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粥米翻滚的“咕嘟”声和灶火“哔剥”的轻响中缓缓流淌。米粒在沸水中逐渐舒展、软化、变得粘稠,散发出一种朴实的、属于谷物的温暖甜香。这香气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开始顽强地驱散着屋内经年不散的阴冷与霉味,带来一种令人恍惚的、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息。
粥终于熬好了。
陆雪琪舀起一勺,仔细看了看粘稠度,这才熄了灶膛里的余火。她重新拿起那只带着裂痕的粗陶碗,用清水仔细冲洗了一遍,然后盛了大半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洁白的米粥盛在粗陋的陶碗里,袅袅升腾的热气模糊了碗沿的裂痕,竟也显出几分奇异的温润。
她端着碗,走到张小凡面前。碗壁滚烫,她的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却稳稳地端着,没有一丝颤抖。
“喝一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如同冰雪覆盖下悄然萌发的春草。
张小凡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那张曾经带着少年稚气的脸庞,如今线条冷硬,如同被北地的罡风雕琢过。深深的眼窝里嵌着一双沉寂的眸子,里面像是蕴藏了万载不化的寒冰,又像是燃尽了所有希望的灰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死寂的漠然。他看着眼前这碗冒着热气的白粥,看着碗后那双清冷却执拗的眼眸。那粥的热气扑在他冰冷的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丝毫无法融化他眼底的坚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括。
“不必。”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陆雪琪端着碗的手依旧稳稳地停在半空,没有收回,也没有放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而深邃,仿佛要穿透他那层厚重的冰壳,看到里面那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屋内的空气再次凝固,只有粥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升腾、盘旋,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豪的吆喝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院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凡!张小凡!在家不?这鬼天气,冻死老子了!”
声音洪亮,带着草庙村人特有的爽朗和土气。
张小凡和陆雪琪同时微微一怔。
院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一个裹着厚厚羊皮袄、胡子拉碴的壮实汉子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口袋,上面落满了雪花。来人正是草庙村的新任村长,姓王,为人耿直热心。
“哎哟,我就猜你小子肯定猫屋里……”王村长的大嗓门在看清屋内情形的瞬间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张小凡面前、手捧粥碗的白衣女子,仿佛白日里撞见了山精鬼魅。
屋内的光线昏暗,但陆雪琪那一身超凡脱俗的气度,那张即使在粗布陋室中也难掩绝色的容颜,如同暗夜里的明珠,瞬间攫住了这位老村长的全部心神。他们全村逃难,来到这偏僻的草庙村,何曾见过这般神仙似的人物?尤其这神仙般的女子,此刻正挽着袖子,端着粗碗,站在他那沉默寡言、孤僻得近乎怪异的邻居张小凡面前!
王村长的目光在张小凡那张木然的脸和陆雪琪清冷的容颜之间来回逡巡,嘴巴开合了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惊疑和小心翼翼:“这……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