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粗布,缓缓盖住了青石镇。铁匠铺里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半个屋子,炉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些炭火在灶膛里明明灭灭,映得墙角那柄裂天斧的影子忽长忽短。

石磊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块破布,细细擦拭着裂天斧的柄。斧身的铁锈又剥落了些,露出的暗金色纹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些复杂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奔腾的河流,看得久了,竟让人有些恍惚。

石战坐在对面的木桌旁,面前放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些散装的烧酒,是白天镇长送来的,说是“感谢石老哥父子护镇之功”。他没喝,只是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碗沿,眼神落在跳动的灯花上,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爹,”石磊放下布,抬头看向父亲,“今天刘叔问我,这斧子叫什么名字。”

石战的手指顿了顿,没回头:“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知道。”石磊挠了挠头,“他说这么厉害的斧子,肯定有个响当当的名字,还猜是不是叫‘开山斧’。”

石战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酒碗,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呛得他咳嗽了两声,眼角却泛起些微红。“它叫裂天斧。”

“裂天斧?”石磊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带着股劈山断岳的气势,和这柄锈迹斑斑的巨斧似乎有些不相称,可又奇异地觉得很合适。

“嗯,裂天斧。”石战放下酒碗,声音带着点酒后的沙哑,“是你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算到你这儿,快两百年了。”

两百年?石磊瞪大了眼睛。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柄普通的旧斧子,没想到竟有这么久的历史。

“这斧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石磊忍不住追问,这是他憋了很久的问题。从第一次在杂物间摸到它,到它帮自己挡下独眼狼的脚,再到一拳打飞强盗,治愈胸口的伤,这柄斧子的神秘,早已在他心里打了无数个结。

石战看着他,眼神复杂,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苍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

“有些事,本来想等你再大点告诉你。但现在看来,不等了。”

他拿起裂天斧,放在桌上。斧身与木桌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年轻时是做什么的吗?”

石磊点点头。他从小就好奇,爹身上的伤疤,爹偶尔流露出的凌厉,都不像个普通的铁匠。他问过,可爹总说“忘了”。

“我年轻时,是帝国军队的百夫长。”

石战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道惊雷在石磊耳边炸响。

百夫长!那是能统领一百个士兵的军官!难怪爹的身手那么好,难怪他看自己练拳时,总能一眼指出破绽!

“那你为什么……”石磊想问为什么会退伍,会来这偏僻的青石镇当铁匠。

“因为它。”石战打断他,手指轻轻点在裂天斧的暗金色纹路上,“也因为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三十年前,帝国和北境的蛮族开战,我当时在先锋营,跟着大军打到了黑风峡谷。”石战的目光飘向窗外的黑暗,像是透过夜色,看到了当年的战场,“那仗打得惨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们被蛮族的骑兵包围了,三天三夜,水断了,粮也没了,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那天晚上,蛮族发动总攻,我手里的刀砍卷了刃,身上受了七处伤,眼看就要死在一个蛮族将领的刀下……”

石磊屏住了呼吸,攥紧了拳头。

“就在那时,我怀里的裂天斧突然发烫。”石战的手指用力按住斧身,像是在感受当年的温度,“就是你现在感觉到的那种烫。然后,我就觉得体内像有团火炸开了,力气变得特别大,一拳就把那个蛮族将领打飞了……”

石磊猛地抬起头,这场景,和他打飞独眼狼时何其相似!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血脉觉醒。”石战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我们石家,祖上出过一个觉醒了泰坦血脉的勇士,力能扛山,斧可裂天,这裂天斧,就是他当年用的兵器。家族传说,这斧子能承载泰坦血脉的力量,可几百年来,再也没人能觉醒血脉,它也就成了传家宝,一代代传了下来。”

“我觉醒的,只是一丝血脉,连十分之一都不到。”石战自嘲地笑了笑,“可就这一丝,也够吓人的了。我凭着它,带着剩下的弟兄杀出了重围,立下了战功,升了百夫长。”

“那不是很好吗?”石磊不解,“为什么还要退伍?”

“好?”石战哼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愤怒,“在军队里,强者为尊,可异类,只会被排挤。我的力量越来越难控制,有时候练着练着拳,就会突然爆发,打碎木桩,震伤同伴。他们看我的眼神,从敬佩变成了害怕,再后来,是厌恶和猜忌。”

他顿了顿,拿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衣襟上。“将领说我是‘不祥之人’,说我的力量会‘扰乱军心’。他们夺了我的兵权,把我调到后勤营,每天和粮草打交道。最后,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因病退役’。”

“我不甘心啊!”石战猛地一拍桌子,碗里的酒溅了出来,“我为帝国流了血,立了功,就因为这该死的血脉,就成了他们眼里的异类?”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了三十年的愤怒和委屈,在安静的铁匠铺里回荡,让石磊听得心里发酸。他终于明白,爹身上那些伤疤背后,藏着的不只是伤痛,还有这样一段屈辱的往事。

“后来,我就带着裂天斧,走了很多地方,最后在青石镇停了下来,开了这家铁匠铺。”石战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像是耗尽了力气,“我想忘了过去,做个普通的铁匠。我试着激活裂天斧,想看看这血脉到底有什么秘密,可不管我怎么努力,斧子都只是发烫,那些纹路,从来没亮过,更别说像你这样,能劈开钢刀,能自愈伤口……”

他看着石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欣慰,还有一丝释然。“我知道,我不是它等的人。这些年,我看着你经脉堵塞,练不了武,心里既难过,又有点私心……我怕你也像我一样,被这血脉拖累,过不上安稳日子。”

“爹……”石磊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沉默和严厉,明白了他为什么把裂天斧藏在杂物间,为什么教自己打铁,却迟迟不肯教他练拳。那不是不爱,是太爱,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护他一世安稳。

“可现在来来,该来的,躲不掉。”石战拿起裂天斧,递到石磊面前,“裂天斧认你为主,你的血脉比我觉醒得彻底,这是天意。”

石磊接过裂天斧,斧身传来熟悉的温热,那些暗金色的纹路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情绪,微微亮起,流淌得更加欢快。

“泰坦血脉,到底是什么?”石磊轻声问,这个词从梦里的巨人到父亲的口中,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我不知道。”石战摇摇头,“老祖宗的记载早就丢了,只知道这血脉力量无穷,能劈山裂石,甚至……长生不死。但也传言,血脉觉醒得越彻底,就越难控制,最后会变成只知道破坏的怪物。”

石磊的心猛地一沉。怪物?

“别害怕。”石战看出了他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比我强,不仅是血脉,还有心性。那天你能在力量失控时停下来,就比我当年强多了。”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郑重,“这裂天斧,不仅能承载血脉之力,或许还能帮你控制它。以后,好好待它。”

石磊重重地点头,将裂天斧紧紧抱在怀里。斧身的温热透过衣服传来,像是父亲的手掌,温暖而有力。

灶膛里的炭火彻底熄灭了,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只有油灯还在顽强地燃烧着。父子俩坐在黑暗里,谁都没有说话,可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之前的沉默和隔阂,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理解和默契。

石磊知道,父亲的往事,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的许多疑惑。也让他明白,自己身上的血脉,手中的裂天斧,不仅是力量,更是沉甸甸的责任和传承。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裂天斧上,暗金色的纹路在月光下流转,像是在诉说着两百年的沧桑与等待。

石磊抱着裂天斧,心里暗暗发誓:不管这泰坦血脉是什么,不管未来会遇到什么,他都不会像父亲那样被命运打倒。他要练好拳,用好这裂天斧,不仅要保护自己和爹,还要弄清楚这血脉和斧子的秘密,看看老祖宗口中的“裂天”,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