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什么!快走!”瘦猴在他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老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被两个土匪夹在中间,像押解重犯,踉踉跄跄地被推出了他这间仅能遮风挡雨的破窝棚。
夜风更冷了,像刀子刮在脸上。火把的光在土匪手里跳跃着,照亮前方一小片崎岖、布满碎石和枯草的泥路,更远处,则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一脚浅一脚,沉默地走着。土匪们是跋扈的沉默,老赵则是心死的沉默。每一步,都像是走向那传说中吞噬一切的鬼漩潭,走向那片午夜的黑水,走向父亲口中那“阎王招手”的绝地。
惨淡的月光偶尔从乌云的缝隙里漏下来,照着他佝偻如虾米的背影,单薄、破败,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夜色压垮、碾碎,彻底消失在前往黑水湾的这条不归路上。他身后,那破败窝棚的门洞大开着,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很快就被浓重的黑暗吞没。
风,呜咽得更响了。
第二部分:
惨白的月光像垂死者的脸,勉强照亮前方崎岖狰狞的路。土匪们手中的火把跳跃着,橘黄的光晕在浓稠的黑暗中撕开一小片不规则的、颤动的区域,勉强照亮脚下的乱石和虬结盘绕的枯草根。更深更远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沉地压过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恶意。
麻子脸和瘦猴一前一后夹着老赵,推搡着他踉跄前行。冰冷的夜风灌进老赵单薄的破衣烂衫,带走他身体里最后一点可怜的体温。他佝偻着背,每一步都踏在彻骨的寒意和绝望的泥沼里。长竹竿和麻绳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令人烦躁的声响。那枚祖传的铜钱,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却丝毫不能驱散从四面八方、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冰冷邪气。这路他走过无数次,白日里为糊口,虽也心悸,却从未像今夜这般,仿佛每一步都踏在通往阴曹地府的台阶上。风不再是呜咽,更像是无数怨魂在耳畔切切私语,夹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什么东西在深水里缓慢腐烂的腥臭气味,丝丝缕缕钻进鼻孔,直冲脑髓。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黑暗陡然变得浓重粘稠,仿佛连月光都惧怕深入其中。一股更阴冷、更潮湿、带着浓重水腥和腐败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吹得火把的光焰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到了!”麻子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火把往前一指。
黑水湾到了。
惨淡的月光吝啬地洒下,勾勒出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域。眼前是一片极其宽阔、深不见底的幽深水域,像一块巨大而污浊的黑玉,沉沉地嵌在大地的伤口里。水面异常平静,却是一种死寂的、令人不安的平静,仿佛下面蛰伏着亘古的凶物。而在这片死水的中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漩涡无声地旋转着,缓慢、粘稠,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吞噬之力。水色漆黑如墨,比周围的水域更深沉、更污浊,月光落在那旋转的漆黑水面上,竟似被彻底吸了进去,泛不起一丝光亮。漩涡的中心,深邃得如同直通幽冥的井口,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鬼漩潭”——这个名字,此刻显得无比贴切,也无比恐怖。
岸边怪石嶙峋,在惨淡的月光下,犹如一头头从地狱爬出的狰狞巨兽,或蹲伏,或扭曲,投下张牙舞爪的诡异黑影。枯萎的芦苇丛在阴风中瑟瑟发抖,发出持续不断的、如同病榻上垂死之人发出的那种细碎、绵长、带着粘液的呜咽声。那股混杂着水腥和腐臭的气味,在这里浓烈到了顶点,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连麻子脸和瘦猴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枪,眼神里透出掩饰不住的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