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好不容易挤进省重点高中当了个班主任。
姑姑闻讯，当晚就在她家张罗了一场庆功宴。 酒过三巡，她紧紧攥着我的手。 “小微啊，出息了。” 她脸上堆满笑，眼里的精光闪烁。 “姑姑就知道没白疼你，你看！你弟高中这学校还没着落……你把他弄进你们学校，放你班上呗。” 末了，她还得意地补充。 “你知道的，你弟可是冲清华的料子，我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我喉头一哽，清华苗子，中考280的清华苗子吗？ 一 “姑姑。” 我尴尬地抽出手。 “这不可能，中考是国家的选拔考试，铁打的规矩，我没办法。” 姑姑闻言，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声音满是不可置信。 “你们教师都有内部名额吧，什么叫没办法？” “不想帮忙就直说！装什么清高？看不起我们穷亲戚了是吧？” 姑姑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脸上。 “隔壁老李家那崽子分数还没宗赫高呢，怎么就进了三中？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哪些弯弯绕绕？” 她声音尖利，刺得我耳膜嗡嗡响。 “姑，老李家的是体育特长生，有政策规定的。” “招生是按照成绩收取的，我们学校统招线620，宗赫就考了280……” 话音未落，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怒吼。 “行啊，沈微，你翅膀硬了是吧？不就是个臭老九，你耍什么威风？白眼狼！当年你爸穷得像狗一样！要不是我……” 恶毒的话从姑姑的嘴里不断涌出，我浑身发抖，寄人篱下的噩梦瞬间笼罩了我。 当年，妈妈因为车祸住院，我被托付给姑姑照顾。 八岁的我，像个佣人一样，洗衣做饭，包揽家务，照顾刚出生的表弟，姑姑稍有不顺心，对我就是一顿打骂！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恨不得立刻摔门离开，却看到爸爸拼命地朝我挤眼睛，眼里写满了恳求。 一阵无力感传来，我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坐在主位的奶奶慢悠悠地放下了筷子。 “好了秀华，你是长辈，怎么还和小微吵起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对着奶奶解释。 “奶奶，您评评理！姑姑要让我把宗赫招进我们学校，可他离统招线差了300多分，我怎么招？” 奶奶皱着眉，批评了姑姑。 “秀华，芝麻大点事，值得你这样骂孩子吗？作为长辈，你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我心里刚泛起一丝暖意，用力地点了点头，就听到奶奶话锋一转。 “小微啊，你姑姑也是一时心急，宗赫的事，你想想办法嘛。” 我瞬间石化，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奶奶！”我失声尖叫。 “宗赫他统招线都没有过，哪有高中要他！” 老太太的脸色“唰”地沉下来，像是盖上了一层冰霜。 她死死盯着我，声音带着诡异的执着。 “小微，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姑姑找你，那是看得起你！再说了……” 她的音量瞬间拔高，声音里带着坚定的信任和狂热。 “宗赫以后可是要上清华的！你这重点学校的好师资，不正好帮他激发潜能吗？一个清华苗子还不值得你去和领导沟通？” 看着她脸上不容置疑的偏执，我气笑了。 二 表弟出生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江湖骗子收了姑姑3000块，说表弟是天生的清华苗子。 这么多年来，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无论表弟是考试抄答案被抓，数学考个位数，还是上课公然和老师顶嘴。 她们都用那句“他是清华苗子，是老师水平不够”来搪塞。 “能考清华的孩子会到现在还不会做六年级的数学题？你看他……”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蔓延。 姑姑像是被激怒的母兽，声音尖利地冲着我嘶吼。 “沈微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敢诅咒我儿子？” 说着，她一拍桌子，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命苦啊，男人跟狐狸精跑了，就剩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好不容易，小孩要上清华了，这杀千刀的侄女不盼着我好，要活活逼死我们娘俩啊！” 刺耳的咒骂源源不断地涌进耳朵。 表弟对这场闹剧充耳不闻，眼神紧盯着手机屏幕，发出“嘿嘿”的傻笑。 奶奶脸上写满了对我的不满。 爸爸低着头吃饭，像只沉默的鹌鹑。 强压下心里翻涌的悲凉和愤怒，我平静地看着他们。 “我不会帮你们，也帮不了你们。宗赫的归宿应该是技校或者中专，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无视身后骤然拔高的咒骂，我摔门而出。 回学校加班，哪怕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也比这里干净。 直到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爸爸的声音带着焦急。 “小微！快来医院！你奶奶进ICU了！”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校园，直奔医院。 沈微！你这个丧门星！都是你！你赔我妈妈！” 手术室外，姑姑看到我立刻扑了上来。 指甲带着风狠狠挠向我的脸颊，我下意识偏头躲开，脖颈处传来火辣辣的痛。 “奶奶怎么样了？” 我心急如焚，顾不上姑姑无理取闹的举动。 呸！你个白眼狼装什么孝子贤孙？！” 她啐了我一口唾沫，眼中的恶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还不是被你气的！就因为你狼心狗肺不肯帮弟弟！沈微，你个杀人凶手！是你害了我妈！” 我有些怔愣，“杀人凶手”四个字，猛地扎进我心脏。 那个小时候背着我摸鱼捞虾、偷偷塞给我零花钱买糖葫芦、笑眯眯看我在麦田里疯跑的小老太太……因为我进医院了？ 往日的种种不断地在我脑海里浮现，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求助似的看向一旁沉默的爸爸，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缓缓低下了头，这是一种肯定的信号。 轰——懊悔的情绪几乎要将我吞没。 我失神地盯着手术室“手术中”的刺眼标志，无力地靠着墙蹲下，心乱如麻。 三 姑姑抓住我失神的瞬间，猛地揪住我的头发撞向墙壁，我瞬间眼前发黑。 “装！继续给我装！”她尖利的嗓音在走廊里炸开。 “沈微！你对得起你奶奶吗？就是让你帮弟弟做这样一点事都做不到。2你对得起你奶奶吗？” 说着，她一拍大腿，整个人滑坐到地上，死死抱住我的腿，哭天喊地。 “没天理啊！大家快来看啊，这就是重点中学的老师逼死亲奶奶啊！” “攀上高枝就不认穷亲戚啦，连她奶奶的命都不顾啦！妈呀——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这没良心的好孙女吧！” 姑姑尖利的哭嚎声引来几个不明真相的大妈，她们七手八脚地扶起她，义愤填膺。 “妹子别哭了！大家给你做主！这闺女心怎么这么狠？” “垃圾教师！” “白眼狼！不得好死！” 姑姑哭够了，在几位大妈的搀扶下，一脸悲痛地靠近我。 小微，求你别折磨我们了……” 她说着就潸然泪下，作势要给我一个拥抱，手却狠掐在我后腰，贴着我的耳朵。 “小婊子，这只是开胃菜。下次，没这么简单了！” 后腰处剧痛传来，我却无心理会，满心祈祷奶奶平安无事。 直到咣当一声轻响，手术室的灯跳转成绿色。 医生推着奶奶出来，我迅速迎了上去。 “医生，我奶奶怎么样？” 下一秒，医生的话，让我如遭雷击。 “病人误服了掰开的降压药，现在已经没事了，下次注意用药方式。” 误服降压药？不是心梗？！ 我愣在原地，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降压药的吃法很久之前我就叮嘱过奶奶…… 可医生不可能用病人的病情来开玩笑，我有些恍惚，一切好像都指向了我最不愿意承认的那个真相。 我浑身颤抖，抬起头才发现，周围的人早已散去。 只有爸爸还站在原地，担心地看着我。 “爸” 我艰难地张开口，嗓子里似乎堵住了什么东西，让我说不出话。 “奶奶不是心梗吧。” 爸爸看到我苍白的样子，走上前扶住我。 “小微，你奶奶她也是好心，你要不就收下你弟弟吧。” 爸爸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眼神闪躲着岔开了话题。 我浑身发冷，没有一丝反驳的力气。 一切的一切，在这时候都已经明了了。 这一切，只是他们为了强迫我收下表弟的把戏。 缓缓挣脱爸爸的手臂，我踉跄着走出医院，脸上濡湿一片。 四 第二天我强撑着打起精神来到医院。 病房门近在咫尺，隔着磨砂玻璃，一下一下显露出其中晃动的人影。 我深呼吸一口，推门而入。 温馨的假象扑面而来。 小米粥热气氤氲，橘子清香浮动。 奶奶看到我来很惊喜，苍白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笑意。 “微微来了啊，快坐。” “别听你姑姑和爸爸胡说！奶奶没事” “我也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弟弟的事情你要是能帮就帮一把，不能帮，奶奶也不怪你。” 姑姑闻言，腾的一声放下手里的粥碗，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嘲讽。 “妈，你就是心太善！人家可没把你当自家人！” 奶奶立刻沉下脸呵斥。 “秀华！怎么说话呢！微微是我亲孙女！我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转头看我，眼神慈爱 “微微啊，你看你弟弟……” 看着奶奶和姑姑两个人拙劣的双簧，一种即将被吸干的恶心涌上我的心头。 我抽回手，直视着奶奶的眼睛。 “奶奶，你抢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奶奶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 “没事，是奶奶自己身体不好，微微你别愧疚……” 我看着奶奶躲闪的眼神和欲盖弥彰的说辞，忽然笑了。 “是因为你把降压药掰开吃，对吧。” “小没良心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姑姑闻言尖叫着跳起来，指着我怒吼。 我一把打掉她的手，双眼死死地盯着奶奶的眼睛。 “奶奶，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 我用力嘶吼，胸腔剧烈起伏，喉咙中血腥味不断翻涌。 奶奶脸上慈爱的表情僵住了，她猛地坐直了身体，声音冰冷。 “为什么？沈微，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她侧过头，用那双粗糙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要是肯收下宗赫，我用得着费这力气？” 她停顿了一下，病房里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声。 “宗赫是我们老沈家唯一的根！他以后是要上清华北大的！” 奶奶一字一句，带着理所当然的怨毒。 “你有那名额，把你弟弟带进去怎么了？！你凭什么不愿意？你个自私自利的东西！跟你那短命的妈一个德性！” 看着面前这张扭曲的脸，我有些恍惚。 过来很久，我才听到自己语气干涩地询问。 “那要是，我不愿意呢？” “啪” 响亮的巴掌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 奶奶阴沉沉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告诉我。 “那你就没有我这个奶奶。” “好，那就当作我没有奶奶吧。” 我转身离开，泪水决堤而出。 我屏蔽所有来自家庭的声音，将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开学前的工作中，只有这样忙碌，才能让我短暂地忘掉这让人窒息的欺骗。 然而，开学报到日那天，正在班级里登记学生信息时，手机疯狂震动。 同事焦急的声音传来。 “这个宗赫是你亲戚吧？”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吵闹声，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