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第一次见到那具稻草人时,蝉鸣正把七月的日头撕得粉碎。他蹲在田埂上数第17只路过的蜻蜓,草帽沿蹭到滚烫的泥土,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有人踩着满地碎麦秆在走。
“喂,你小子新来的吗?”
张艺猛地回头,四周无人,稻田里只有那具稻草人。褪色的蓝布衫被风掀得鼓鼓的,两根细竹竿支着的胳膊歪歪扭扭,草帽下露出用墨笔画的眼睛,正对着他的方向。
“是你在说话?”他把草帽摘下来,露出被晒得通红的脸。十岁的孩子刚跟着爹娘从城里搬到乡下外婆家,还没见过会说话的稻草人。
稻草人轻轻晃了晃脑袋,草帽边缘的麦秆簌簌往下掉。“不然呢?总不能是田埂上的石头吧。”它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混着风穿过稻叶的沙沙声,“我在这儿站了三年,还是头回见城里来的娃娃。”
张艺蹲在田埂上,脚边的蚂蚁正拖着半粒麦壳往洞里爬。“我娘说乡下有萤火虫,还有会叫的青蛙,没说有会说话的稻草人。”
“你娘没说的多着呢。”稻草人往左边歪了歪,像是在看远处的竹林,“比如村东头的老井里住着个水鬼,专偷小孩的银锁;比如后山上的狐狸会变成姑娘,骗走男人的钱袋。”
张艺的眼睛亮起来。“真的?”
“假的。”稻草人笑起来,声音像干树枝互相摩擦,“是王老五家的孙子编来吓我的。他们嫌我站在这儿碍事,说我挡着稻子晒太阳。”它顿了顿,蓝布衫被风掀起一角,“你叫啥?”
“张艺。”
“我没名字。”稻草人说,“他们叫我稻草人,就像叫路边的石头。”
张艺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半截铅笔——是他从城里带来的,笔帽上还印着变形金刚。他走到稻草人跟前,踮起脚,在它蓝布衫的衣角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星星。“以后你就叫星星吧。”
稻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风把稻浪吹得像片起伏的绿海。“星星。”它轻轻念了一遍,墨笔画的眼睛好像弯了弯,“挺好听。”
那天下午,张艺坐在田埂上跟星星说了一下午话。他说城里的高楼比后山的竹林还密,说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有五毛钱一根的冰棍,说他不喜欢乡下的厕所,蹲在里面能看见爬来爬去的蛆。
星星就听着,偶尔插一句。“你说的冰棍,有冰镇的井水甜吗?”“高楼里能听见稻子拔节的声音吗?”“蛆是蚯蚓变的,它们在帮土地松土呢。”
太阳快落山时,张艺的外婆拎着竹篮来喊他回家吃饭。“小艺,跟谁说话呢?”老太太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上,看见孙子对着稻草人傻笑,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怕是在城里待傻了。”
张艺要走时,星星忽然说:“明天再来吧,带个馒头。”
“你要吃馒头?”张艺瞪大眼睛。
“不是我吃。”星星往稻田深处偏了偏头,“是给住在那边的刺猬,它昨天被夹子夹伤了腿。”
第二天一早,张艺偷了外婆蒸的白面馒头,揣在怀里跑向稻田。星星还站在原地,蓝布衫上沾了些露水。他把馒头掰成小块放在田埂边,果然看见一只圆滚滚的刺猬一瘸一拐地挪过来,背上的刺沾着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