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字迹清丽,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孤绝。替我守住这曲子。这哪里是请求?分明是孤注一掷的托付,是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交付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墙外之人。

我紧紧攥住这片滚烫的红叶,如同攥住一个随时会破碎的幻梦。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堵沉默的高墙。替我守住……墙内的她,究竟是谁?又为何要守着这足以招致杀身之祸的亡国之音?

几日后,一个消息如同深水炸弹般在沉寂的后宫炸开,激起圈圈贪婪与惊惧的涟漪:新册封不足一月的淑妃,昨夜于寝殿内暴毙。御医战战兢兢,只道是“急症突发,药石罔效”。但私下里,宫女太监们窃窃私语,眼神闪烁,传递着“七窍流血”、“指甲乌黑”之类的只言片语。

淑妃年轻貌美,家世煊赫,她的猝死像一块巨石投入池塘,打破了表面的平静。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旨意紧随其后,如同第二道惊雷,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皇帝萧煜,竟下诏册立冷宫中的云氏女为后!

云氏?哪个云氏?宫里的老人努力在记忆的尘埃中翻找。终于有人想起,是前朝罪臣云崧之女,云霓裳!那个在十年前宫变后,家族倾覆,自身也被打入冷宫深处,几乎已被所有人遗忘的女子!册后大典定在十日之后,仓促得近乎儿戏。

这诏书像一把利刃,瞬间斩断了我心中所有朦胧的幻想。冷宫!墙内!云霓裳!那个以红叶传谱,箜篌奏响《霓裳》的女子!那清越的琴音,那叶背清丽的字迹,瞬间有了清晰而残酷的名字和面目。那个在死寂中独自守护着绝响的灵魂,那个托我守住曲谱的人,竟被命运骤然推上了整个帝国最耀眼也最危险的祭坛。

淑妃的暴毙像一片巨大的、不祥的阴云,沉沉地压在即将到来的大典之上。无人敢深究其间的关联,但恐惧和猜疑的空气已无声地弥漫开来,渗透每一道宫墙的缝隙。

大婚的喧嚣终于到了顶峰。承平二年的冬月初九,整个皇宫被刺目的红绸和冰冷的金器覆盖。鼓乐喧天,仪仗煊赫,身着繁复玄色衮冕的新帝萧煜,在文武百官和无数宫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装饰得如同巨大金丝鸟笼的昭阳殿。而殿内深处,等待着被加冕的新后云霓裳,无人能看清她盖头下的神情。

太乐署的所有乐工被驱赶至昭阳殿外宽阔的丹墀之下。我们穿着统一制式的、略显寒酸的礼乐服饰,捧着各自的乐器,在初冬凛冽的寒风中站成僵直的木偶。我的位置靠后,只能透过前面攒动的人头缝隙,看到大殿那两扇沉重的、雕刻着龙凤呈祥图案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又在新帝步入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冗长繁琐的礼仪隔着厚重的殿门隐隐传来,司礼官尖利悠长的唱喏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空洞。百官跪拜,山呼万岁、千岁的声浪一波波涌起,带着被寒风冻住的颤抖。我抱着冰冷的琵琶,指尖冻得发麻,心却像被架在文火上煎熬。墙内的箜篌声,叶背的墨迹,那一声“替我守住”的托付……纷乱的影像在脑海中翻腾。她被架上那个位置时,在想什么?恐惧?绝望?还是……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喧嚣的礼乐声终于停歇。厚重的殿门再次开启一条缝隙,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出来:“礼——成——!陛下、娘娘起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