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示意我可以进去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紫宸殿内,光线比外面略暗。御案后,武则天端坐着。她已换上了明黄色的常服,比那夜的玄色少了几分神秘压迫,却多了几分属于帝王的堂皇威仪。御案上堆满了奏章文书,像一座小山。她正提笔批阅,神情专注而冷峻,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阳光透过高窗的窗棂,分割成几道光柱,落在她身上,一半明亮,一半却沉在阴影里,界限分明。
她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赐座。”
一个内侍无声地搬来一个绣墩,放在御案侧前方不远处。我依言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挨着一点点边。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她批阅奏章时,朱砂笔划过纸页发出的轻微“沙沙”声。那声音单调而持续,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节奏感。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我垂着头,盯着自己裙摆上细密的刺绣花纹,不敢动弹,手心全是冷汗。她身上那种掌控一切、生杀予夺的气场,无声地弥漫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那“沙沙”声停了。我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像实质的探针。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依言抬头,撞进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里面没有了观星台上的惊涛骇浪,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平静审视。
“那夜观星,”她缓缓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汝言天命所感,却连星象吉凶都道不出所以然。”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御案,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神经上。“汝,究竟能感何天命?”
来了!致命的拷问!
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编造谎言?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任何谎言都显得拙劣可笑。实话实说?那只会死得更快!
就在我濒临崩溃的边缘,她的目光似乎微微偏移,落在我因紧张而绞在一起的手指上。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仿佛带着一丝……了然?抑或是嘲讽?
“罢了。”她再次说出这两个字,如同赦令。“天命幽微,非一时可尽知。”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平淡无奇,仿佛在谈论天气,“清晖阁的藏书,可曾翻阅?”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下意识地摇头:“未曾……”
“阁中旧藏,多涉天文、地理、乃至前朝异闻。”她拿起一份奏章,重新垂眸,语气随意得像在闲聊,“汝既是感天命之人,不妨多看看。或许……能有所悟。”她不再看我,朱砂笔重新落下,发出那单调的“沙沙”声。
我如蒙大赦,连忙应道:“是。”
这次的觐见,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没有预想中的盘问和责难,只有一种更深沉的、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窒息感。
离开紫宸殿,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回望那座森严的殿宇,它沉默地矗立在暮色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我意识到,所谓的“天命巫女”身份,或许只是她棋盘上一枚暂时有用的棋子。而清晖阁的藏书,是另一个试探的陷阱?还是一线渺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