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油灯投射下的阴影里,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匿。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许久,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沙哑得不成调的字,像钝刀在粗粝的石头上摩擦:
“这里…很好。”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声音里透出的疲惫与疏离,比拒绝更甚,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我放逐。他像是在用这简单的四个字,为自己砌起一道无形的墙,将青云门,将过往的一切,连同眼前这个人,都彻底隔绝在外。
陆雪琪静静地望着他隐在阴影里的轮廓,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痛楚,如同寒潭深处被惊起的微澜。但她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静得如同亘古的冰雪。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站起身,走向那口开始冒出缕缕白汽的铁锅。
锅里的水已经滚沸。她掀开沉重的锅盖,一股更大的水汽蒸腾而上,模糊了她清丽的面容。她拿起旁边一个粗陶碗,碗沿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然后,她从一个随身带来的小布袋里,小心地舀出小半碗米粒。那米粒晶莹圆润,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显然并非凡品,与这粗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将米粒缓缓倾入滚水中。细白的米粒在翻腾的水花中沉浮,渐渐散开。
张小凡的目光,在浓重的阴影下,却不由自主地被灶台前那个身影牵引着。他看着她专注地凝视着锅里翻滚的米粥,看着那双曾令无数妖魔胆寒的、握惯了天琊神剑的手,此刻略显笨拙地拿起一根长柄的木勺,在锅里缓缓搅动。火光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勾勒出柔和而坚毅的轮廓,额前几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贴在光洁的肌肤上。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或许是搅动的动作太过生疏,或许是心神有刹那的恍惚,那滚烫的锅沿边缘猝不及防地碰到了她握着木勺的手指外侧。只听她喉间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压抑的抽气声,如同被针扎了一下。
“嘶——”
声音虽轻,在这寂静的灶间却清晰可闻。
她猛地缩回手,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如玉的手指上,瞬间多了一道刺目的红痕,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肿起。
张小凡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猛地窜上心头,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封的躯壳。他想站起来,想冲过去,想抓住那只被烫伤的手……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死灵渊下,在无数生死一线间,他曾无数次本能地想要护在她身前一样。
然而,那冲动只在他眼中燃起一簇微弱的火苗,便迅速被更深的寒冰扑灭。他攥紧的拳头在膝上微微颤抖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最终,那刚刚抬起一丝弧度的肩膀,又沉沉地落了下去,重新归于那一片死寂的阴影里。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投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光亮的浓黑,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可以停泊的港湾。只是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却不受控制地,随着灶膛里那跳跃的火焰,剧烈地搏动起来,撞击着冰冷的肋骨,带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
陆雪琪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低头看了一眼指上那道灼热的红痕,随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再次握紧了那根木勺的长柄。指尖的疼痛似乎只存在于那一瞬间的抽气里。她重新开始搅动锅里的粥,动作比方才更加专注,也更加平稳。仿佛那道刺目的红痕并非烙在自己手上,仿佛那点灼痛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唯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出她正竭力忍耐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