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链锁住了我的手脚。被凶神恶煞的差役押解着,踏出阴暗的天牢大门时,承平二年的初雪正纷纷扬扬地落下。冰冷的雪花沾在脸上,瞬间融化,像冰冷的泪。
囚车吱呀作响,碾过皇城冰冷的御道。经过昭宸殿那巍峨的宫墙时,我忍不住艰难地抬起头。宫墙依旧沉默高耸,朱漆在雪幕中显得格外刺眼。那里面,是生,是死?是煊赫的后位,还是无边的孤寂?
风雪迷蒙了视线。宫墙的轮廓在雪中渐渐模糊,最终被漫天的白彻底吞没。车轮辘辘,载着残躯和一颗被彻底掏空的心,碾过厚厚的积雪,向着帝国最苦寒、最荒凉的北方边境,一路行去。
……
北境的风,刮在脸上如同小刀。戍堡孤悬在荒原尽头,土黄色的墙体被经年的风沙侵蚀得斑驳陆离。每日的苦役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戍边兵卒的呵斥和鞭影是生活的常态。流放三年,琵琶早已成了遥远记忆中的一个符号,连同那片枫林,那堵宫墙,以及墙后那个名字,都被北境的冰雪和风沙深深掩埋,只在最深的夜,偶尔在冻裂的梦中惊鸿一瞥,醒来时只余下满枕的冰凉和胸腔里空茫的钝痛。
直到承平五年的深秋。一匹来自京城的快马,带着帝国最核心的旨意,踏破千里风尘,冲入了这座死气沉沉的戍堡。
新帝萧煜,驾崩了。
消息如同荒原上骤然席卷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整个死寂的戍堡。兵卒们窃窃私语,眼神里闪烁着对未知命运的惶恐和一丝隐秘的期盼。新帝登基!年号“永初”!大赦天下!
我的名字,赫然在那份发到戍堡的冗长赦免名单之中。看守的戍卒用一种混杂着惊异和终于甩掉包袱的轻松眼神看着我,解开了我脚踝上那副磨得发亮、浸着血汗的沉重铁镣。
“滚吧,算你狗命大!”戍卒粗鲁地推了我一把。
自由来得如此突兀,如此不真实。拖着被苦役和镣铐摧残得几乎报废的双腿,我茫然地站在荒原的风口。去哪里?早已家破人亡,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容身。京城……那个吞噬了一切的地方,像一个巨大的、充满血腥诱惑的漩涡,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无声地旋转着。
鬼使神差地,我踏上了南归的路。没有盘缠,一路乞讨,如同最卑贱的野狗。支撑着这副残躯在寒风中跋涉的,只有一个模糊得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念头:回去看看。看看那座宫墙,看看那片枫林……或者,仅仅是想离那个名字,近一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那囚禁了她的牢笼。
深冬时节,我终于像一缕游魂,飘回了京城。城郭依旧,繁华更甚往昔,新帝登基的喜庆余温尚未散尽。只是这繁华与我无关。我蜷缩在城南破败的城隍庙里,靠着残羹冷炙和香客偶尔的施舍苟延残喘。手指早已僵硬变形,别说琵琶,连拿起一双筷子都抖得厉害。昔日的琴师,如今只是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废人。
一个寒冷的清晨,庙门口几个早起搬运货物的脚夫大声的议论,裹挟着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
“……听说了吗?昨儿个宫里又抬出去一个!”
“谁啊?这永初爷登基才几天?”
“还能有谁?先帝爷那位皇后呗!云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