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全看着她蜡黄的脸,心里发急:“你就没想过万一?厂里要是真不行了呢?你和小刚怎么办?要不咱们……”
“没有万一!”杨小黎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她扶住桌子,“大全,别说丧气话。熬过这阵子就好了,一定能熬过去!”
她加倍地努力,试图用汗水浇灭心底那点越来越大的恐慌。可现实比王大全的担忧更冰冷无情。
下岗动员大会开得悄无声息,就在厂里那间堆满杂物的旧仓库。厂长站在一张破桌子上,喇叭声嘶力竭也压不住底下嗡嗡的议论。杨小黎挤在人群里,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她伸长脖子,努力想听清厂长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名字,又害怕听到那个名字。当“杨小黎”三个字清晰地从喇叭里炸出来时,她脑子“嗡”的一声,周围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了。世界变成一片刺眼的白,只有那张贴在墙上的红纸名单,像一张咧开的血盆大口,她的名字就在那大口中央。
人群散了,杨小黎还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口的。厂长正端着搪瓷缸喝茶,看见她,脸色淡淡的。
“厂长……我……我弟弟刚出事,家里实在……”杨小黎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咙像堵着砂石。
厂长放下缸子,叹了口气,语气却没什么温度:“小杨啊,厂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揭不开锅了。困难时期,大家要体谅厂里的难处。你是技术员,有文化,年纪又轻,出去闯闯,比窝在厂里强嘛!”他挥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行了,回去收拾收拾吧。”
体谅?杨小黎看着厂长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又想起弟弟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想起饼干盒子里那张抵押单据。一股冰冷的绝望猛地攫住了她,比那天在雨里看到弟弟倒在血泊中还要刺骨。体谅?谁来体谅她?谁来体谅那个为厂子干了一辈子最后倒在岗位上的父亲?谁来体谅那个为了让她顶替而放弃前途的弟弟?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才没让那声愤怒的嘶吼冲出来。铁饭碗?呵,原来是个一碰就碎的泥胚子!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厂大门,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王大全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追了上来,一脸焦急:“小黎!厂里真……”
杨小黎猛地抬起头,眼睛血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她没哭,只是死死盯着王大全,然后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最后几张还没到期的国债凭证——那是她准备用来最后搏一搏小刚康复费用的最后一点指望。她把那几张薄薄的纸用力拍在王大全手里,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大全!我们……自己干吧!开个裁缝铺!”
王大全被她眼里的光震住了,下意识地捏紧了那几张纸:“开铺子?我们哪有钱?哪有人?这……”
“我有手艺!”杨小黎斩钉截铁,“我会打板!你会踩缝纫机!钱……就靠这个!”她指着那几张国债,“把它们兑了!不够再借!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靠着那几张国债兑出的钱和东拼西凑的借款,一间小小的裁缝铺,在离红星机械厂后门不远的一条窄巷子口勉强支棱起来。门脸小得可怜,挂着一块杨小黎自己写的木牌子——“大全裁缝”。两架旧缝纫机,一张旧案板,就是全部家当。开业那天,连串鞭炮都没舍得放。