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饼,苏州人是不是只活在诗画里呀?”
我摇着缂丝团扇笑弯了腰:“错哉!是活在滚烫的汤头里、蟹膏的金浪里、烤架的火星里呀。”
卯时·面生香
清晨五点刚过,苏州城还沉在淡青色的薄雾里,窄巷里石板路湿润清亮,映着幽幽天光。
我缩着肩膀快步行走,薄外套根本挡不住深秋凉意,摄像机沉甸甸压在我肩上。手机屏骤然亮起,助理小朱的语音弹出来,带着刚睡醒的含糊:“小饼姐,真不用我陪你去?这么早……”
“勿要啰嗦哉,”我压低声音,用吴侬软语轻声细语道,“老面馆要拍头锅汤头,侬来了也帮不上手。”我对着镜头小声解释:“今天要带大家去尝尝我从小吃到大的枫镇大肉面,老板王师傅讲,头锅汤最清亮,肉也焖得最酥软,晚了就吃不到最地道的了!”
说话间,嘴里呵出的白气在镜头前氤氲又散去。深巷的沉寂被我的低语和脚步声轻轻划破,前方“同得兴”那盏熟悉的橘黄招牌,终于从薄雾里透出暖融融的光来。
推开木门,一股蒸腾的热浪裹挟着醇厚肉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所有寒气。店
里灯光不甚明亮,却足够映亮王师傅微驼的背影——他正立在巨大的汤锅前,用一把长柄铜勺专注地撇去浮沫。白茫茫的蒸汽缭绕在他周围,如同舞台上的干冰效果,只衬得他动作更显沉稳专注。汤锅里的骨汤微微翻滚着,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清亮琥珀色,浓郁香气正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弥漫开来。
“王伯伯,我来哉!”我扬声招呼,声音里带着小辈特有的亲昵。
王师傅闻声回头,脸上皱纹堆起笑容:“小饼啊,今朝倒是真早!”他放下铜勺,转身从旁边的老木桶里取出一大块焖得赤酱油亮、肥瘦相间的五花大肉。
肉块极软糯,刀锋切入时几乎没什么阻力,厚薄均匀的大肉片便一片片滑落下来,颤巍巍的,那丰腴的脂肪层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油润光泽。案板旁早已备好细如银丝的龙须面,像一座小小的雪山。
“喏,头汤面,小饼尝尝看!”王师傅手脚麻利,滚水下面,翻腾几下迅即捞起,盛入青花大碗中。滚烫的清汤注入,面条根根分明浮起。盖上两大片深红油亮、厚实软糯的焖肉,再点缀一小撮嫩黄的姜丝,最后淋上一点琥珀色的酒酿——这便是枫镇大肉面的灵魂,那一点微妙的酸甜酒香,能瞬间解去大肉的油腻,只留下满口的丰腴与醇和。
“快趁热吃!冷脱就勿灵哉。”王师傅催促着。
我顾不上烫,挑起一箸面条,吹了吹便吸溜入口。面条纤细柔韧,带着恰到好处的麦香和碱水气息。汤头清澈见底,入口却滋味醇厚悠长,骨头与时间共同熬煮出的鲜味在舌尖层层铺开,毫无浑浊的油腻感。再咬一口焖肉,酥烂到几乎入口即化,肥肉部分丰腴甘香,瘦肉丝丝入味,软糯不柴。
那点睛的酒酿,一丝微酸一丝清甜一丝酒香,奇异地调和了所有味道,仿佛激活了整个味蕾。我忍不住满足地轻叹一声,对着镜头直点头,嘴里含着面,含糊又急切地赞道:“灵!真灵!”
此时,店堂里陆续坐满了人。大多是头发花白的本地阿婆阿爷,彼此熟稔地打着招呼。一位穿着整洁蓝布衫的阿婆,颤巍巍地夹起一片焖肉,小心地放在对面老伴的碗里,嘴里絮叨着:“侬欢喜吃肥的,多吃点。”旁边独自一桌的爷叔,吃得额头微微冒汗,一边慢条斯理地啜着汤,一边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咿咿呀呀的评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