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雁门关的冬雪终于消融殆尽,裸露出的黑褐色山岩像大地愈合后狰狞的伤疤。战事虽暂歇,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却未散尽,如同蛰伏的猛兽,喘息着等待下一次撕咬。木国的斥候像草原上饥饿的狼群,在边境线上时隐时现,冰冷的窥探目光穿透料峭春寒,刺得人脊背发凉。

中军帐内,炭火盆噼啪作响,勉强驱散着渗骨的寒意。我褪下半边战袍,露出肩胛处那道狰狞的箭创。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阮娅跪坐在我身侧,指尖沾着冰凉的褐色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上。那药膏带着奇异的草木腥气,甫一接触皮肉,便激起一阵钻心的凉意,仿佛无数细小的冰针直刺骨髓,短暂地压下了伤口深处那持续灼烧的火焰。

“嘶……”我忍不住抽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阮娅动作未停,声音却低柔得如同帐外拂过的夜风:“木诺曼撤兵前,回头看了你很久。”她顿了顿,指尖的力道又轻了几分,“那眼神……可不像看一个恨之入骨的敌人。”

我眉头紧蹙,刚想开口驳斥这荒谬的念头,帐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带着铁甲摩擦的铿锵之声,是杜若!

“将军!”厚重的毡帘被猛地掀开,卷进一股刺骨的寒气。杜若脸色铁青,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他气息未匀便急声道:“探子刚送回密报!木诺易!他率一支轻骑精锐,约三千人,已绕过黑水河上游的浅滩,正急速向我军后方粮道奔袭!”

“粮道?”我心头一凛,猛地站起身,动作牵动肩伤,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眼前一阵发黑。我强自稳住身形,脑中飞速盘算:粮道是命脉,木诺易此举看似狠辣精准,但他绝非有勇无谋的莽夫。三千轻骑,目标明确却兵力不足……是诱我主力出关?还是……一个更深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他要见我。”我几乎是笃定地吐出这四个字。木诺易那碧绿眼眸中曾闪过的复杂情绪,此刻在记忆中异常清晰。

杜若脸色骤然大变,急道:“将军!不可!这摆明了是陷阱!木诺易狡诈,定有埋伏!您重伤未愈,怎能以身犯险!”

“备马!”我斩钉截铁,迅速抓起沉重的甲胄披挂上身,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精神一振。系紧腰间佩剑“青锋”的丝绦时,我补充道:“只带二十名最精锐的亲卫。轻甲,快马。”

黑水河如其名,河水在融雪后依旧浑浊暗沉,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碎冰,呜咽着奔流不息。残阳如血,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也把河面粼粼的波光映照得如同破碎的金鳞。

岸边,木诺易果然独自一人伫立着。他未着甲胄,只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劲装,身形挺拔如河畔孤松。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脸上,映得那双标志性的碧绿眼眸愈发璀璨,如同两块镶嵌在苍白面容上的极品翡翠。见我策马带着亲卫疾驰而至,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熟悉的弧度,带着几分往日切磋时的爽朗,抬手向身后打了个手势。远处林中,影影绰绰的木国骑兵无声地向后退去,隐入更深的暮色。

“沈将军,”他语调轻快,仿佛我们此刻并非身处剑拔弩张的两军阵前,而是在王庭的校场上,“伤,好些了么?”那关切的口吻自然得如同问候老友。

我勒紧缰绳,战马“踏雪”喷着响鼻,前蹄焦躁地刨着冰冷的河岸。我单刀直入,目光锐利如刀锋:“木诺易,绕这么大圈子,你想做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径直从怀中掏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羊皮地图,手臂一扬,精准地向我抛来。我抬手稳稳接住。展开,借着最后的天光,地图上清晰标注的山川关隘、驻防要点瞬间攫住了我的目光。而木诺曼真正的进攻目标,赫然指向了西北侧那条被标注为“鹰愁涧”的悬崖小道!那条路极其隐秘险峻,大军通行艰难,但若被精锐奇兵突入,足以直插雁门关侧后,形成致命一击!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他:“为什么告诉我?这是你兄长的绝密军令!”

木诺易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痛苦的疲惫。他碧绿的眼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因为,”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我不想看你死。”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奔流的黑水河,仿佛那里有他无法言说的答案,“更因为……大哥他,变了。自从坐上那张染血的汗位金椅,他越来越像……当年的父汗。” “父汗”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刻骨的寒意,仿佛在陈述一个令人绝望的诅咒。

凛冽的河风卷起碎冰和沙砾,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痛感。两岸的寂静被风声和水流声填满,更显压抑。

“三天后,子时。”木诺易不再看我,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流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最后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清晰地送入我耳中:“鹰愁涧……悬崖见。”话音未落,他已调转马头,墨绿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暮色的幽灵,迅速消失在河岸的阴影之中。

昭阳宫内,暖炉熏香,一派奢靡景象,却驱不散主人心头的冰冷与怨毒。

“啪嚓——!”

上好的定窑白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碧绿的茶叶泼溅开来,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蜿蜒流淌,像一条丑陋的毒蛇。

“许美人那个贱婢生的公主今日抓周,陛下竟亲自去了?!”沈璃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宫殿的寂静,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屈辱,那张精心描绘的芙蓉面因扭曲而显得有些狰狞,“本宫这个贵妃,倒成了这昭阳宫里的摆设!一个笑话!”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攥着锦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跪在地上的贴身宫女瑟瑟发抖,头几乎埋进胸口,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息怒……陛下……陛下这半年来,除了初一十五按例来娘娘这里坐坐,确实……确实很少涉足后宫其他宫殿……尤其……尤其是有皇子皇女的……”

“尤其是有皇子皇女的!”沈璃咬牙切齿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三年了!整整三年!自从那晚魏穆醉酒,错将她当作那个远在北境的贱人沈月,短暂温存后又骤然清醒,用那种冰冷厌恶的眼神推开她之后……她就再未能真正靠近那个男人一步!即便顶着贵妃的尊贵名头,享受着奢华的用度,后宫那些嫔妃们背地里谁不在戳她的脊梁骨,嘲笑她是“无宠的贵妃”、“占着金窝不下蛋的凤凰”?如今许美人、燕嫔接连诞下皇子皇女,唯有她的肚子……平坦得如同冰冷的石板!这昭阳宫的繁华,在她眼中都成了冰冷的讽刺!

一股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猛地松开锦帕,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带着冰冷笑意的平静。“去,”她声音陡然变得冷冽如霜,对宫女命令道,“摆驾去慈宁宫。本宫有关于陛下龙体安危的‘要事’,急需与母后相商。”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气氛肃穆。太后一身素净的常服,闭目捻着一串温润的菩提佛珠,听着心腹嬷嬷低声汇报。

“……北境战报,沈月将军于前次遭遇战中肩胛中箭,所幸未伤及筋骨,性命无碍,只是需要静养些时日。”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并未睁眼,只淡淡问道:“陛下近日心神不宁,茶饭不思,可是因那丫头受伤之故?”

嬷嬷迟疑了一下,声音更低:“老奴不敢妄测圣意……不过,老奴还听说,陛下已秘密吩咐内务府和兵部备驾,调动了最精锐的禁卫,随行御医、仪仗皆在准备中……似……似有亲赴北境之意。”

“咔哒!”

捻动的佛珠猛地一顿!太后倏然睁开眼,那双保养得宜、却沉淀着无数宫廷风浪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即又被深沉的忧虑覆盖。

就在这时,殿外通传:“贵妃娘娘到——”

沈璃款款而入,身姿袅娜,仪态万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忧色。她盈盈下拜:“儿臣参见母后,愿母后万福金安。”

太后敛去眼中的波澜,恢复了一贯的雍容平静:“璃儿来了。何事如此急切?”

沈璃起身,并未直接回答,反而从宽大的云袖中取出一个不过两寸见方、用紫檀木雕花的小巧锦盒。她双手捧着,走到太后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母后容禀,儿臣此来,实为陛下龙体忧心如焚。此物名‘醉仙散’,乃西域奇珍,无色无味,若掺入清茶之中,饮下后只会令人昏睡三日,脉象虚浮,状似风寒急症,绝无性命之忧。”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太后:“陛下若执意离宫,涉险北境……那北地苦寒,刀兵凶危,万一有丝毫差池,我大岚江山社稷岂不危如累卵?儿臣斗胆进言,不如让陛下‘病’上一场,在宫中安心静养。待北境战事明朗,陛下再行定夺,岂不万全?”

“荒唐!”太后猛地拍案而起,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沈璃!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谋害君王,此乃十恶不赦、诛灭九族之大罪!” 她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震得殿内空气都凝滞了。

沈璃却并未被太后的震怒吓倒,反而顺势深深跪伏在地,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与狠毒:“母后息怒!儿臣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儿臣所为,只为陛下龙体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若母后不放心……”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算计的光芒,“不如让儿臣代陛下劳军!儿臣以贵妃之尊,持陛下节杖,代天巡狩,犒赏三军,既可安前线将士之心,震慑敌国,又可……”她刻意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又可替母后,替陛下,好好‘看看’我那在北境为国征战的好姐姐——沈月!看看她是否……真的‘无恙’!”

“咔哒……咔哒……” 那串被捏在太后指间的菩提佛珠,再次缓缓捻动起来,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声响,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太后的目光落在沈璃脸上,又扫过那个小小的锦盒,深沉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风暴——担忧、权衡、狠厉,以及一丝被说动的动摇。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佛珠转动的声音,敲打着人心。

三天后的子时,鹰愁涧。

惨烈的厮杀声撕裂了寂静的寒夜。木诺曼的主力精锐果然如情报所示,趁着最深的夜色,沿着陡峭隐秘的悬崖小道攀援而上,企图给予雁门关致命一击!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早已严阵以待的死亡陷阱!

“放——!”

随着我一声令下,点燃的火油箭如同流星火雨,呼啸着射向小道上堆积的枯草灌木。瞬间,烈焰腾空而起,化作数条狰狞咆哮的火龙,将狭窄的山道映照得如同炼狱!紧接着,巨大的滚石和沉重的檑木被撬动,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隆隆滚落!惨叫声、马嘶声、骨头碎裂声混杂在一起,在悬崖峭壁间反复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木国的阵型瞬间大乱,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蚁群。

混乱的战场中心,我挥剑格开一名木国百夫长的弯刀,眼角余光却一直锁定着不远处的木诺曼兄弟。我看到木诺易率领的亲卫队看似奋力拼杀,却在关键位置有意无意地漏出一个微小的缺口。早已埋伏在侧的程烈,如同嗅到血腥的猛虎,立刻率领他麾下最凶悍的骑兵,从这个缺口狠狠楔入,直扑木诺曼的中军!

“木诺易!你这叛徒!”木诺曼很快发现了端倪,他暴怒的吼声如同受伤的雄狮,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他竟不顾身边岚国士兵的刀枪,策马直冲向自己的亲弟弟,手中那柄象征着汗权的金柄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劈向木诺易的头颅!

“小心!”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身体比思维更快,我猛地一夹马腹,“踏雪”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手中“青锋”带着全身力量,奋力向上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人耳膜欲裂!巨大的力量从剑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涌出,整条手臂都麻木了!木诺曼那柄沉重的弯刀被硬生生架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随即化作冰冷的嘲讽与了然:“好!好一个重情重义的沈将军!为了救我‘叛国’的弟弟,连命都不要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刀剑相抵瞬间,木诺曼突然极其隐蔽地凑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低语道:“蠢女人!你以为我弟弟真会为了你背叛木国?这出苦肉计,本就是演给你看的!你的信任……真是可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我瞳孔骤缩!

几乎在木诺曼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一股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撕裂了混乱的战场喧嚣,带着死亡的气息,从我背后最刁钻的角度激射而来!目标是——心脏!

避无可避!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将军——!”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赤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方扑来!是阮娅!她的红纱在火光中猎猎飞舞,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手中那柄淬毒的匕首“幽萤”化作一道寒芒,精准无比地击打在冰冷的箭镞之上!

“叮!”

箭头被击偏寸许,带着刺耳的摩擦声,擦着我的肩甲飞过,深深钉入旁边的岩石,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阮娅旋身落地,挡在我身前,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媚眼此刻燃烧着滔天怒火,她死死盯住悬崖边那个持弓的身影,声音因愤怒而尖利变形:“木诺易!你——!” 那声呼喊,不是尊称“二王子”,而是直呼其名!

年轻的王子站在悬崖边缘的阴影里,手中的长弓弓弦犹自嗡嗡震颤。火光跳跃,映照着他苍白而冰冷的脸庞,那双曾如翡翠般透亮的碧眸,此刻深不见底,再无半分往日的爽朗与温度,只剩下漠然的死寂和……一丝难以捕捉的痛苦?

“沈月,”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我耳中,“你,中计了。”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轰然炸开,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冰冷彻骨的失望和被彻底愚弄的荒谬感,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知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扭曲模糊了,只剩下木诺易那张冰冷的脸和阮娅愤怒的嘶喊。

就在这绝望窒息的一刻——

“呜——呜——呜——!”

山下,三声雄浑、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骤然响起!这号角声不同于岚军或木军的任何一种!紧接着,一片玄黑色的浪潮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如同钢铁洪流般从鹰愁涧狭窄的谷口汹涌而入!在那如林的刀枪之上,一面巨大的、在火光照耀下猎猎飞舞的玄色旗帜上,赫然是一条用金线绣成的、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

是岚国最精锐的禁卫军!是……天子仪仗!

为首之人,一身耀眼夺目的黄金锁子甲,猩红如血的蟠龙战袍在身后翻卷如云!他手中长剑挥舞如电,剑光所过之处,敌军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纷纷倒下!那张俊美无俦却因风霜和怒火而显得格外凌厉的面容,不是魏穆又是谁?!

“陛下!是陛下亲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岚国将士的狂喜欢呼如同山崩海啸,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声音!士气暴涨,原本胶着的战局顷刻逆转!

木诺曼脸色剧变,眼中终于露出了骇然之色。他毫不犹豫地吹响了尖锐刺耳的骨哨——那是木国大军撤退的最高指令!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又瞥向悬崖边的木诺易,眼神复杂难明,随即在亲卫的拼死掩护下,仓皇向山下退去。

木诺易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中的海面,有冰冷的决绝,有未褪的伪装,或许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歉疚?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随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木国大军,迅速消失在悬崖下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个被火光拉长的、孤寂而模糊的背影。

凛冽的山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如同无数冰冷的刀子,狠狠刮过脸颊。我僵硬地翻身下马,双腿如同灌了铅,踉跄着走到那金甲红袍的身影前,单膝跪地,声音因疲惫、伤痛和巨大的冲击而沙哑不堪:“臣……沈月……参见……”

一双带着冰冷铁甲手套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托住了我的胳膊,阻止了我下跪的动作。我被迫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曾盛满星辰、也曾盈满深情的凤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里面翻滚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后怕、以及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他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嘴唇颤抖着,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裹挟着北境的寒风和帝王撕心裂肺的恐惧,狠狠砸进我的耳中:

“沈月!你答应过朕……要活着回来见朕的!”

当夜,昭阳宫寝殿内灯火通明,熏香浓郁得令人窒息。

沈璃端坐在巨大的蟠龙纹铜镜前,仔细地描摹着远山黛眉,涂抹着最鲜艳的胭脂。镜中的美人,眉目如画,艳光四射,唇角噙着一抹冰冷而得意的笑意。

“陛下‘病’了,突发恶疾,需要静养。”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眼神却淬着剧毒,“本宫身为贵妃,代掌六宫,自然该去‘侍疾’……日夜不离。”

她伸出纤纤玉指,拿起梳妆台上那个紫檀木雕花的锦盒,指尖爱怜地抚摸着上面冰冷的纹路,仿佛抚摸着情人的脸庞。镜中,她的笑容愈发诡异而疯狂。

“姐姐啊姐姐,”她对着镜中那个扭曲的、仿佛映照着北境烽烟的影子,轻轻笑出声来,声音甜腻却令人不寒而栗,“你在北境为国流血,妹妹我在宫里,可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可千万……要好好‘谢谢’我啊……”

镜面清晰地映出她身后摇曳的烛火。那烛火跳跃不定,忽明忽暗,在她华丽的宫装和狰狞的笑容上投下诡谲的光影,宛如来自幽冥地狱的鬼火,无声地舔舐着这深宫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