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新帝第二年，他把新封的贵妃带到了我的坤宁宫。
他要我亲手为那与我容貌有七分相似的柳贵妃卸下钗环。 甚至要我指导她，如何承恩才能让他更尽兴。 每当此时，我都会温婉地奉上合欢酒，为他们掖好龙凤锦被。 萧衍总会在事后掐住我的下颌，猩红着眼问： “沈倾，你的心是铁做的吗？看着她顶着你的脸，你就没有一丝恨意？” 我含笑摇头，甚至会提醒他明日莫忘赏赐柳贵妃。 他气得将我拽入怀中肆虐，骂我空有国母之尊，却无女子之心。 他不懂的是，再过几日我就要死了。 01 回到坤宁宫，殿内上演着我早已看惯的荒唐戏码。 柳依依斜倚在龙榻上，听见脚步声便扭过头，一双媚眼勾出挑衅的弧度。 她故意拔高了声线，娇啼婉转。 我视若无睹，敛裙走向妆台，开始为她准备浴后的香膏。 一边研磨着香料，一边静待着殿内的云收雨歇，再上前为他们收拾残局。 每次承恩过后，柳依依总嫌喉咙干涩，非要饮一杯雪梨燕窝。 我垂首跪下，将温热的燕窝羹双手呈上。 活脱脱一个从冷宫里调来的卑贱宫女。 萧衍披衣而坐，冷眼扫过我，浓黑的剑眉拧成一团。 “哐当！” 柳依依接碗时手腕一歪，滚烫的羹汤尽数泼在我手背上，红了一大片。 “哎呀！姐姐恕罪！” 她惊呼着来扶我，指甲却狠狠掐进我臂弯的软肉，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她侧过脸，萧衍瞧不见她那副笑里藏刀的嘴脸，和瞳孔里迸出的警告： “姐姐怎这般毛手毛脚？若是不想伺候，妹妹自己来就是，何必发这种脾气。” 我咬碎银牙，忍下钻心的疼，硬是挤出一个笑： “这等福气，怎敢劳动贵妃娘娘。” 说着，我扶她坐好，自己则跪下身，用帕子收拾地上的污渍。 手背和膝盖都被碎瓷划出细密的口子，沾上甜腻的羹汤，疼得直哆嗦。 我却梗着脖子，全无知觉一般，甚至抬起柳依依的绣鞋，为她擦拭溅上的汤汁。 “你退下。” 萧衍将一件外袍丢给柳依依。 “陛下？” “这里没你的事了。” 柳依依撇了撇嘴，眼神幽怨地剐了我一眼，这才慢悠悠穿好衣裳，扶着宫女的手走了。 我依旧跪在原地，一言不发。 不是不想动，是膝盖的伤口一挪就扯着疼。 “你就没什么想对朕说的？” 萧衍的声音冷得掉渣。 我摇摇头。 他咬了咬牙根： “此处只有你我，朕可以对天起誓，绝无第三人听见！” “臣妾无话可说。” 萧衍砸了手边的茶盏。 他一把扼住我的喉咙，另一只手举着一卷泛黄的竹简： “朕和你都清楚，前朝燕王的兵符名册就在你手里，为何不肯交出！你与那逆贼究竟是何关系！” 我看着那卷代表着我沈家荣辱的竹简，喉头泛起苦涩： “臣妾不知。” “那你为何要包庇他！” 我定定地望着萧衍盛满怒火的龙目： “臣妾没有包庇。” 他将我甩在冰冷的金砖上，烦躁地来回踱步。 “是朕待你沈家不够好吗？” 念及我那惨死狱中的兄长，我眼圈一酸。 摇了摇头： “陛下待沈家，恩重如山。” 他蹲下身，攥着我的下巴逼我抬头： “那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让那群乱臣贼子继续潜伏在朝中，威胁朕的江山？” 我讲不出一个字。 他气急败坏地将一沓供词砸在我脸上，兄长在狱中受尽酷刑的惨状，字字泣血，让我尖叫着捂住双眼。 那是我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也会痛心，是不是？” 他逼视着我：“那就说出名册的下落！ “朕保证，只要你交出名册，朕立刻废了柳依依，这后位，朕让你坐得稳稳当当！” 我眼眶通红，嘴角却勾起： “不必了。” 他攥着我肩头的手指一僵： “你就这么甘愿看着朕与她日夜欢好，在你眼前行苟且之事？” “无妨的。” “啪！” 一记耳光抽在我脸上。 他气得拳头都在抖： “沈倾，你真是枉为国母！” 02 “你真是枉为国母……” 这句话，比利刃还锋利，狠狠扎在我心上。 从前的萧衍，哪里舍得说我半句重话。 年少初遇，旁人笑我不过是将门之女，粗鄙不堪，他能为了我与京中所有贵公子为敌。 大婚之后，他更是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指尖被针扎破一点皮，他都要含在嘴里吹上半天。 我曾也天真地以为，我们会一直那样下去。 他会永远护着我。 “陛下……” 我忍不住唤他。 他骤然回头，眸中迸出些许光亮。 我想爬起来，却眼前一黑，重重栽倒，五脏六腑都揪着疼，瞬间想起了兄长血溅诏狱的模样。 我死死攥住心口的衣料，抬眼，却瞥见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缝。 原来柳依依根本没走。 她居高临下，透过门缝冷冷地打量我。 将一根玉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要说什么？” 萧衍等我开口。 我摇了摇头。 他走近我： “你一定有话要说。” “陛下。” 柳依依在殿外柔声呼唤。 萧衍身形一顿。 却依旧立在原地，等我的下文。 我望了眼柳依依那紧张的神色，从袖中摸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递过去： “陛下龙体要紧。” 萧衍怒极，仰天大笑。 他将那药瓶狠狠砸在我脸上，甩袖便走。 殿门是柳依依亲手合上的。 她红唇翘起，得意地看着我这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攥着心口，背靠着冰冷的廊柱。 不能说……再等等，必须再等等。 …… 我在这偌大的宫殿里翻箱倒柜，才从一个废弃的妆匣里找出些劣质伤药，胡乱处理了伤口。 此后的一个月，萧衍再未踏足坤宁宫。 这天，宫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萧衍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宫女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众太医。 那宫女，是柳贵妃宫里的。 我身子骨弱，这群太医原是我的专享。 兄长事发后，他们便被尽数调去了长春宫。 萧衍焦灼地在殿外踱步，听着里面宫女凄惨的哭嚎，一把将我从内殿拽了出来： “为何要指使她下毒？” 我怔住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依依有了身孕，想借她的手，除掉朕的皇子？” 我错愕地望向殿内。 那宫女柳眉紧锁，看着不像受了重刑，哭声却撕心裂肺。 她用警告的眼神射向我。 我忽然笑了： “是，又如何？” 萧衍愣在当场。 他仔细端详我的神情： “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清楚。” “你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无甚可辩解的。” “一旦认罪，朕会以谋害皇嗣的罪名，将你打入天牢。” 我身子一僵。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死死盯住我： “或者，你说出兵符名册的下落，朕可以当此事从未发生。” 我看了一眼殿内的方向。 深吸一口气： “陛下会知道的。” 他眼中燃起希望。 “但不是今天。” 我的肩膀被他攥得生疼，他双目赤红： “你与那逆贼到底是什么关系？宁肯进天牢也要护着他！” “臣妾说过了，陛下，臣妾与他，再无关系。” 人愤怒到极致，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咬着牙点了点头：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办你？” 我平静地看着他。 他猛地推开了我。 三日后，我接到了废后的诏书。 03 当我在朝堂上接下废后诏书的那一刻，柳依依站在萧衍身侧，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唯有萧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特意命宗人府罗织罪名，寻遍大周律例，将我的罪状一条条写得罄竹难书，直接把我打入了最阴冷潮湿的天牢。 他来看我： “你交出名册，朕有的是法子让你官复原位。” 我只是笑着看他： “陛下，您多保重。” 我恐怕，是活不到那天了。 他呼吸一顿。 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 “你明明知道！你兄长是被冤枉的！那名册就是唯一的证据！你都看到了不是吗？” 我闭上眼，算是默认。 “幼时，你被困雪地，快要冻死，是你兄长背着你走了三十里山路，你都忘了？” 眼泪滚落，我摇摇头： “未曾。” “那你为何不说？” 我红着眼看他：“时机未到。” “难道要等朕的江山被颠覆了你才肯说吗！” 我仍是摇头。 不是他的江山亡，是我的命亡。 到那时，不必我说，真相也能大白于天下。 但我若将此话告知于他，我怕他会当场疯掉。 不出所料，名册的真相会在我身死狱中后被揭开。 可不到一个月，大理寺却改判我无罪。 我被莫名其妙地送出了天牢。 萧衍一身龙袍，立在宫门前等我。 回宫的路上，我们相顾无言。 只是在踏入坤宁宫后，我对他行了一礼： “谢陛下。” 他脚步一顿。 头也未回地上了阶陛： “沈倾，你真是贱骨头。” 我笑了。 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柳依依的孩子，自然是“没保住”。 萧衍没有再带她来坤宁宫耀武扬威。 我们虽同住紫禁城，每日却形同陌路。 即便在御花园迎面碰上，他也会目不斜视地绕开我。 我做的膳食，他一口不碰。 我都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默默打理宫务。 终于，一个月后，他憋不住了。 主动叩响了我的殿门，身上带着微醺的酒气。 “我们谈谈。” 他眼角泛红。 我将他请进殿内，难得像今日这般，心平气和地对坐。 “朕求你，为了沈家的清白，交出名册，好不好？” 他的姿态，可以说是低到了尘埃里： “只要你点头，朕可以赐死柳依依，这江山，朕分你一半。” 我摇摇头： “不必。” “你到底知不知道燕王在哪？” 燕王，那个被污蔑谋反的藩王。 “臣妾说过很多次了，我不认识燕王。” “你让朕如何信你？” 他红着眼眶：“你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隐藏兵策？” 我认真地凝视他的双眼： “萧衍，祭天大典那天，你一定会知道真相。” “朕一天也等不了！” 他突然激动地站起身：“沈倾，你今日若不说清楚，朕与你，恩断义绝！” 心脏猛地缩紧。 萧衍的神情，没有半分玩笑。 我抿了抿唇，点头： “也好。” 这段日子，我陪着他的时日，已经够久了。 我赚了。 他呼吸一滞。 攥着我肩头的手指轻微地抖动。 “你再说一次。” “我们恩断义绝，也好。” 他笑了，笑得无比苦涩： “你是不是以为朕在说笑？” 我没有出声。 他一脚踹开殿门离开。 04 我正要收拾东西离开皇宫，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你想清楚了。” 我点头：“我想清楚了。” 然后我一点点整理好衣物，行了收拾好的瞬间，被他一把抢走丢在一旁。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朕，看错你了。” 我闭上眼睛。 当天，我被赶出了皇宫。 身无分文，我找了个破败的尼姑庵安身。 静静地等待着被毒药吞噬的那一刻。 我似乎已经看见我死后，兄长沉冤得雪的样子。 我呼吸急促，双手发抖。 那时，我终于能带着沈家的清白，下去见我的兄长。 可是那个时刻没有到来，先来的，是萧衍的禁军。 他们将我强行押了回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柳依依浑身是血地倒在榻上。 本该平坦的小腹，此刻却插着一把匕首。 萧衍眼下乌青一片，像是几夜未眠。 看到我，一记耳光狠狠甩在我脸上： “你不是说不在乎她吗？不是怎么样都能忍吗？ “为什么要派人刺杀她，让她一尸两命！” 我彻底蒙了。 柳依依哭得浑身发抖： “姐姐……你若是不想我活，我可以自尽，为何要用这般残忍的法子，连我腹中孩儿都不放过！” 我看着她身上破烂的衣衫，和那半张床的血迹，猜到她是用什么法子滑胎了。 萧衍一脚踹在我膝弯，死死将我摁在地上： “朕会找到你雇的刺客，让这些伤害依依，害死朕皇儿的畜生碎尸万段！ “但是……你，朕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他抬起我的下巴，下颌骨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只要你肯交出名册，朕可以让太医为你诊治，让你少受些苦。” 我疼得冷汗直流，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怕是……做不到了。” “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要死了。” 他怒极反笑： “这种时候你还要包庇真凶？ “朕告诉你，朕不会再给你机会了，这名册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说完，他攥住我的手，狠狠将我的无名指折断。 上面的凤戒还戴着。 我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说不说？” 他捏着我的下巴：“当年到底把名册藏哪了？” 我浑身是汗： “等我死了，你就知道了。” 他眼睛都红了。 他大概以为，我这是在挑衅。 “你当真以为朕舍不得你死？” 食指，也被他生生折断。 “说不说！” “你杀了我吧。” 我眼泪夺眶而出：“杀了我，一切就都清楚了。” 他眼中的血色骇人。 点点头：“好，朕成全你。” 他从侍卫腰间抽出了佩刀。 对准了我的十指。 “不……萧衍，等等……啊！！” 十根手指，一根一根被刀柄尽数砸断。 但比手更疼的，是我的心。 我趴在地上，嘴唇乌紫。 萧衍握着刀的手也在发抖： “伤了你，朕陪你一起下地狱。” 我呕出一口黑血，残破的手指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开了领口的盘扣。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朕给你。” 看到我心口蔓延的黑线，萧衍的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沈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