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裕兴记”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还没进门,那股勾魂摄魄的、混合着蟹黄极致鲜香和猪油温润脂香的霸道气味,便已穿过人群,精准地攫住了我的嗅觉神经。店里早已人声鼎沸,热气蒸腾。跑堂的伙计们端着硕大的面碗在狭窄的过道里灵活穿梭,嘴里拖着长腔报着菜名,声音嘹亮:“蟹双骄两碗——小心烫哉!”食客们大多埋头苦干,吸溜面条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满足的喟叹和对美味的简短赞叹。临河的几扇雕花木窗敞开着,河上摇橹船的欸乃声、船娘软糯的吴歌小调,便和着水汽丝丝缕缕地飘进来。

穿过拥挤的店堂,我被引到后厨门口。只一眼,就被里面的景象震住了。

七八位身着洁白工服的拆蟹师傅围坐在长条案板前,每人面前都堆着小山似的、蒸得通红的阳澄湖大闸蟹。她们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却又有条不紊,精准得如同精密的仪器。蟹剪“咔嚓”一声脆响,坚硬的蟹壳应声而开。

小锤轻敲,蟹钳碎裂。接着是镊子、蟹针、小刮刀轮番上阵。师傅们的手指翻飞,像在弹奏某种无声而迅疾的乐章,金灿灿的蟹黄、雪白细嫩的蟹肉、晶莹如玉的蟹膏,被分门别类、一丝不苟地剔出,分别落入不同的瓷碗中。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蟹鲜气,案板上、师傅们的手套上,甚至她们的围裙前襟,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星星点点诱人的金黄。

“喏,阿拉的蟹粉面,就靠这点功夫!”不知何时,穿着利落对襟衫的老板娘张姐已站在我身边,她指着师傅们手下堆积如山的蟹壳,语气里满是自豪,“一只蟹,拆出这点精华,费时费力,但值得!阿拉苏州人吃蟹,讲究的就是一个‘鲜’字,现拆现炒,半点马虎不得。”

我举着相机,镜头捕捉着这充满匠心的劳动画面。

一位老师傅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专注,抬起头,冲镜头憨厚地笑了笑,布满皱纹的眼角舒展开来,带着一种对手中活计的笃定和骄傲。他拿起一只刚蒸好的蟹,熟练地掰开蟹壳,露出里面满满当当、色泽橙红如凝固夕阳的蟹黄,那丰腴饱满的质感,在灯光下闪着油润诱人的光泽。“小姑娘,侬看,好蟹才有这样的黄!”他中气十足地说,声音盖过了后厨的嘈杂。那碗中堆积如小丘的金黄蟹黄,是对季节和匠心最慷慨的犒赏。

回到前厅我的临河位置,小朱已架好设备,严阵以待。很快,跑堂伙计一声响亮的吆喝由远及近:“蟹黄金拌面——来哉!”一只比脸还大的青花海碗稳稳落在我面前。

视觉的冲击力先于嗅觉扑面而来:满满一碗根根筋斗、色泽微黄的苏式细面,被一层极其豪奢、厚厚实实的、纯粹得毫无杂质的金橙色蟹黄完全覆盖!那蟹黄在碗中央堆成一座光芒四射的小金山,浓郁、油亮,散发着太阳般的温暖色泽和无法抗拒的霸道香气。碗边点缀着几根碧绿生青的鸡毛菜,一小碟切得细如发丝的嫩姜,还有一小壶温热的、琥珀色的姜醋,便是所有的陪衬。

“小饼姐,快拌开!趁热!”小朱在旁边小声催促,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面,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