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燃到深夜,萧奕安批阅奏折的笔尖忽然顿住。
萧奕安抬眼看向角落里打盹的林薇,青灰色宫装在昏暗中缩成一团,像只畏寒的猫。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才发现她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是下午御膳房送来的芙蓉糕,她素来爱吃,虽然总说“宫女不该贪嘴”,但每次都偷偷藏起来,趁他不注意时咬两口。
萧奕安失笑,伸手想替她拢拢衣襟,指尖刚触到布料,林薇猛地惊醒,手里的糕点“啪嗒”掉在地上。
她不紧不慢地行礼:“奴婢该死,惊扰陛下了!”
“无妨。”他弯腰拾起那块沾了灰的糕点,竟直接塞进嘴里,“还挺甜。”
林薇惊得瞪圆了眼。那是帝王啊,九之尊,竟捡她掉在地上的东西吃?
前世她见他时总觉得浑身发冷,此刻却见他唇上沾着点糕点碎屑,像个偷食的孩子,心头忽然软得发颤。
“陛下......”她想提醒他君臣有别,话到嘴边却成了,“御膳房还有,奴婢去拿新的。”
“不必。”萧奕安擦了擦唇角,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往内室走,“陪朕歇着。”
林薇的脸“腾”地红了。前世他也曾这样拽过她,她像甩毒蛇似的甩开,骂他“昏君”“强权”,如今被他温热的掌心攥着,却只觉得安心。
内室的龙床铺着厚厚的锦褥,萧奕安躺进去时,林薇还站在床边手足无措。他掀开被子拍了拍身侧:“过来。”
“奴婢......奴婢睡外间就好。”她往后缩了缩,想起前夜他们的抵死缠绵,耳根发烫。
萧奕安却不依,伸手直接将她拉进怀里。他的怀抱很暖,带着龙涎香的味道,箍得她动弹不得:“就躺着,不动你。”
林薇僵了半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敢在黑暗里偷偷抬头看他。
月光从窗纸透进来,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睫毛很长,竟不像白日里那般威严。
“陛下,”她鬼使神差地开口,“您为什么......总对奴婢这么好?”
萧奕安的呼吸顿了顿,声音在黑夜里低哑得惊人:“你说呢?”
林薇不敢接话。前世她总觉得这“好”是枷锁,是帝王的占有欲,直到死后看见他抱着她冰冷的身体,一遍遍用金簪划开自己的手掌,将血滴在她眉心,说“这样你就不会忘了朕了”,她才知道,这“好”里藏着怎样滚烫的真心。
“以前是奴婢蠢。”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带着点哭腔,“往后......奴婢好好伺候陛下,陪着陛下。”
萧奕安猛地收紧手臂,将她按在胸口。她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像困兽似的呜咽,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
第二日天不亮,林薇被殿外的争执声吵醒。她披衣出去,正看见苏婉儿带着几个宫女,把一个青瓷瓶往地上摔。
“这胭脂里掺了铅粉,想害我毁容吗?林薇呢?让她出来!”苏婉儿尖声叫嚷,水绿色宫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再没了往日的温婉。
林薇心头一沉。这出戏她记得——前世苏婉儿就是用这招栽赃她嫉妒下毒,那时她性子刚烈,冲上去理论,反倒被污蔑成“恼羞成怒”,最后被杖责二十。
“苏姑娘好大的火气。”林薇慢悠悠地走过去,蹲下身拾起一块瓷片,“这胭脂是尚服局给各宫分的,若真有问题,该查的是库房,怎的跑到养心殿来撒野?”
苏婉儿没想到她如此镇定,愣了愣才道:“除了你,谁还会恨我得太后青眼?林薇,你敢说这不是你做的?”
“我为何不敢?”林薇站起身,将瓷片扔进旁边的痰盂,“苏姑娘不妨想想,昨日在慈安宫,是谁说‘姐姐伺候陛下久了,怕是对后宫份位虎视眈眈’?是谁刚离开养心殿,就去尚服局领了这盒胭脂?”
她转向旁边的掌事太监:“去查,昨日苏姑娘领胭脂时,可有旁人在场?再请太医来,看看这铅粉是新掺的,还是原本就有的。”
苏婉儿的脸瞬间白了。她昨夜让贴身宫女偷偷往胭脂里加了铅粉,本想今早来个“人赃并获”,没料到林薇竟把前因后果都捋得清清楚楚。
“不必查了!”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太后被簇拥着走进来,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林薇,“不过是盒胭脂,值得这般兴师动众?婉儿年纪小,气头上说了几句,就不能让着点?”
“太后教训的是。”林薇屈膝行礼,语气却不卑不亢,“但此事关乎下毒害人,若不严查,日后宫里人人效仿,怕是要乱了规矩。
再说.......”她抬眼看向苏婉儿,“苏姑娘口口声声说是我做的,若不查清,岂不是平白污了我的名声?我倒无妨,可我是养心殿的人,污了我的名声,不就是打陛下的脸吗?”
这话又把萧奕安搬了出来。太后噎了噎,瞥见殿内走出的玄色身影,脸色更沉了。
萧奕安刚睡醒,发带松松垮垮系着,眼神却冷得像冰:“谁在打朕的脸?”
萧奕安一睁眼发现躺在身边的人不见了立马便怒火中烧,以为她后悔了,直到听到了殿外的争吵声,才微微安心。
至少她没离开,自己,其他的他都可以为她解决。
苏婉儿吓得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陛下!臣女没有,臣女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是有意的了?”萧奕安走到林薇身边,自然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李德全,带太医去尚服局,查不出结果,这月的月钱都别领了。”
“奴才遵旨!”李德全哪敢怠慢,领着人一阵风似的去了。
太后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近,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佛珠都要捻断:“陛下!不过是两个姑娘间的口角.......”
“太后。”萧奕安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林薇是朕的人。动她,就是动朕。”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他,正撞进他盛满星辰的眼眸。他明明没看她,却像在说“别怕,有朕在”。
半个时辰后,李德全回来复命,手里拿着尚服局的账簿:“回陛下,昨日苏姑娘领胭脂时,她的贴身宫女曾单独留下片刻,库房太监看见她往胭脂盒里塞了东西。太医也验了,那铅粉是后掺进去的,手法粗糙得很。”
证据确凿,苏婉儿面如死灰,瘫在地上说不出话。
太后脸色铁青,却还想护着:“陛下,婉儿年轻不懂事,念在她是......”
“不懂事?”林薇忽然开口,声音清亮,“往胭脂里掺铅粉,是想毁容;栽赃嫁祸,是想让我被杖毙。这般歹毒心思,若算‘不懂事’,那宫里的规矩,岂不成了笑话?”
她转向萧奕安,屈膝道:“陛下,按宫规,蓄意谋害宫中女眷,当杖责三十,逐出宫外。”
苏婉儿尖叫起来:“你敢!我是太后的侄女!”
“太后的侄女,就可以无法无天吗?”林薇冷笑,“那前日在慈安宫,是谁说‘陛下是天子,岂能由宫女僭越规矩’?如今自己犯了规矩,倒想仗着身份逃脱?”
她一步步走到苏婉儿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前世你用这招害我被杖责,后来又在我饭菜里下毒,让我死得不明不白。这三十杖,是先讨回来的利息。”
苏婉儿惊恐地瞪大眼,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林薇。
萧奕安看着林薇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冽,心头微动。
这宫女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只会低头沉默的影子,倒像淬了火的钢,柔韧又锋利。
“就按宫规办。”他挥了挥手,“杖责三十,扔出宫外。”
“陛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你就不怕寒了老臣的心?”
“太后若真为朕着想,就该管好身边的人。”萧奕安语气冷淡,“朕的宫里,容不下心思歹毒的人。”
太监们很快把哭喊的苏婉儿拖了下去,杖责声隔着老远传来,听得人心头发紧。
太后狠狠瞪了林薇一眼,甩袖而去。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萧奕安看向林薇,见她站在那里,指尖微微发白,才发现她刚才也是强撑着。
“怕吗?”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林薇摇摇头,反手握紧他:“我不怕。有陛下在。”
这一次,她没说“奴婢”,说的是“我”。
萧奕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喉结滚动:“林薇,你......”
“陛下,”林薇抬头看他,眼里像落了星光,“往后,我护着您,好不好?”
护您不受算计,护您平安顺遂,护您......再也不用为我伤心。
萧奕安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笑了。他活了二十四年,见过无数谄媚讨好,听过无数甜言蜜语,却第一次觉得,原来一句话可以这么动听。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对待稀世珍宝:“好。”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得像要融化这深宫所有的冰冷。林薇知道,这只是开始,太后不会善罢甘休,前世的债还有很多要讨,但只要身边这个人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因为这一世,她要把所有的爱,都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