。就说第二式“劈柴”,明明是模仿劈柴的动作,可石战要求“肩随胯转,力从地起”,手腕要像铁锁链一样绷直,落拳时要带着“砸进地里三分”的狠劲。
石磊练了三天,胳膊肿得像根发面馒头,拳头落在地上的力道,还不如平时劈柴的斧子。
“急什么?”石战见他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腿,递过块湿布让他敷胳膊,“当年我练这一式,整整练了一个月,才算摸到点门道。这拳术,练的是‘意’,不是‘力’。你心里想着‘砸’,拳头才会真的有劲儿。”
“意?”石磊摸着发烫的胳膊,不太明白。
“就像你打铁,”石战拿起块烧红的铁坯,锤子落下时,眼神专注得像在盯着猎物,“你心里得先有这铁坯成型的样子,锤子才知道该往哪落,落多重。练拳也一样,心里得有股劲儿,一股非把这拳打好的劲儿。”
石磊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劈柴式”的动作,肩膀怎么转,胯怎么送,拳头怎么落……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然后,他又走进了那个金色的荒原。
天是金的,地是金的,连风都带着金色的纹路。远处,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正站在荒原中央,他赤着上身,肌肉像一块块凝固的黄金,手里握着一柄和石磊那柄锈斧很像的巨斧,只是斧身光洁如镜,没有一丝锈迹。
巨人没有脸,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可石磊却觉得,他在看着自己。
只见巨人缓缓抬起巨斧,动作和《锻体拳》的“劈柴式”有些像,却又比那招式更舒展,更磅礴。斧刃划过空气时,发出“呜呜”的轰鸣,金色的风随着斧刃流动,像是有无数条金龙在盘旋。
“劈——”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荒原上回荡,分不清是巨人说的,还是风的声音。
巨斧落下,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金色的光,像水流一样淌进地里。原本坚硬的金色地面,竟像被劈开的水面一样,向两边分开,露出底下更深沉的金色。
石磊看得呆住了,他忽然明白父亲说的“意”是什么了。巨人的每一个动作里,都藏着一股“必然劈开”的信念,那股信念比力气更强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下意识地跟着巨人的动作,抬起胳膊,想象自己手里也握着那柄巨斧,肩膀转,胯送,拳头带着那股“必然劈开”的劲儿,向前砸去——
“咚!”
一声闷响,石磊猛地睁开眼。
天已经亮了,他竟然站在铁匠铺的院子里,拳头正砸在院角的老槐树上,树皮被砸掉一小块,露出里面的白茬。
“你在干什么?”
石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惊讶。他手里还拿着刚点燃的烟袋,看着石磊的眼神,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石磊这才回过神,自己什么时候从床上跑到院子里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不疼,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顺畅感。再想想刚才梦里的动作,还有那股“意”,他试着再打一次“劈柴式”。
肩膀转动时,不像以前那样僵硬了,胯部随着动作自然送出,拳头落下时,仿佛真的有股力量从脚底板顺着腿、腰、胳膊,一路传到拳头上,带着“呼”的一声风响。
虽然力道还是不大,可动作却流畅了许多,再也不是之前那种别扭的模仿。
石战站在门口,忘了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都快烧到手指头了。他看着石磊打完一式,又看着他试着打第三式“崩山”,虽然还很生涩,可那股子“意”却隐约有了——那是只有常年练拳的人才有的,动作里藏着的信念。
“你……”石战掐灭烟袋,走过来,伸手按在石磊的肩膀上,“刚才那拳,是谁教你的?”
“我……”石磊有点结巴,“是梦里,一个巨人……”
他把那个金色荒原的梦说了一遍,包括巨人的动作,还有那声“劈”。
石战听完,沉默了很久,眼神复杂地看向杂物间的方向,像是在看那柄锈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你爷爷说过,咱们石家的祖上,曾出过一个‘力劈山岳’的勇士……看来,不是瞎话。”
他拍了拍石磊的肩膀,力道比平时重了些:“继续练。记住梦里的感觉,那或许就是你该走的路。”
石磊用力点头,心里又惊又喜。原来那个梦不是空的,原来他不是真的“废柴”。他看向杂物间,仿佛能看到那柄锈斧静静躺在那里,像个沉默的引路人。
晨光洒进院子,落在石磊的拳头上,也落在老槐树被砸掉的树皮上。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摆出“立桩”的姿势,这一次,他觉得丹田处好像真的有了一点微弱的热意,像颗刚点燃的火星,小小的,却带着燎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