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檀袖中布虎的虎须扎进掌心。她垂睫露出新嫁娘的羞怯:“妾身自幼养在外祖家,大人未听过也是常理。”
裴砚不再言语,只将合卺酒盏往她面前一搁。酒液晃动的刹那,沈檀瞥见他左手尾指一道旧疤——深褐色,蜿蜒如蜈蚣。
六年前城隍庙漏雨的夜,她把油纸伞塞给高烧的小乞丐时,他死死攥住她手腕,指甲恰抠进那个位置。
当夜沈檀就撕了半幅嫁衣。
“少夫人要的冰镇杨梅羹——”丫鬟惊呼着被绊倒,甜汤泼了王夫人刚供上的紫檀观音满身!
“哎呀!”沈檀攥着撕破的衣襟从内室奔出,发间金簪故意甩进汤碗,“母亲恕罪!夫君他、他嫌妾身笨手笨脚……”她掐出哭腔,余光却锁着院墙外一闪而过的黑影。那是她趁乱摸进书房时发现的——王老爷密格里有半封与当年构陷父亲有关的残信,落款处“张”字墨迹尤新。
三日后,沈檀“失手”打碎王家祖传的钧窑瓶;五日后,她“误将”胭脂抹上王少爷考秀才用的圣贤书。王夫人气得发抖的休书将将写到“七出之条”时,管家连滚爬进厅堂:
“裴、裴御史带人围了前院!说要拿老爷问话!”
沈檀攥着休书的手一紧。屏风外传来裴砚冷玉般的声音,砸得满地死寂:
“王大人涉嫌勾结太常寺少卿侵吞赈灾银。”玄铁尺咚地撞上青石砖,“还有——”他声线陡然沉下去,“本官倒想问问新夫人。湖州沈家七日前遭了山匪,全族殒命。您这位‘远支孤女’……究竟是人是鬼?”
管家突然捧着一卷泛黄册子扑跪在地:“大人明鉴!老奴刚发现少夫人嫁妆匣里有……”沈檀盯着册子封皮倒抽冷气——那竟是她伪造的沈氏族谱!裴砚的指尖已按上玄铁尺机簧,目光钉死她惨白的脸:
“沈娘子。”他慢慢抽出谱牒,“临安城都说您半月内必被休,本官却觉得……”册页哗啦翻飞,露出内页伪造的官印,“您这‘弃妇’当得,未免太处心积虑。”
2
裴砚指尖捏着伪造族谱的边角,泛黄纸页在玄铁尺上绷紧如将断的弦。堂外官兵甲胄碰撞声碎冰般刺耳,王夫人写休书的狼毫“啪嗒”滚落,溅开一团污墨。
“大人容禀!”沈檀突然扑跪在地,广袖扫翻茶盏。滚水漫过青砖缝,她仰起的脸在氤氲水汽里苍白如瓷,声线却稳得惊人:“妾身确非湖州沈氏女……”满堂抽气声中,她染了蔻丹的指甲猛地刺进掌心,借剧痛逼出泪意,“实乃扬州瘦马,被牙婆所骗顶替逃婚的沈小姐!伪造文书是为活命,求大人明察!”
谎话裹着七分真——扬州口音是她辗转查案时学的,袖中牙行卖身契更是常年备着的“护身符”。
裴砚的目光从她脸上滑到湿透的袖口。那里洇开一小片深色水痕,布料紧贴腕骨,衬得她捻袖口的无意识动作格外清晰:食指与拇指飞快搓揉两下,像要拂去看不见的尘埃。
六年前城隍庙漏雨的夜,高烧的小乞丐蜷在草堆里。一只小手将半块硬饼塞进他掌心,油纸伞檐冰凉的雨水砸在他额上。他烧得视线模糊,只记得那女孩转身时,袖子蹭过神龛积灰的边角,她也是这样飞快地捻了捻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