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豆腐坊,只有磨盘咕噜声陪我。
街口修鞋的陈瘸子总来买头茬豆腐,却从不说话。
暴雨冲垮老桥那夜,他冒雨加固我漏雨的棚顶。
递工具时指尖相触,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
后来疫情封城,我困在作坊快断粮。
天没亮他翻墙进来,放下自制模具:“试试这个。”
鱼贩嚼舌根说“瘸子配不上豆腐西施”。
我端起整板酸浆豆腐,哗啦扣在他鱼摊上。
今早陈瘸子来取豆腐,案台上多了双新布鞋。
他左脚鞋跟特意垫高三公分——正合他跛脚的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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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整个棠里镇沉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
除了西头那间小小的豆腐坊。
石磨低沉、规律的咕噜声,成了此刻唯一醒着的声响,碾碎寂静,也碾碎了浸泡得鼓胀饱满的黄豆。
林秋弓着腰,借着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把一勺勺豆子喂进磨眼。
温热的豆沫沿着磨盘边缘缓缓淌出,流进底下的大木桶,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清甜的豆腥气。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砸在磨柄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她脚踝上那道陈年的旧疤,在每一次用力推动磨柄时都隐隐发酸,像一枚生锈的钉子固执地嵌在骨肉里。
天快擦亮时,最后一板豆腐压上了青石。
林秋直起僵硬的腰背,撩起围裙下摆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蒸汽。
她走到门口,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是棠里镇早市渐渐苏醒的前奏——远处传来零星的车轮滚动声、隐约的吆喝、卸门板的哐当响动。
清冽的空气猛地灌进来,带着晨露和泥土的气息,让她混沌的脑子为之一清。
巷口那个小小的修鞋摊,也亮起了昏黄的灯泡。
2
那个男人,陈瘸子,正佝偻着背,坐在他那张磨得油光发亮的小马扎上,专注地对付着一只张了嘴的旧皮鞋。
他身形不高,甚至有些单薄,常年低头做活,背脊便微微驼着。
一条腿明显比另一条短些,使得他走路时肩膀会不受控制地一高一低地晃动,留下一个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的身影。
镇上人都叫他陈瘸子,林秋只知道他姓陈,全名是什么,没人提,她也没问过。
像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林秋转身回到作坊里,从最边上那板压得特别扎实的豆腐上,利落地切下一大块,用厚实的油纸包好。
她走到门口,没有招呼,只是把那包温热的豆腐轻轻放在离他摊位几步远、一块干净平整的青石墩上。
陈瘸子似乎也早已习惯,有时头也不抬,有时只是在她放下东西时,手上敲打鞋钉的动作会极细微地停顿那么一瞬,算作无声的回应。
他从不言语,她也从不等待。
放下,转身,作坊的木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渐起的喧嚣。
隔着门板,能听到他跛着脚走近石墩的轻微脚步声,然后是油纸被拿起的窸窣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青石墩上的油纸包,成了这条清晨巷子里,一道心照不宣的哑谜。
豆腐的热气和香气,仿佛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语言。
3
夏末的暴雨来得毫无预兆,像天河决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