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看到凌烬脸上从未有过的焦灼,她指尖的颤抖突然凝固了。抓起胶带卷的瞬间,林薇甚至想起小时候做手工时,哥哥教她“边角对齐才不会漏风”——此刻这双手,正用同样的认真,把防火布死死粘在窗沿上。

风从布料缝隙里灌进来,掀起她额前的碎发。林薇瞥见窗外的黑色颗粒像活物般扑向玻璃,在表面犁出细密的划痕,才惊觉这根本不是普通灰尘。有粒蚀尘透过未封紧的边角弹进来,落在她手背上,瞬间灼出个红痕,疼得她倒吸口冷气。

“别碰!”凌烬的吼声从阳台传来。他正用钢管压住防火布的边缘,金属与布料摩擦发出“沙沙”声,听见动静回头时,脸都白了。几步冲过来抓起碘伏棉签,粗暴又小心地按住她的手背,“说了这东西有毒!”

酒精的刺痛让林薇眼眶发红,却没哭。她看着哥哥低头处理伤口时紧绷的侧脸,突然明白那些被她埋怨的“小题大做”,全是他藏在喉咙里的“怕你受伤”。

“哥,我没事。”她抽回手,拿起新的胶带,“这边还没粘好。”

凌烬盯着她手背上那抹刺目的红,喉结滚了滚,转身抄起剩下的防火布往阳台冲。那里的窗户缝最大,风裹挟着蚀尘撞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有人在用指甲盖疯狂刮擦。他把钢管横在窗框上,用铁丝缠了三道,再将防火布层层覆盖,胶带在墙面上贴出歪斜的十字,每道都要用力按压三次。

最后一块玻璃被封死时,客厅彻底陷入昏暗。凌烬摸出打火机点燃蜡烛,橘黄的光晕里,两人鼻尖都沾着灰,林薇的袖口被划开道口子,凌烬的虎口则被老虎钳硌出了青痕。

“这到底是什么?”林薇蜷在沙发角落,看着防火布上不断起伏的凸起——那是蚀尘撞击的痕迹,像无数只透明的虫子在外面攀爬。

“蚀尘。”凌烬坐在她对面,手里转着那把工兵铲,金属柄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上一世……我见过这东西。”

“上一世?”林薇猛地抬头,烛火在她瞳孔里跳了跳。

凌烬沉默片刻,决定撕开最后层伪装。他从手机相册里翻出张模糊的照片——那是灾难爆发后第三个月,他在废墟里用旧手机拍的,画面里龟裂的大地上,蚀尘堆积成黑色的沙丘,远处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挣扎。

“三年前地震那天,我不是被困在公司吗?”他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其实我死了。被掉下来的预制板砸中,等再睁眼时,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

他说起蚀尘如何让伤口溃烂,说起没来得及加固的门窗如何漏进致命颗粒,说起那些为了半瓶水大打出手的人。说到林薇时,声音突然卡壳——上一世他找到妹妹时,她蜷在倒塌的衣柜里,手里还攥着半截画笔,身边散落着被蚀尘染黑的画纸。

“所以你才知道要囤物资,要加固门窗?”林薇的声音很轻,却没了之前的颤抖。她看着哥哥手背上和自己相似的红痕,那是刚才封窗户时被蚀尘烫的,“所以你说‘不会让我有事’,不是在安慰我?”

“是承诺。”凌烬抬头,烛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座沉默的山,“这一世,我把能想的都想了。”

林薇突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下来。她爬过去抱住凌烬的胳膊,像小时候怕黑时那样把脸埋进他肩头:“那我们肯定能活下去。”

夜色渐深时,蚀尘撞击的声音弱了些,却多了更瘆人的动静。楼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有人拖着铁链在走路,间或夹杂着低沉的嘶吼,听得人后颈发麻。

凌烬把工兵铲塞进林薇手里:“握紧,不管听到什么都别松手。”自己则抄起那根加固用的钢管,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就灭了,黑暗中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停在三楼时,响起了轻叩门板的声音。

“小凌?薇薇?”是王阿姨的声音,带着奇怪的黏腻感,“我家酱油没了,能借点吗?”

林薇刚要应声,被凌烬死死按住肩膀。他冲她摇摇头,眼神冷得像冰——王阿姨的声音不对,尾音拖得太长,像是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

“咔哒。”门外传来指甲刮擦门锁的声音,“我知道你们在家……开门啊……”

凌烬举起钢管,后背的汗浸湿了T恤。他想起上一世王阿姨的儿子,那个总笑眯眯喊他“凌哥”的年轻人,灾难爆发后第一个抢了独居老人的物资。

“王阿姨,我们睡了。”他刻意压低声音,模仿林薇的语调,“酱油在厨房,您自己拿吧?”

门外的刮擦声停了。几秒钟后,那黏腻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啊……那我自己进来了……”

沉重的撞击声突然炸开!门板剧烈晃动,钢管加固的三角架发出“咯吱”的哀鸣,膨胀螺丝在墙里往外退了半圈。林薇吓得抓紧工兵铲,指节泛白,却死死咬住嘴唇没出声。

凌烬盯着门板上不断扩大的裂缝,看见外面那双浑浊的眼睛——眼白全变成了灰黑色,瞳孔缩成针尖大的圆点。

“砰!”又是一声巨响,裂缝里伸进来只手,指甲泛着青黑,指尖还沾着暗红色的黏液。

就在这时,五楼传来张奶奶的咳嗽声,苍老却清亮:“老王?大半夜借什么酱油?你家不是刚买了两桶吗?”

门外的撞击声戛然而止。那双眼睛在裂缝里顿了顿,拖沓的脚步声慢慢往楼上挪,伴随着王阿姨含混的嘟囔:“借点酱油……借点……”

凌烬紧绷的肌肉骤然松懈,钢管“哐当”砸在地上。他扶着墙大口喘气,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憋着气,肺像要炸开。

“张奶奶她……”林薇的声音带着后怕。

“她不简单。”凌烬捡起钢管靠在门边,“刚才我给她送饼干时,她往楼道拐角瞥了三眼,那里堆着她捡的废铁。”

林薇想起张奶奶总说“捡废品是为了锻炼身体”,想起她枯瘦的手腕上常年戴着个旧银镯子,此刻才明白那些看似随意的举动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警惕。

后半夜过得异常漫长。蚀尘还在无声飘落,偶尔有变异的猫狗撞在楼下的垃圾桶上,发出“哐当”的巨响。凌烬把床垫搬到客厅中央,用钢管围出个半人高的堡垒,让林薇睡在里面,自己则守在堡垒口,手里始终握着工兵铲。

天快亮时,林薇突然坐起来:“哥,你听。”

风声里混着奇怪的“滴答”声,不是蚀尘撞击玻璃,倒像……水滴落在铁皮上。凌烬爬到窗边,透过防火布的缝隙往外看——天边的墨云正在变淡,青灰色的天光里,蚀尘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雨丝。

雨?

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上一世那场持续半个月的暴雨。蚀尘刚停,洪水就来了,一楼的积水漫到胸口,无数变异的水生生物顺着下水道爬进楼道。

“快!把所有东西搬到高处!”凌烬拽起林薇,声音都在抖,“尤其是电源和药品!”

两人疯了似的往床垫堡垒上搬物资。大米袋垒成墙,罐头箱码成垛,凌烬甚至把储水桶扛上去,用钢管架在半空。林薇则负责把药品和净水片塞进防水袋,再塞进自己的画具盒——那是她唯一的防水容器。

雨越下越大,砸在防火布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敲鼓。楼下的积水很快漫过台阶,顺着门缝往里渗,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手机在这时突然亮起,是条推送新闻,标题刺眼:“本市遭遇强降雨,部分区域出现内涝,请市民尽量减少外出……”

下面的评论已经炸了锅:

“雨太大了!我家一楼快被淹了!”

“谁有船?救急!我女儿被困在幼儿园了!”

“有没有人看到水里的东西?它会动!”

凌烬关掉手机,看着堡垒外渐渐上涨的积水,心里一片冰凉。新闻里永远只说“强降雨”“内涝”,却绝口不提那些在水里游动的、长着獠牙的阴影。

“哥,你看这个。”林薇举着她的画具盒,里面放着几支彩色铅笔和半块橡皮,“我想画下来。”

她蹲在床垫上,借着从堡垒缝隙透进来的天光,在画纸上勾勒窗外的雨景。线条起初很抖,画到一半却渐渐稳了——她画了被雨水模糊的防火布,画了堡垒外晃动的钢管影子,最后在角落添了个小小的太阳,用最明亮的黄色。

“等雨停了,天就晴了。”林薇把画举给凌烬看,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你说的,我们准备得这么好,肯定能等到晴天。”

凌烬看着那抹笨拙的黄色,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指尖触到她发间的潮气——不知什么时候,雨水已经透过门缝漫到了床垫边缘,浸湿了她的发梢。

手机屏幕亮了亮,显示距离灾难爆发,还有四十六小时。

可凌烬知道,真正的灾难,早已在雨声里,悄悄拉开了序幕。积水里漂浮的塑料瓶突然剧烈晃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荡开的涟漪里,映出钢管堡垒模糊的影子,像座在洪流里摇晃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