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没有揭发沈璃。
杜若攥着那块染血的帕子,指节发白,眼中是压不住的怒火:“小姐,她设计囚禁我,就是怕我随您去木国护您周全!您还要放过她?”
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梨花,轻声道:“她终究是我妹妹。”
杜若的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阮娅倚在门边,红纱半掩着唇,似笑非笑:“沈姑娘心软,可有些人……不值得。”
“不是心软。”我摇头,转身看向他们,“沈璃再不堪,也是沈家的血脉。父亲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我们姐妹。况且——”我顿了顿,指尖抚过父亲留下的剑鞘,“如今岚国朝堂暗流涌动,若我此时揭发她,只会让太后一党借题发挥,动摇陛下威信。”
杜若沉默良久,最终单膝跪地:“属下……遵命。”
阮娅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那沈姑娘打算如何?”
“去北境。”我握紧剑柄,目光坚定,“那里是父亲曾经驻守的地方,也是木国与岚国交锋的前线。若想真正站稳脚跟,军功,才是最好的筹码。”
离京那日,天色阴沉。
魏穆没有来送行,只派心腹太监送来一道密旨——许我调动北境三州驻军,并赐“先斩后奏”之权。
太监压低声音:“陛下让奴才转告将军……‘活着回来’。”
我胸口一窒,郑重点头。
车队行至城郊,忽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背上的人一袭玄衣,面容冷峻——竟是多年未见的北境老将,程烈。
他勒马停在我车前,粗声道:“沈丫头,老夫奉陛下密令,特来助你一臂之力!”
我愕然:“程叔?您不是早已解甲归田?”
程烈哼了一声,灰白的胡子翘了翘:“你爹当年救过老夫的命!如今他闺女要去北境拼命,老夫岂能坐视不理?”
我眼眶微热,正欲道谢,忽听阮娅“咦”了一声。她眯眼望向远处官道:“有人跟着我们。”
杜若瞬间按刀。
树丛后走出一个瘦小身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褴褛,却背着一把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长弓。
“我、我叫阿九!”少年结结巴巴地喊,“听说沈将军要去北境打木国人!我……我想跟着您!”
程烈皱眉:“哪来的小乞丐?”
阿九涨红了脸:“我不是乞丐!我爹是猎户,去年被木国游骑杀了!我、我会射箭!”说着猛地拉弓,一箭射落百步外树梢的野果。
阮娅挑眉:“好箭法。”
我下马走到少年面前,替他拍去肩头的草屑:“为什么找我?”
阿九抬头,黑亮的眼睛里燃着火焰:“因为您是沈大将军的女儿!我爹说……说沈家军的旗子插在哪里,哪里就是岚国的疆土!”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狠狠一烫。我转身喝道:“杜若,给他一匹马!”
北境的风,比记忆中还冷。
抵达雁门关那日,正值隆冬。城墙上的冰凌如刀剑倒悬,戍边的士兵裹着破旧的棉袄,看向我们的眼神里满是怀疑。
“女人当将军?笑话!”一个满脸刀疤的校尉嗤之以鼻,“怕是陛下的枕边人,来这儿混个功名吧?”
杜若的刀瞬间出鞘三寸,被我按住。
我解下大氅,只着单薄戎装,径直走向校场中央的演武台。寒风吹起我的长发,台下嘘声四起。
“诸位。”我拔剑指天,声音清亮,“我知你们不服。今日,任何人在箭术、刀法、骑射上胜过我,这将军印玺,我拱手相让!”
一片哗然。
刀疤校尉第一个跳上来,抡起沉重的铁枪。十招之内,我的剑尖已抵住他咽喉。
第二个是神箭手,能在百步外射中铜钱方孔。我蒙上眼睛,听风辨位,一箭劈开他射来的箭矢。
第三场比骑术,我选了一匹无人能驯的烈马。当我在马背上倒挂金钩,俯身捡起地上的红旗时,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程烈哈哈大笑:“还有谁不服?”
沉默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句“沈将军”,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终化作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当晚,阮娅溜进我的营帐,丢来一壶烈酒:“恭喜将军收服军心。不过……”她压低声音,“我刚打探到消息,木诺曼正在集结兵力,恐怕开春就要南下。”
我抿了口酒,辣得眼眶发热:“正好,我也想会会这位‘老朋友’。”
开春第一场雪融化时,战报来了——木国三万铁骑,直扑雁门关。
我披甲登上城楼,远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为首的大旗下,木诺曼玄甲长刀,气势逼人。
程烈啐了一口:“狗娘养的,真会挑时候!咱们粮草还没备齐呢!”
杜若默默递来一副弓箭。
我搭箭拉弦,瞄准那面猎猎作响的狼头大旗。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咔嚓!”旗杆应声而断。
岚国守军爆发出一阵欢呼。木国阵营却纹丝不动,只见木诺曼抬手一挥,前锋军突然向两侧分开,推出十几辆囚车。
车里关着的,竟是岚国边境村庄的妇孺!
“卑鄙!”程烈怒吼。
木诺曼的声音借由内力传来,冰冷彻骨:“沈月,开城门投降,这些人活;否则——”他刀光一闪,最近囚车里的一名老者人头落地。
血溅三尺。
我死死攥紧城墙砖石,指甲崩裂出血。身后将士们呼吸粗重,有人已经开始抽泣。
“将军,怎么办?”杜若声音沙哑。
我闭上眼,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为将者,心如铁石,志在苍生。”
再睁眼时,我已冷静下来:“阮娅,你轻功最好,趁夜色摸去敌营,找到囚车位置。阿九,选二十个神射手待命。程叔,准备火油箭。”
众人领命而去。
深夜,阮娅带回一幅敌营布防图。我盯着囚车位置,突然发现蹊跷:“这些看守……怎么全是老弱残兵?”
阮娅舔了舔唇角:“因为木诺曼根本不在乎这些人质。他真正的杀招……”她指尖一划,落在粮草营后方的一处暗哨,“是这里的三千重甲骑兵,就等我们开城门救人时,一举冲垮防线!”
我倒吸一口凉气。好一招声东击西!
“将计就计。”我猛地摊开地图,“阿九,你带弓箭手埋伏在此处山崖。杜若,率轻骑兵佯攻囚车。程叔,主力死守城门。至于那三千重甲……”我看向阮娅,“听说你擅长用毒?”
她红唇微勾:“见血封喉。”
黎明时分,战役打响。
杜若的轻骑兵如旋风般冲向囚车,木国守军果然一触即溃。就在重甲骑兵从侧翼杀出时,山崖上箭如雨下——阿九的火箭精准点燃了早就洒满火油的草地!
铁甲在高温中变成烙铁,敌军惨叫着倒地。与此同时,阮娅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敌营,所过之处,将领们无声无息地倒下。
木诺曼终于察觉中计,怒喝着亲自率军冲锋。
我站在城头,挽弓搭箭,三支箭矢破空而去——
第一箭,射落他的头盔。
第二箭,穿透他的肩甲。
第三箭,擦着他脸颊飞过,带走一缕发丝。
这是警告。
木诺曼勒住战马,隔着尸山血海与我遥遥相望。最终,他狠狠挥刀,鸣金收兵。
岚国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当我打开囚车,救出那些瑟瑟发抖的百姓时,一个满脸泥污的小女孩突然抱住我的腿:“将军姐姐,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
我蹲下身,用染血的指尖擦去她的眼泪:“好,等你长大,我教你射箭。”
身后,杜若和程烈相视一笑。阮娅倚在树边,轻轻哼起一首北国民谣。
远处,残阳如血,照亮了巍峨的雁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